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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怎么回事?
那句“姐姐是真的,把我忘了”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施嘉言心脏最柔软、最不敢触碰的角落。鲜血淋漓,寒意刺骨。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古轻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车厢外的暴雨声仿佛瞬间被拉远,整个世界只剩下古轻柠冰冷的呼吸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她试图辩解,试图否认,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碎片——旋转木马刺耳的音乐,拥挤人潮中令人窒息的恐惧,还有那只被她因为害怕而松开的小手——此刻清晰地如同昨日,带着迟来了十八年的、毁灭性的重量,压得她几乎要崩溃。
古轻柠没有等她组织语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惊恐,她的惨白,她的无言以对。然后,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嘲讽和苍凉。
她重新坐直身体,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几乎要贴在一起的压迫感从未存在过。
“开车。”她对着前座的司机吩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幕,将基金会办公楼远远抛在身后。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施嘉言蜷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身体冰冷,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她不敢看古轻柠,只能偏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扭曲的霓虹光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暴露在审判台上的罪人。
原来她记得。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记得那些微不足道的温暖,更记得那场因她而起的、颠覆了两个人命运的灾难。
那这十八年,古轻柠是如何度过的?在某个她无法想象的角落,吃着苦,受着罪,而她施嘉言,却顶替着对方的身份,享受着本该属于对方的一切,甚至……心安理得地将其遗忘。
强烈的愧疚和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古轻柠那些看似偏执疯狂的举动,那些令人费解的宣告和靠近,此刻似乎都有了一个残酷的注脚——那是来自被她遗弃、被她遗忘的受害者的,绝望的控诉和……索求?
车停在施家主宅门口。佣人撑着伞快步上前。
古轻柠率先推开车门,没有再看施嘉言一眼,径直走入雨幕,背影决绝而孤寂。
施嘉言僵硬地坐在车里,直到司机关切地询问,才恍然回神,踉跄着下车,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施嘉言彻夜未眠。
古轻柠那双荒芜的眼睛,和她那句轻飘飘的质问,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铁皮盒子里那些蒙尘的记忆碎片,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带着尖锐的棱角,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将古轻柠视为一个单纯的、前来夺回一切的威胁。她们之间,横亘着一条由她的过失和遗忘造就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第二天,施嘉言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精神恍惚。她推掉了所有日程,将自己关在画室里。这是她少数可以暂时逃离一切、获得片刻宁静的地方。
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暖色调的田野和天空,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她拿起画笔,却不知该从何落笔,颜料在调色盘上混成一团污浊。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施嘉言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门外是管家李叔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让我给您送点东西过来。”
古轻柠?
施嘉言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李叔手里端着一个古朴的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草药茶?旁边还有一个同样质地的密封小罐子。
“二小姐说,看您脸色不好,这个安神茶是她……她自己配的,让您喝了好好休息。”李叔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显然也对这位性情莫测的二小姐心存忌惮。
施嘉言看着那杯色泽深褐、散发着淡淡苦味的茶,愣住了。
安神茶?
她自己配的?
这又是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提醒?提醒她,她们之间那无法割裂的、带着痛楚的联结?
“她还说了什么?”施嘉言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李叔摇了摇头:“二小姐什么都没再说,放下东西就回后面小楼了。”
施嘉言沉默地接过托盘。李叔躬身退下。
她端着那杯温热的、带着奇异苦香的茶,走回画室,放在窗边的矮几上。热气氤氲,模糊了窗外明媚的阳光。
她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那杯茶,看着旁边那个密封的小罐子,心里乱成一团麻。
古轻柠到底想做什么?
控诉她,质问她,然后用这种方式……关心她?
这太矛盾了。比她之前任何一种猜测都要来得复杂,来得让人……无所适从。
接下来的几天,施嘉言都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古轻柠的场合和时间。她把自己埋在各种事务里,试图用忙碌麻痹那颗因为愧疚和困惑而备受煎熬的心。
但古轻柠的存在,却无孔不入。
她不再主动出现在施嘉言面前,却总会通过某种方式,留下痕迹。
施嘉言的书桌上会偶尔出现一束带着露水、显然是刚从后院竹林边采来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插在一个素净的陶瓷瓶里。
她常看的一本外文诗集里,被夹进了一片压得平整、脉络清晰的竹叶,叶柄处用极细的笔划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某种标记。
甚至有一次,她深夜从外面回来,发现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小盒包装朴素、却散发着清新柠檬香的手工香皂。下面压着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两个字:“好用。”字迹是陌生的、带着点凌厉的笔锋。
没有署名。
但施嘉言知道是谁。
这些沉默的、不着痕迹的“馈赠”,像一根根柔软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撩拨着她紧绷的心弦。它们与晚宴上那个冰冷宣告的古轻柠,与雨夜里那个绝望质问的古轻柠,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更加迷茫,也更加……不安。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观察古轻柠偶尔出现在主宅用餐时,沉默进食的姿态;观察她面对父母刻意找话题时,那疏离而礼貌的回应;观察她独自走向后院小楼时,那挺直却莫名显得单薄的背影。
她发现古轻柠吃得很少,对很多精致的菜肴兴趣缺缺,反而对几样清淡的素菜会多动几筷子。
她发现古轻柠的手指关节处,有一些细微的、像是旧伤的痕迹。
她发现古轻柠看向窗外竹林时,眼神会放空,带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沉寂。
每一个细微的发现,都像是在古轻柠周身那层冰冷的迷雾上,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让她窥见其下或许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过往碎片。而这些碎片,与她记忆中那个沉默的、会偷偷塞给她糖果的小女孩影像重叠、交错,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这天下午,施嘉言被母亲柳纭叫去,商量下个月一场重要艺术展的赞助事宜。谈完正事,柳纭拉着她的手,语气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嘉言,柠柠她……性子是冷了些,也不太懂规矩,但你们毕竟是姐妹,血脉相连。你多让着她点,多带带她,熟悉熟悉家里的情况,也……也多关心关心她。那孩子,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苦……”
施嘉言低着头,听着母亲话语里对古轻柠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对她这个“姐姐”的期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血脉相连?她们之间,何来的血脉?而那十八年的“苦”,根源恰恰在于她。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逃也似的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走到二楼的旋转楼梯口,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投向通往后面庭院和小楼的那条走廊。
犹豫了片刻,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愧疚、好奇和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冲动,驱使着她,第一次主动走向了那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方向。
后院比她想象的要更幽静。高大的树木投下浓密的阴影,隔绝了前院的喧嚣。那条通往小楼的石子路两旁,生长着一些无人打理、却恣意生长的花草。
小楼的门虚掩着。
施嘉言站在门口,心跳有些快。她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迟疑地顿住。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像是吃痛的声音。
施嘉言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了门。
小楼内部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与主宅的奢华精致形成了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苦味的气息,比在车上闻到的更浓郁。
古轻柠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旧木桌前。她卷起了左边手臂的袖子,露出的白皙小臂上,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赫然映入施嘉言眼帘!伤口周围红肿,看起来有些发炎,而她正拿着蘸了药酒的棉签,有些笨拙地、试图自己清理上药。
听到开门声,古轻柠猛地回头。
看到站在门口的施嘉言时,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骤然的慌乱。她几乎是立刻放下袖子,试图遮掩手臂上的伤,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一个小药瓶。
“哐当”一声脆响,药瓶滚落在地,棕色的药酒洒了出来,在陈旧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个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对方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一个坐在桌前,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被窥破秘密的狼狈和一丝……被惊扰后的薄怒。
空气仿佛凝固了。
施嘉言看着古轻柠手臂上那道虽然被袖子快速遮掩、但轮廓依旧清晰可见的伤疤,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或许是疼痛,或许是别的),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小兽被逼入绝境般的警惕和脆弱……
所有之前筑起的心防,所有关于报复和手段的猜疑,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冲垮——
那伤口看起来很深,很痛。
她刚才,是在自己处理那样严重的伤?
这十八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施嘉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的手……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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