雪岛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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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天气转暖,雪岛逐渐进入了旅游旺季。俱乐部又招来了几个临时帮工才勉强凑够了人手,连同在财务室的几位助理会计师偶尔也需要去楼下帮忙。这些天来,在佩恩先生的教导下我很快帮他分担了大部分的账目工作,不过我总是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我从未在账目上见到酒水的出入,而我在楼下轮班的时候倒进客人杯子里的总不会是红茶吧?
      这其实无可厚非,雪岛孤悬大陆以外,又有大大小小的港口,即使想要抓也无从抓起,黑人的杰克逊帮掌握着自己的地下酿酒厂,不过那样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只有厨房的帮工们会买来作为消遣。酒店里的客人们喝的是从加拿大走私来的葡萄酒,那些几乎全是财政官朗斯代尔先生的产业,而爱尔兰和英国的威士忌属于本地帮派——顺带一提,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兰伯特先生的情人威廉安德森就是港口□□的实权人物,他与雪岛俱乐部的往来并不仅仅因为与兰伯特先生的私情。
      事实上,所有的夜总会和酒吧都卖酒,但禁酒探员才不会来岛上自找没趣。禁酒法不过一纸空文,毕竟整个雪岛的经济都依托于赌博,色情和酒水,这三者哪个离了哪个都不行,没有哪个脑筋正常的官员会跟自己的选票过不去。
      这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楼下的酒吧工作,百无聊赖地洗着杯子,贾斯珀整晚都像只花蝴蝶一样在罗克韦尔先生身边翩翩起舞,他穿着领班标配的无尾燕尾服,笑容真诚而灿烂,一点也看不出在我面前冷若冰霜的样子。
      如果说刚刚来到雪岛时他只是对我和所有人一样不客气的话,自打我开始往楼上的财务室跑,他对待我的态度就堪称憎恶了。他们大声谈笑,声音一阵阵传到吧台。我似乎听到了些夹杂着“波斯猫”的只言片语,顿时竖起耳朵,尽管我也知道他们讲不出什么关于我的好话,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
      “来吧,贾斯珀,跟我们讲讲那个波斯猫,告诉我们些关于他的事吧?莱斯利三令五申他只是个侍者,弄得我们谁也不敢打听。”一位客人说。
      贾斯珀倚在罗克韦尔先生肩上,懒散地笑着,要说谁像只波斯猫,那分明是他自己。“我可不知道他的事,不敢多嘴。”
      罗克韦尔先生扬眉:“俱乐部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别装了,难道你嫉妒了?”
      贾斯珀冷哼一声,用手指玩弄着洛克威尔的领带,“有什么可说的?这几天他成天往佩恩先生的房间跑,说是帮忙做些文书工作,谁知道到底在干什么?”
      另一位客人好奇地倾身,“你的意思是……?”
      贾斯珀得意地瞥了眼众人,“我可没什么意思,这不是我能议论的事情。 ”
      洛克威尔先生顺势将贾斯珀搂到自己腿上坐着,引起他一声惊叫,人群哄笑起来。
      洛克韦尔待笑声平息,又说,“我看,你们老板的品位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从来没变过。”
      贾斯珀好奇地抬头问:“哦?怎么说?”
      “你没发现吗?哦,你来的时间没那么长,这小子长得和年轻时的兰伯特可是很有几分相似呢。”
      路边的客人吃惊道:“该不会就是他的私生子吧?”
      洛克韦尔咂咂嘴,“一直听约翰尼说莱斯利是他的养子,可他们顶多就相差十几岁,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父子两人啊?那佩恩先生可真是艳福不浅。”一位客人暧昧地笑着打趣。
      另一位客人插话:“他看起来挺害羞的,不像是这样‘开放’的类型吧?”
      贾斯珀冷哼一声,语气尖刻,“害羞?谁知道?上次他出去一趟,还带着礼物回来呢,都知道哄着佩恩先生给他买东西了。”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洗着杯子,实际上早已心头火起。他不喜欢我是一回事,用这种花边新闻编排佩恩先生就实在是太过分了。就我所见,他虽然经营着俱乐部,可为人作风却是十分正派的,生活也相当简单,每日所做不过是阅读,偶尔打桥牌和完成俱乐部这边的财务工作。
      萨姆凑到我身边低声说,“贾斯珀真是个混蛋。他到底为什么总是找你的事?”
      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也不喜欢你呢。”
      萨姆撇撇嘴,“他是个势利眼,当然不会喜欢我。可是不喜欢和讨厌之间差得远呢。他只是个蠢货,又不是3K党,顶多是无视我,哪像你这样被处处针对?”
      “也许他也想在财务室谋一份工作。”我不无讽刺地说。
      “嗤,就他?”萨姆翻了个白眼,“他的算术水平和我差不多,上次我还亲眼看见他在收银柜台找错了钱。我看他就是跟你天生不和。”萨姆一副十分世故的样子,“还记得我家的狗吗?我有一个堂弟只要来我家就会被他咬脚踝,到现在那狗都不太会动弹了,看见他还是要吼两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大概人也一样。”
      “人哪能弄清楚狗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我恶狠狠地将托盘放到台面上。抬头时却看见一抹金棕色从门口闪过,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但那里却传来一阵年轻人们的笑闹声。
      “我敢打赌,本尼肯定不能喝下一整瓶威士忌——”
      “得了吧,我可不想宿醉着在课堂上被点名。”
      我回头,见一个青年正自负地抬起下巴,“你们这样的新手只知道像喝啤酒一样灌进喉咙,如果不能正确地欣赏,喝好酒算得上是一种罪过。”
      “别装了,凯西,谁不知道你上次喝醉后吐在了礼堂门口的喷泉里,然后在台阶上过了整夜?”
      我怔在了原地,因为那个小团体的领袖,在五人中被簇拥着的,正是本尼。
      “嘿,安东尼,请帮我应付一下那几位顾客——”我慌忙抓住路过的侍者,他也是伴游之一,由于他并不属于贾斯珀管理,他是俱乐部里少数对我稍微友好的伴游人员。“我——呃,我得去盘点一下库存。”
      我慌忙逃进了吧台背后的储物间,差点被地上的板条箱绊了一跤。仔细想来,佩恩先生从来没有明示过我的身份,他说过关于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但在此遇见本尼仍然让我心虚。我不禁回忆以前在俱乐部遇到会计师罗伯特先生的场景,他似乎从来没有被包装得像个精美的礼物一样随佩恩先生出行,但他也总是衣着体面的。也许这是因为他是个成年人,所以他不必假装不是他自己。在屋里待了好一会,我战战兢兢回到吧台,见他们已经在远处落座了,桌上放着两瓶波本威士忌和几个酒杯。
      “怎么了?”萨姆问。
      “没什么。”我收回目光,不知怎的有些失落。
      这是平淡的一晚,随着夜色渐深,绝大多数年纪不轻的客人都离开了,贾斯珀和醉醺醺的罗克韦尔先生一起上了三楼。活跃在场中的侍者开始收拾杯盘。那群大学生的桌上还在传来阵阵欢笑声。我远远看了一眼,继续埋着头工作,心想这才是我与他真正的距离,桥牌俱乐部的牌局,曾几何时造就的不过是虚妄的亲密感,虽然也可称得上朋友,但我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象的那么接近。
      “本尼?你要去哪?”凯西坐在卡座上,见本尼忽然站了起来。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本尼犹豫着站起来的动作有点踉跄。但没等他向吧台靠近,一个天鹅绒般的低沉嗓音就从他们的头顶传来。
      “纯饮威士忌是需要后天培养的品位,你们简直是暴殄天物。“
      几人同时转过头,竟是兰伯特先生抱着双臂悠悠站在他们身后。
      “一听说有人以阿什福德先生的名义登记入内我就知道出了问题。阿什福德先生刚刚离开雪岛去往新英格兰探亲,而他的儿子只要逃掉周五的后两节课就能在岛上度过没有爸爸和老师管教的周末了,你说是不是,小阿什福德先生?”他兴味盎然地看着本尼,不出意料地看见他的脸红了。
      兰伯特先生优雅地弯腰拿起刚刚开封的那瓶威士忌,旋转瓶身看了看酒标,“俱乐部不会纵容小孩子冒用熟人的名义溜进俱乐部喝酒。阿什福德先生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这里,恐怕今晚就得搭船回来揍你一顿。”
      “求你啦,兰伯特先生,”本尼已然微醺,顺势坐下,撒娇版地朝他笑笑,“我们不会惹麻烦的。”
      “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从现在起,只有杜松子酒加苏打水,在周日下午之前回到学校,明白了吗?”在这几个年轻学生面前兰伯特先生很有威严。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随后立刻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其中一人本想把香烟掐掉,不料手上得太急,烫到了自己手指,发出嘶的一声。
      兰伯特手上拿着那瓶刚刚开瓶的威士忌,头也不回,“啊,对了,你们也可以抽烟,但要是把我的地毯烫出洞来,你们的父亲会收到账单的。”
      他朝吧台走来,目光与我隔着几桌客人相撞。我心里一慌,低下头,兰伯特却移开了眼,什么也没说,自己坐到了吧台前高脚凳上,拿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上了三指高的威士忌,又叫我给他们送去杜松子酒和苏打水。我心道不妙,但也无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低下头将酒送去。我将酒放下时连小费都没来得及收下便仓皇想要逃跑,但不出所料地,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叫住了我。
      “嘿,请等等——”我僵在原地,回头,果然是本尼。他喝了酒,脸有些微红,“亨利?是你吗?”
      “啊,本尼,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有些做作地假装自己很惊讶。
      “我们来雪岛度周末,”他似乎兴奋又期待,“没想到会遇上你,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对他的坦然邀请既感到宽慰又好笑,指了指手里的托盘,“那可不行,我还要工作呢。你们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大概是受到酒精的影响,他有些迟缓地摇摇头,眼神却还一路追随着我回到吧台。兰伯特先生还坐在这里,他标志性的粉红色西装和蓝紫色鸢尾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他的金边眼镜滑到鼻尖,一边低头翻看一本小册子,一边啜饮着杯中的淡褐色液体。
      我如同卸下重负,也许说出实情没什么不好,我应该记得向佩恩先生报告这件事,虽然并不担忧他会碍于此事从此不再带我去桥牌俱乐部,但打心底里我还是希望他能为我保留在财务室的工作。
      然而接下来的工作时间我一直觉得有道探寻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观察我,但每当我抬头又无迹可寻。
      忽然,本尼站起身向吧台走来,我心生警惕,瞄了一眼兰伯特先生,转身便又躲进了储物间,却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嘿!兰伯特先生,如果如果想带个人过夜,我该去找谁?”
      “什么?你说谁?”兰伯特声音冷冷的。
      本尼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就是亨利,那个金发的男孩——”
      兰伯特托着腮,像是在忍受一个发生过无数次的无聊话题。“金发的男孩我这里有很多,但没有叫亨利的。”
      “怎么会?他先前还来给我们送过酒呢。”
      兰伯特先生慢条斯理地说,“你确定没有听错?不是哈利?或者你可以找安东尼、布莱恩、凯西——”
      “不,就是亨利,我认识他的......”
      兰伯特先生继续掰着手指:“丹尼尔、埃文、弗兰克、乔治——”
      他忽然摘下眼镜,手指轻轻触着嘴唇,眼里闪过一点戏谑:“啊,对了,我也是金发。小阿什福德,你不会恰好对年长的男人有兴趣吧?“
      他的脸颊更红了些,“不……不!是被人们叫做波斯猫的那个。”
      我背靠着储物间的小门,假装盘点货物,耳朵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原来你是想点他?抱歉,亨利可是这里最漂亮的非卖品。”兰伯特先生欣赏够了他的窘态,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大步过来拉开了储物间的门,用一只手揽住慌忙假装自己在找东西的我。“让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苏利文先生,雪岛俱乐部最年轻的记账员,他目前可没有兼职第三份工作的余力了,你说是不是?”
      “当然,兰伯特先生。”我暗自佩服兰伯特先生的随机应变,不无讥讽地转向他,“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目前还没有打算换一份来钱更快的工作。”
      本尼慌忙摇头:“我并不失望!我是说,如果你不是那样,那……那对你更好。我替你高兴。”
      我眯起眼:“你以什么立场为我感到高兴,阿什福德先生?”
      他被问得愣住,只张了张口。
      我没等他回应,接着冷冷地说:“去找份工作吧。如果你购买昂贵威士忌的钱是诚实的劳动所得,这里的每个人都会为你感到高兴的。”说完我便扭头离开了吧台,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我心中的气愤和委屈毫无来由,我有什么可气的?他只是许多不长眼的顾客中的一位罢了,我想,也许是他之前的友好让我有了不该有的期待,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们之间真的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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