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他包扎她的伤手,她藏起染血的赭石粉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凌霄花滤过,在颜料工坊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间由旧教室改造的工坊,是整座幼儿园气息最浓郁的心脏。空气里饱和地弥漫着清冽的矿物主调、微涩的松木油味,以及一丝阳光蒸腾泥土的暖腥气。顾逐站在宽大的木案前,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纳这片土地沉淀多年的宁静。
她的目光,落在墨驰的手上。
他正背对着门口的光源,身体半侧着,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石臼中那块赭红色的矿石上。挽到手肘的衬衫袖口下,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而紧实,健康的麦色肌肤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那根沉甸甸的石杵在他掌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与节奏,不疾不徐地沿着石臼光滑的内壁画着饱满的圆,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这声音奇异地并不让人觉得嘈杂,反而像一种古老而安抚人心的原始节拍,与窗外偶尔随风飘来的、孩子们遥远模糊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方天地独有的、能让任何躁动心神都不由自主沉淀下来的背景音。
“想真正理解颜料的价值,光看和分析报告是不够的。”他没有抬头,声音在研磨声中显得低沉,“得亲手把它从石头里‘请’出来。它有自己的脾气,你尊重它,它才肯把颜色交给你。
顾逐的心尖像是被这质朴却充满力量的话语轻轻拨动,泛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她今日前来的借口依旧是“深入了解非遗价值”,但心底那份被连日巧合与温情勾起的纯粹探寻欲,早已压过了最初的功利心。
她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甚至显得有些粗野的石头,在外婆模糊而温暖的记忆碎片和墨驰稳定有力的指尖下,竟能焕发出如此内敛、温暖且仿佛拥有生命脉搏的光泽,一种想要亲手触碰、亲自验证这奇迹的冲动,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几乎要冲破她惯常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持。
“我可以试试吗?”她听到自己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墨驰动作停下,抬眼看她。他抬眼看她,目光沉静得像月光下深不见底的潭水,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像是评估她话里的真心。最终,他没有多问,侧身让出位置,将沉甸甸的石杵递来。
“手腕用力,但要放松,像是紧紧握着,又像是全然顺着它。要借助腰腹核心的力量,而不是单靠手臂的蛮干。”他言简意赅地指导,声音平稳如常,“顺着石臼的内壁,画圈。记住,你只有比它更稳,它才会听话。”
顾逐接过石杵,木质手柄上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和薄茧的触感。沉甸甸的分量让她手腕一沉,与她平日里签文件、敲键盘的触感截然不同。
她看着那其貌不扬的石臼和矿石,想起实验室里高效运转的精密仪器,忍不住开口提醒,带着她惯有的效率思维:“现在市面上有专业的电动研磨机,粉末细度可控,效率也更高。”
墨驰闻言,手上原本流畅的研磨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掠过她带着理性分析神情的脸,随即又落回自己稳稳托着的石臼上。他摇了摇头,掌心依旧稳如磐石地托着那粗陶臼身,声音低沉而平和:
“机器是快,但磨不出矿石的‘呼吸’。”他指尖轻抚过石杵因常年使用而磨损出的温润凹痕,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手工磨的颜料,颗粒有粗有细,有棱有角,会在光线下产生自然的折射和过渡。画出来,颜色是活的,有温度的,带着手作的痕迹和时间的分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眼前的石臼,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光,语气里浸染上回忆的醇厚:“这是我外婆传下来的法子。她说,心和手都得沉下来,顺着石头的纹理和脾气,颜色才肯把山水的魂,老老实实地交给你。”
他沉默了片刻,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轻得像自语:“只是不知道,在这个什么都讲求快的时代,还有没有人愿意停下来,花一个下午,只是为了磨出一小捧有生命的颜色。”
这句话里透出的那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迷茫,像一颗微小的冰晶,落在顾逐心上,带来一丝清晰的凉意。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习惯于效率和结果的心湖中漾开涟漪。她看着他那双布满细碎伤痕和色痕、却稳定有力的手,第一次对“效率”二字产生了模糊的质疑。这份源于传承的固执坚守,与现代化效率至上的理念之间的碰撞,将在未来的某一天迸发出更激烈的火花,而墨驰此刻流露的这丝不确定,让他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守,显得愈发珍贵与不易。
顾逐学着他的样子,沉肩发力。但石杵在她手中远不如在墨驰掌下那般驯服,力道不是虚浮就是笨重,只在矿石表面留下几道浅痕,发出断续而刺耳的刮擦声。她蹙眉,不肯放弃,再次凝聚精神,手腕灌注更多力量试图压下。然而力道用偏,石杵一个打滑,沉重的杵身猛地蹭过石臼边缘,粗糙的边缘瞬间擦过她抵在臼边借力的左手食指!
“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松手,倒抽一口凉气,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受伤的左手指。殷红的血珠立刻从擦破的皮肤下沁了出来,与赭石粉末混在一起。
“别动!”
几乎同时,墨驰已一步跨到她身前。他温热粗糙的大手精准地握住她的手腕,那灼热的温度与薄茧的摩擦感,与她细腻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浑身一僵。
他没有犹豫,拉着她快步走到老式水槽边,拧开铜质水龙头。清凉的山泉水汩汩流出,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受伤的手指置于水流下,小心冲洗着石粉与血渍。
水流声潺潺。他微微低头,额前碎发垂落,神情专注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顾逐怔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长睫上似乎沾染的细微矿物粉尘。他离得那样近,身上清冽的矿石气息、松节油味,混合着水流的清新和碘伏的微涩,形成一种独特、带着治愈意味的记忆点,霸道地包裹了她的感官。
冲洗后,他用干净的软布轻轻吸干水珠,指尖不可避免地在她手背留下带着颜料颗粒感的摩挲。然后用碘伏消毒,微凉的刺痛让她轻颤。他动作更轻,撕开一张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小心缠绕在她受伤的指节上。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手背皮肤,带来细微而清晰的战栗。
“研磨颜料,急不来。”直到确认创可贴贴合,他才抬眼看她。那双深邃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一种深切的了然,“心和手,都得稳。太急着要结果,反而会伤了自己。”
这句话,像钥匙撬开了她紧锁的心扉。手指上持续的钝痛,他极致温柔的处理,以及这充满失败痕迹却奇异的宁静氛围,共同瓦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有时候......就是慢不下来。”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陌生的沙哑和疲惫。连日的挣扎、李薇的施压、家族秘密的重负,在这个懂得她所有焦急的男人面前,竟有了倾泻的出口。“在国外抢项目,带着团队连轴转了三天没合眼。最后项目拿下,人直接在会议室晕了过去。醒来看着医院空白的天花板,有好几秒,彻底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哪里,为什么要这样透支一切地去拼。”
预想中的审视并未出现。墨驰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像深沉包容的夜空。
“小宇,”他开口,声音更低了几分,浸透回忆的重量,目光投向窗外,“他画那只等待的蜗牛,壳上每一道纹路,都涂得满满的,厚厚的,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他说,爸爸妈妈虽然回来得很慢,但就像蜗牛,从不放弃,一步一步,总会到家。他画的不是蜗牛,是在用每一笔,等一个他心底坚信绝不会迟到的约定。”
他的话很轻,却像含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顾逐心上。她眼前瞬间浮现小宇亮晶晶的、盛满等待的眼睛。
这一刻,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猛地抽紧。一个在名利场疾驰险些迷失,一个在清贫守护中咀嚼别离。此刻,在这弥漫矿物气息的工坊里,两种“身不由己”产生了超越言语的深刻共鸣。
伤口处理好了,尖锐痛感转为沉闷的搏动。顾逐却鬼使神差地,用没受伤的右手拿起小刮刀,弯下腰,异常专注地将木案上、混着她失败尝试中碾出的、最粗糙不均匀的赭红粉末,一点点刮拢,聚集。动作缓慢,认真,近乎虔诚。
当她终于将那一小撮颜色不均、质地粗糙却隐隐闪光的赭红粉末包好,笨拙地拢在掌心抬起头时,毫无预兆地,正正撞入他深邃的目光。
他看着被她紧攥在掌心那个小小的、鼓鼓的纸包,仿佛看着破土而出的新芽,然后视线缓缓上移,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清晰:
“看,这就是你带来的痕迹。”
一股酸涩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忽然间,全明白了。
他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宏大的概念。而是孩子刻在笔杆上的歪扭太阳,是老人留在木盒上的指纹,是日复一日的研磨声,是她掌心这包混合了失败与血渍的、粗糙的赭红粉末。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那个小小的纸包,更紧地攥入手心,仿佛攥住了一把沉甸甸的、有温度的光。
然而,这短暂的光亮,在她坐回车内、看到手机屏幕的瞬间,便被现实击得粉碎。
屏幕上躺着助理转发来的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李薇,抄送赵董。邮件附件是一份名为《小太阳幼儿园地块强制清退可行性及成本预估》的初步报告。正文只有一句话:
“顾总,为确保项目如期推进,备选方案已启动前期调研,供你参考。望主方案顺利,以免动用不必要的资源。”
顾逐关掉邮件,指尖冰凉。
那份带着工坊体温的赭红粉末,还在她包里余温未散。而“强制清退”四个字,像一盆冰水,朝着那点微光当头浇下。
指间的钝痛犹在,掌心的灼热未消,工坊里清冽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可这一切织成的、刚刚将她温柔包裹的网,已被资本世界的刺骨寒意,撕开了一道冰冷的裂口。
插入书签
从“修笔”到“研磨”,场景变了,CP感却更浓了!亲手触碰非遗核心带来的伤痕与共鸣,比单纯指导更有冲击力。顾逐收集自己研磨出的第一份颜料,是她开始融入这个世界的象征,而墨驰那句“这是你带来的痕迹”,简直是绝杀!下章外婆的相册即将揭秘,关联会更紧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