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仙今天也不想回天界

作者:无名缘超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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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笛声


      立夏前夜,林鹤抱着坛酒闯进了药庐。

      “徐师兄!衔大哥!”他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我学会《鹤归云》了!”

      徐长卿正在誊写药方,闻言抬头:“什么《鹤归云》?”

      “笛曲呀!”林鹤把酒坛往桌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他那支玉骨笛,“前些日子在后山捡到半本残谱,练了好久,终于吹顺了!”

      衔云归从内室走出来,倚着门框笑:“大半夜的,就为这个?”

      “这可是大喜事!”林鹤兴致勃勃,“得庆祝!我偷……不是,我从我爹那儿拿了坛桂花酿,可香了!”

      徐长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你爹知道你来这儿吗?”

      “知道知道!”林鹤摆摆手,“我说来找徐师兄请教功课。我爹还说,让我带些糕点来——哦对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精致的绿豆糕。

      衔云归走过来,拈起一块尝了:“嗯,甜而不腻。令堂手艺越发好了。”

      “那是!”林鹤得意,又看向徐长卿,“师兄,就喝一点嘛。今儿月色这么好。”

      确实,窗外月色如银,洒了满院清辉。

      徐长卿看看林鹤期盼的眼神,又看看衔云归——那人正含笑看着他,眼里有促狭的光。

      “只一杯。”他说。

      “好嘞!”

      林鹤欢天喜地地去拿碗——药庐里没有酒杯,只有药碗。三只青瓷碗摆开,桂花酿倒进去,清亮的液体泛着琥珀色光泽。

      三人围桌而坐。林鹤率先举碗:“来,庆祝我学会新曲子!”

      “庆祝。”衔云归跟他碰了一下。

      徐长卿也端起碗,抿了一小口。酒很甜,带着桂花的香气,入喉温润。

      “好酒。”衔云归赞道。

      “对吧!”林鹤喝了一大口,脸更红了,“衔大哥,我跟你说,这酒可不容易得。我爹藏了三年呢,要不是今天我娘帮我打掩护……”

      “你又偷酒。”徐长卿无奈。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林鹤嘿嘿笑,“这叫……这叫借!回头我买坛更好的还他就是了。”

      他说完,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了,你们知道吗?城东李员外家出事了。”

      徐长卿和衔云归对视一眼。

      “什么事?”衔云归问得随意。

      “就前几天,他儿子半夜被人废了武功,断了一条胳膊。”林鹤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听说啊,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平时欺男霸女的。”

      他说得眉飞色舞,衔云归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衙门没查?”徐长卿问。

      “查了,没查出来。”林鹤摆摆手,“不过活该!那种恶人,就该有人收拾。”

      他又喝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徐师兄,我前日在后山看见四方楚了。”

      徐长卿动作一顿:“他怎么了?”

      “一个人在林子里练剑。”林鹤托着腮,“练得可狠了,衣衫都湿透了。我跟他打招呼,他就点了点头,话都不多说一句。”

      他顿了顿,小声说:“师兄,你说四方楚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为何这么想?”

      “他总躲着我。”林鹤有些沮丧,“小时候我们明明很要好的。一起去河边抓鱼,上树掏鸟窝……现在见了面,话都说不上几句。”

      徐长卿沉默片刻:“他性子本就冷。”

      “可他对别人更冷。”林鹤嘟囔,“上回我看见他跟玄冥宗的师兄说话,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衔云归忽然问:“四方楚在玄冥宗,过得如何?”

      “不好说。”林鹤想了想,“他功夫好,师父器重他。可别的师兄弟……好像不太待见他。说他性子怪,不合群。”

      他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四方楚才不在乎呢。他那人啊,心里有自己的主意。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林鹤脸上。少年眼神清澈,笑容纯粹,像从未沾染过尘世的阴霾。

      徐长卿看着他,忽然想:若是林鹤知道四方楚的心意,会怎样?

      若是他知道,那个总躲着他的竹马,其实一直在暗处默默守护,又会怎样?

      他不知道。

      有些窗户纸,捅破了未必是好事。

      “林鹤。”徐长卿开口,“你若真想跟四方楚说话,就主动些。”

      “啊?”林鹤一愣,“可他不理我啊。”

      “他不理你,你就多理理他。”徐长卿难得说了句玩笑话,“水滴石穿。”

      林鹤眨眨眼,忽然笑了:“师兄说得对!我明儿就去找他!”

      他说完,又给自己倒了碗酒。这次没急着喝,而是举起来对着月亮:“来,敬月亮!敬桂花酿!敬……敬所有心里有话不敢说的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徐长卿却听懂了。

      他看了衔云归一眼。那人也正看他,眼里有笑,还有别的什么。

      三只碗轻轻一碰。

      酒入喉,甜中带涩。

      ---

      酒过三巡,林鹤的话越发多了。

      “衔大哥,你游历四方,见过最稀奇的东西是什么?”

      衔云归想了想:“见过会发光的蘑菇,夜里能照亮整片林子。见过石头开花——真的,石头上长出花来,五颜六色的。还见过……”

      他顿了顿,“还见过一个人,能御剑飞行。”

      “真的?!”林鹤眼睛瞪圆了,“是仙人吗?”

      “不知道。”衔云归笑笑,“也许是,也许只是功夫练到极致了。”

      “那你也见过鬼怪吗?”

      “见过。”衔云归说得平淡,“尸儡、影魅、咒婴……都见过。”

      林鹤打了个寒颤:“可怕吗?”

      “可怕。”衔云归看着碗里的酒,“但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人心。”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林鹤愣了愣,小声说:“也是……人害起人来,可比鬼怪厉害多了。”

      徐长卿忽然问:“你见过窃忆鬼吗?”

      衔云归手一抖,酒洒出来几滴。

      “……见过。”他声音低了些,“在北方一个小镇。那鬼专偷人的记忆,被偷的人会慢慢忘记所有事,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那后来呢?”

      “后来我杀了它。”衔云归说,“用火烧的。那鬼怕火,烧起来时发出惨叫,像婴儿在哭。”

      他说得轻描淡写,徐长卿却看见他握碗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林鹤赶紧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们吹曲子吧?刚学会的《鹤归云》!”

      他拿起笛子,走到窗边。月光落在他身上,给少年镀了层银边。

      笛声响起。

      起初很低,很缓,像远方传来的鹤唳。慢慢转高,转急,像鹤群振翅,直冲云霄。到高潮处,笛声忽然一转,变得缠绵悱恻,似在诉说离愁别绪。

      徐长卿静静听着。

      这曲子……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是今生,是更久以前。久到他还是个孩子,坐在谁怀里,听谁吹过。

      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青衫,长发,手持玉笛。笛声也是这般,清越中带着苍凉。

      他看向衔云归。

      那人也正听着,眼神有些恍惚。月光照在他侧脸上,那颗泪痣格外清晰。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林鹤放下笛子,有些不好意思:“吹得不好……”

      “很好。”衔云归忽然说,“这曲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就是那本残谱啊。”林鹤说,“上头写着《鹤归云》,还有几行小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衔云归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能……再吹一遍吗?”他问。

      “好啊!”

      笛声又起。这次徐长卿听得更仔细了。那旋律,那转音,那结尾处欲说还休的停顿……

      他想起来了。

      是师父。

      很多年前,师父常在后山吹笛。吹的就是这首曲子。那时他还小,听不懂曲中意,只觉得好听。师父吹完,会摸摸他的头,说:“长卿,以后若是想师父了,就听这曲子。”

      后来师父不吹了。

      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故人不在了,曲子也没了意思。”

      原来那故人……

      徐长卿看向衔云归。

      那人闭着眼,眉头微蹙,像在努力回忆什么。月光落在他长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笛声停了。

      林鹤有些忐忑:“衔大哥,怎么了?”

      “……没事。”衔云归睁开眼,笑了笑,“这曲子太好听,听入神了。”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他也不擦,任它滴在衣襟上。

      徐长卿看着他,忽然想: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

      ---

      夜深了,林鹤醉得东倒西歪。

      徐长卿扶着他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林鹤摆摆手,“我、我能走!你看,直线!”

      他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直线”,差点撞门上。徐长卿叹了口气,扶稳他。

      “我送吧。”衔云归走过来,“你留下收拾。”

      “你伤刚好……”

      “早好了。”衔云归不由分说,接过林鹤,“放心,保证把他安全送回家。”

      徐长卿看着他扶着林鹤走出院门,消失在月色里。酒碗还摆在桌上,碗底剩着浅浅一层酒。月光照进去,泛起粼粼的光。

      他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又把酒坛封好——还剩大半坛,留着下次喝。

      做完这些,他走到院里。月色正好,照得枫树叶子闪闪发亮。夜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首曲子。

      《鹤归云》。

      鹤归云,云归何处?

      人归何处?

      他站了很久,直到听见脚步声。

      衔云归回来了。

      “送到了?”徐长卿问。

      “嗯,看着他进门的。”衔云归走到他身边,也抬头看月亮,“林鹤路上还哼着曲子,没哼几句就睡着了。”

      徐长卿笑了笑:“他酒量浅。”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说话。月色如银,洒了满院清辉。远处传来几声蛙鸣,更显得夜静。

      许久,衔云归忽然说:“徐长卿。”

      “嗯?”

      “那首曲子……我好像听过。”

      徐长卿心头一跳:“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衔云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回忆,“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人抱着我,吹这首曲子。那人身上……有药香。”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徐长卿:“像你身上的味道。”

      四目相对。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地上,分不清彼此。

      徐长卿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忽然很想说:那是我师父。你小时候,他抱过你,教过你,为你吹过曲子。

      可最终,他只是说:“也许是你记错了。”

      “也许吧。”衔云归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寂寥,“我记性不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他顿了顿,又说:“但有些感觉,忘不掉。比如那曲子的调子,比如药香的味道,比如……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

      他说完,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徐长卿的头发。

      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你的头发,”他说,“在月光下真好看。”

      徐长卿没躲。

      他任由那只手停留在发间,感受着指尖的温度。很暖,带着薄茧的粗糙感。

      “衔云归。”他轻声说。

      “嗯?”

      “以后……少杀些人。”

      沉默。

      风停了,蛙声也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

      许久,衔云归说:“好。”

      一个字,很轻,却很重。

      重得像一个承诺。

      徐长卿看着他,忽然笑了:“回去吧,夜深了。”

      “嗯。”

      两人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边时,衔云归忽然回头,对着月亮说:

      “今夜的月色,真好啊。”

      徐长卿也回头看了一眼。

      是啊,真好。

      好到让人以为,这样的夜晚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好到让人忘了,月亮有阴晴圆缺。

      好到让人以为,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对方也能懂。

      可有些话,终究是要说的。

      只是不是今夜。

      今夜,就让他们醉在这月色里吧。

      醉在这桂花酿的甜香里。

      醉在这首《鹤归云》的余韵里。

      醉在,彼此无声的陪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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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月下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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