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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两天后,南城一中正式开学。
学校为高三毕业班单独辟了一栋教学楼,文理科分在不同楼层。
宋司雾所在的十四班在六层,周五课间,她绕到文科班找姜莱吃午饭。
两人在食堂二楼点了麻辣烫。
姜莱边吃边跟宋司雾吐槽,说上回同班几个男生看见她俩在校门口说话,第二天跑来找她要微信。
“我跟他们说你没有,他们还不信,说这年头谁不用微信啊,我真冤死了……”
宋司雾听她抱怨完,冷不丁开口:“下午我要去趟网吧。”
姜莱叼着鱼丸抬头,声音囫囵,“去网吧干嘛?”
“查点东西。”
姜莱摆了摆手,以为她要查题,“不用那么麻烦,我手机借你,或者去我爸店里,电脑随你用。”
宋司雾筷子戳着米饭,没吭声。
姜莱从小认识宋司雾,对她家那档子的事多少了解。
见她这个反应,立时猜到几分,往她碗里夹了两只没染上红油的虾,说:“学校后门有几家,放学我陪你去。”
宋司雾说:“我自己去就行。”
姜莱勾着唇提醒:“你去老板不给你开机子。”
“身份证借我。”
姜莱哭笑不得,“合着你今天来找我吃饭就为了这个是吧?”
宋司雾认真地看着她,“晚上想吃什么我请。”
“……”
姜莱投降,直接把东西给她。
她能不知道这小妞嘛,兜比脸还干净。
和姜莱深邃的骨相不同,宋司雾的长相偏清冷,皮肤白,这会儿低头吃饭,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薄影。
模样看起来无害,但因为不太爱笑,总给人感觉从内而外透着股冷。
盯着这张又乖又纯的脸瞧了半天,姜莱突然想到个问题:“咱俩长得不一样,到时候老板不认咋办?”
宋司雾放下筷子,拿着身份证照一本正经看了看。
“没事,我可以丝袜蒙面。”
“……”
姜莱翻过白眼。
听她扯。
饭吃到一半,食堂开始发放免费的汤饮,今天是冬瓜排骨汤,只有冬瓜没有排骨的那种。
一中是南城最好的公立高中,以严格的教学管理和高升学率闻名,校内设施条件和德威、惠灵顿那些国际贵族学校自然不能比,但也不差。
唯独能拿来吐槽的就是食堂。
除了层出不穷的诸如“草莓炒芹菜”、“玉米炒葡萄”之类的奇葩菜谱和黑暗料理,就是这免费汤饮,一般学生根本看不上,大多拿来涮餐具。
宋司雾去窗口领了一碗,味道是挺寡淡的,而且不太热了。
姜莱笑她:“很一般吧?说了你还不信。”
父母去世前,宋司雾的家里还算殷实,爸爸做外贸生意,妈妈在音乐学院当老师,她算是被宠大的,十岁之前基本没吃过什么苦。
尽管如此,宋爸爸还是觉得女孩子不能过于娇生惯养,每次回乡祭祖都会带上她。
小姑娘晕车,县城的路颠得她吐了一路,窝在妈妈怀里哭着闹情绪。宋爸爸心疼却还是坚持,名曰忆苦思甜,要让她知道父辈成就的来之不易。
南城一中是宋爸爸的母校,宋司雾小学时跟着校友团入校参观,见爸爸指着一处翻新过的食堂窗口说,当年他就是在这儿领餐,现在条件好了,还提供免费的汤饮。
那时她没想过以后会来一中念书。
当年没喝的汤,现在已经凉了。
宋司雾放下勺子,见姜莱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钱?”
姜莱冲她右手努努嘴,“手怎么回事,受伤了?”
宋司雾嗯了声:“搬行李时不小心蹭的,破了点皮。”
“少诓我,职高那伙人又找你麻烦了?”
见宋司雾不吭声,姜莱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他们有病吧?你都转学了还阴魂不散!”
姜莱口中的“他们”,是宋司雾以前学校对面职高的几个混混,专门在上下学路上蹲人收“保护费”。
宋司雾高一时撞见过一次,他们把和她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堵在巷子里,拿烟头往他校服上烫洞。
那男生坐她前桌,平常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有回宋司雾生病缺课,还借过她化学笔记。
她偷偷拍下照片报了警。
第二天那伙人被放出来,领头的黄毛把她按在灰霉墙上嘲,说昨天那小子没种,稍微威胁两句就把她卖了。
后来,他们盯了宋司雾两年。
“没有,是开学前那天在路上碰见了。”宋司雾语气沉静,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谈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姜莱哼哼两声,把她手捉了过去。
“涂药了没有?”
“涂了。”
“下次他们要是还敢来找你,直接叫保卫科。要不是Z中那帮老东西不作为,那几个孙子早进去踩缝纫机了。”
宋司雾勉力地抬了抬唇角。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也只有姜莱会这样维护她。
自从她家道中落,从前爱围在她身边的那些所谓死党都作鸟兽散,明里暗里奚落她的也大有人在。
宋司雾很早就知道人心不可靠,从前在父母庇护的象牙塔中养成的开朗天真,慢慢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沉默麻木。
也只有在和好朋友相处的时候,才能偶尔窥见一点从前的影子。
-
周五晚上,顾淮序受邀出席一个艺术品拍卖会。
姐姐顾釉如不在国内,托他去拍一幅心仪很久的油画。
他倒无所谓,只问既然那么喜欢,怎么不亲自回来。
顾釉如在电话那头笑说,这次安排的欧洲巡展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结束,实在抽不出空,只好叫他代为出席。
这类拍卖会一般竞买人不会亲临现场参与竞价,多数由助理代劳。
真正的买家通过远程直播了解拍品情况,和助理电话沟通出价。
今次拍品的卖方背后是帝都的沈氏集团,表面是拍卖,实则是信息互通、利益交换的契机,因此现场还是到了不少南城的各界人士。
那副油画出来时,在场的人也都精明,瞧出顾淮序中意,没几个人跟他竞价,最后以六百五十万元成交。
拍卖会结束之后还有晚宴,顾淮序没有参加,让助理联系主办方直接拿画走人。
赵修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知道顾淮序今晚在这儿,专门跑来给自己求情。
赵修梁年近六十,算是跟着老爷子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这几年顾老爷子的精力愈发不济,集团的事每天千头万绪,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顾淮序一回国就全权让他接手。
尽管这位少东家在德国读博期间就分管集团在欧洲的部分业务,但顾氏高层盘根错节,权利倾轧,表面勤谨恭顺,实际各怀心思。
单论赵修梁这件事,顾淮序的堂兄顾虔业就指责他太不留情面,说董事长对下属一向体恤,这么做恐怕会伤了不少老臣的心。
确实,近几年老爷子越来越讲究“人文关怀”,某个被资助的小姑娘不就是爱屋及乌的结果吗。
顾淮序也不多言,对老爷子只有一句话:要是放任这样的蛀虫留在集团,往后大厦倾塌也是指日可待。
赵修梁一开口就细数自己这些年对集团做的贡献,话里话外内涵有人要越过董事会狡兔死走狗烹。
顾淮序安静听他说完,表情疏无变化,提起纯白羊脂玉瓷壶倒了一杯茶,放到赵修梁面前,语气薄凉:“听说令正是做纪检工作的。”
赵修梁心中一凛,有些不明其意。
顾淮序继续说:“这轮审计结果很快就会送到她手上,赵叔年事已高,以后集团的事就不用费心了。”
赵修梁气得发抖,整个人扑上来时被保安拦住,又因没站稳几乎跪倒在地。
“阿序——哦不,顾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你放心,公司账上亏空的钱我都会补上。看在这些年我对顾氏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过我这一回。”
顾淮序抬了抬手,示意保安放开他。
“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我劝赵叔还是积极配合调查,争取减刑。”
打发了赵修梁,在露台吹了会儿风,正掏烟盒,手机响了,顾淮序接起来。
电话那头一个严肃的男声——
“你好,是宋司雾的监护人吗?这里是南城XX区XX路派出所,请你现在过来一趟。”
-
顾淮序到派出所的时候,大厅里还剩三个人。
两个犯事儿的社会青年被铐在角落里,蹲着等审讯。
宋司雾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坐在长椅一端。人是低着头的,听见警察喊她名字倏然抬起头来。
顾淮序走进大厅,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躬背在册子上签名。
宋司雾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穿着与往日不同,一身枪灰色西装整齐挺括,领带打得仔细,袖扣腕表一样不缺,是出席正式场合的着装。
铐在墙边的黄毛青年悄瞄了眼停在门外的那辆黑色卡宴,对着同伴暗暗操了声。
小姑娘看着挺普通,晚上两人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
好像是因为未成年,在网吧被网管逮住了,警察批评教育一顿,叫她家人来接,没想到等了半天居然来这么一大款。
顾淮序签完字,和民警说了几句便提步出门,宋司雾赶紧跟上去。
他站在门口台阶上,摸了摸西裤的口袋,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一支含在嘴里,手拢住火正要点,想到什么又收起来。
“饿不饿?”
他声线低沉,比夜风还疏淡三分。
宋司雾愣一下,摇了摇头。
顾淮序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一声,把身份证递给她,让她收好,“我送你回去。”说完,几步下了台阶。
滴滴两声,院内梧桐树下一辆黑色汽车车灯亮起。
宋司雾走近一看,她认得这车。
那晚她在街头被人霸凌,顾淮序就开的这辆,价格不菲,造型却十分低调,不细看真容易错认成普通SUV,以至于她情急之下会钻进他的车避险。
刚上车坐好,宋司雾就听见自己肚子叫了一声,动静倒不大。
她坐直身体,拿余光瞄了眼顾淮序,他正在专心倒车,浑然未觉的样子。
车开了一段,经过几个路口,最后停在一家装修很有年代感的餐厅门外。
“下车,陪我吃顿便饭。”
他口吻很是淡漠,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
宋司雾犹疑一瞬。
他还没吃晚饭?
这身装束叫人以为他刚从高级酒宴上下来。
自觉已经耽误他很多时间,她没有拒绝的余地,立刻下了车,快步跟上。
餐厅打着江浙菜的招牌,店内装饰古朴雅致,这个时间人不算多,很清静。
穿过几个圆形石拱门,沿着木质楼梯上楼,到包厢坐下,服务生进来点单。
侍者沏茶时,宋司雾留意到对方左手拇指似乎缺了半截。
一直盯着别人的残肢不礼貌,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顾淮序翻着菜单,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宋司雾摇头。
点完招牌白水鱼、蟹酿橙和几样时蔬,他又问她要什么甜品。
宋司雾盯着他没作声,心道两个人吃得完吗?
顾淮序像是瞧出她的心思,递过菜单,说:“他家菜分量不多,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服务生到她身边依样介绍,宋司雾看得眼花缭乱,最后选了一例小时候常吃的桂花酒酿圆子。
待工作人员都退出去,包厢里只剩她和顾淮序两个人,宋司雾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吃饭恐怕是借口,找机会对她批评教育才是目的。
上回只是小打小闹,这次进了派出所,估计这位要摆出长辈架子好好对她耳提面命一番。
如此想着,她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尝了一口,不自觉蹙眉。
顾淮序瞧她,“难喝?”
宋司雾愣了下,委婉地说:“味道有点怪。”
茶叶像是被烟熏过,回味还有点酸。
“这是六安篮茶,算是黑茶的一种,在江淮一带很出名。”顾淮序视线投过来,“上回看你很懂茶。”
宋司雾捏着茶盏,砰地一声轻轻放下,唇角挂着挑不出错的弧度,“没有多懂,那天是碰巧认识,在顾爷爷面前班门弄斧了。”
她幼时曾跟随一位名师学习乐器,那位对茶道颇有研究,经年累月下来耳濡目染,多少学到一些皮毛。
上回顾爷爷聊到茶叶,她很自然地就接了一句,全然没有卖弄的意思,但落到旁人眼里恐怕有刻意之嫌。
顾淮序淡淡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小姑娘聪明,年纪轻轻很会藏巧于拙,还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逐渐确信那天他救下的可能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食物很快上桌,折腾了一晚上,宋司雾确实有些饿,不过有顾淮序在,她不敢造次。
他似乎很忙,菜刚上完,就说要出去打个电话,让她先吃。
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主要图个清净,菜品味道中规中矩,胜在食材新鲜。
宋司雾夹一著鱼肉送进嘴里,鲜甜软嫩。
蟹酿橙也还不错,蟹肉混杂着橙子的清香,风味独特。
她以前很爱这道菜,算起来也许久没吃过了。
昨晚闲聊时隐约听丁姨提了一嘴,顾淮序基本不吃海鲜水产,今天点的菜却都是这些,似乎是在迎合她的口味。
这两次见面,他对她的审视,宋司雾不是没有觉察到,但他又在方方面面表现得很照顾她的样子。
除了顾爷爷的关系,她能想到的另一种解释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各方面欲望已经餍足,偶尔会通过向下施展善意的行为来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感。
比如某些商人扮演“爱心人士”动不动捐个学校之类的,真不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挣了一个好名声。
这些宋司雾都不在意,她要做的,就是利用顾家的资源完成想完成的事。
等顾淮序回来,她已经差不多吃饱了。
她食量浅,餐盘里的菜几乎看不出动了,就连那份小碗的酒酿圆子也只喝掉一半,倒是蟹酿橙基本吃完。
顾淮序在她对面坐下,并无半分动筷子的意思。
宋司雾看他,试探问:“顾先生不吃吗?”
顾淮序目光平视过来,注意到小姑娘右手袖口露出一小节白色敷贴,淡漠的眼底静水流深,“伤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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