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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四)
这几天的课间小憩,汪檀心总是趴在课桌上睡觉,谢天一拉都拉不去球场,只听见汪檀心哼哼着好累想睡觉。
他是真的很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开始做梦。
时而在那个栽满古樟树的山村里游荡逡巡,怎么走也找不到村庄的出口。
时而在一片漆黑的树林中奔跑,被巨大的石块绊倒,被尖利的树枝勾破衣服。
时而又看见一只如山峦般大小的鲸鱼,伸展着金色的翅膀在空中翱翔,他在翅膀掀起的飓风中被疯狂撕扯。
梦醒总是喘着粗气,心脏狂跳,身上的里衣透湿,梦中的一切仿佛真实经历,来回的折磨使他身心俱疲。
这天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汪檀心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后街的心缘网吧,图南从天而降救了他和谢天一,还有一个男生,他去拍男生的肩膀,对方转过脸来,好陌生的五官,有一道血口,从男生的头顶往下延伸,男生伸手抓开血口将皮肤一寸寸剥落,血口一张一合说着自己叫大可。
汪檀心惊慌醒来,迷迷瞪瞪的走到一班门口喊图南,图南看他的样子霍的一下站起来,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僻静处。
明明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汪檀心,此刻却脸颊苍白,肩背佝偻,眼神疲惫,眼底泛青,唇无血色。
“哥,”汪檀心喊他,声音嘶哑,“我不舒服,我想回家。”
图南问他:“好,你怎么了?”
汪檀心摇摇头。
“我这两天老做梦,很累,刚刚还梦见了...剥皮。”
图南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为什么不说,我还以为你是打游戏累的。”
汪檀心小声嗫嚅。
“只是做梦,还好,只是今晚的梦太可怕了。”
图南给汪浩渺打完电话,安抚汪檀心。
“你妈十分钟就到了。”
汪浩渺赶到学校,看着汪檀心的情状便立马带着两人往家赶,途中照例堵在了人民东路,汪檀心正看着窗外出神,汪浩渺回身摸了摸汪檀心的额头问他有没有好一点,汪檀心不耐烦的摇摇头。
下了立交上主路,车很少,路况好了很多,汪檀心打开窗户透气,汪浩渺看了一眼后视镜突然瞬间提速,惯性将汪檀心死死压在座椅上,图南弓着背,一只手挡在他的身前,汪檀心惊慌失措的问两人。
“怎么了!啊!”
辅道里冲出两台悍□□着速度直撞过来,汪浩渺的车被撞个正着。
“嘭!”
“滋啦!”
撞击的一瞬间,图南将汪檀心扯到怀里,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扭,抱着他从碎裂的玻璃车顶中跳出,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座驾被顶到翻转过来,右侧凹陷,车顶在地面擦出两道黑印,破损的零件叮铃哐啷洒了一地。
汪檀心从图南的怀抱里挣出来,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用手撑着往前爬,嘶哑的喊着“妈妈”。
悍马只略微停了停,便猛踩油门朝图南撞去,图南一手捞起崩溃的汪檀心,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飞掠至半空。
车门被从里向外踹开,汪浩渺寒着脸走出来,额头开了一个大口子,银色的液体糊了半张脸,她一个用力掰下歪斜的车门,闪电般出手朝两辆齐头并进的悍马甩去,如刀切豆腐将其横断剖开。随后抓出悍马车上的两人,一手一人瞬移到空中,往下狠狠一掼,直摔做两堆血泥。
法器清光玉轮刃被召出,如满月跌落,立在汪浩渺身前。
汪檀心看傻了,喊了一声。
“妈...?”
图南带着汪檀心落到汪浩渺身后,一手揽着人,一手虚控住紫皇梭。
四周的绿化带里跑出数十只精怪将他们团团围住,狼头猿身,赤目血口,或执刃或持叉,嘶叫着杀将过来。
汪浩渺脱去风衣盖在汪檀心身上,转了转手腕,掌心相扣,食指相抵冲天一指,四面八方登时汇聚来数道水流,凝结成数根冰箭冲进精怪群中,打头的十数只,或被洞穿心口,或被射穿肩骨钉在地上,或被击裂头骨,一时间哀嚎声起,腥臭的黑血四溅。汪浩渺抄起一根箭冲去,清光玉轮高速旋转着紧跟其后,掉落一地残肢。
汪檀心发着抖问图南。
“这是什么?”
图南看着四周很是不安。
“夜叉部众。”
汪檀心抓着图南的袖子。
“夜叉是什么东西!”
图南瞪他一眼。
“现在别多话!妈的,来了这么多......”
地上的两摊血肉迅速汇聚成一架高大的血骷髅,远处传来咚咚声,巨大的黑色宫灯从半空落下,周身萦绕着黑气。
血骷髅舍身挥舞着利爪抓向图南,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淅沥沥掉落一地碎肉,图南控着紫皇梭往下一劈,截断了对方三根胸骨,随后钳住汪檀心肩膀对着舍身当胸一踢,借着惯性往后退了数米。对方不退反进,抽出两只完好的肋骨做双剑凌空劈开,速度极快。
“叮!”
清光玉轮在图南和汪檀心身前瞬间凝起一面冰盾,骨剑被冰盾弹开,震的舍身扭了扭手腕,他看着汪檀心,声带震动。
“还记得我吧,檀心。”
眼珠又转向图南。
“呵,小畜生,又见面啦。”
图南登时化出金色竖瞳,脖颈处的青色血管变成赤红,手背上渐渐生出金色的羽毛。
“唰。”
汪浩渺射出一道冰箭,擦过汪檀心的脸透过冰盾,正中舍身佛的喉骨,舍身佛后退两步,扯出冰箭,将挂在箭头的声带扯下来按回喉咙里,捏巴两下,声带穿了洞,说出来的话像拉风箱。
“你怎么,还不,让人,让人发言了呢?你身边,这个,真东西还是假东西啊,害得我们,几个,天南地北的跑。”
汪浩渺不理他,舍身狼狈的躲过几支冰箭,朝后面大声道。
“鬼灯一线!你他妈...跑快点!”
黑色宫灯拖着沉重的身体咚咚咚的砸过来,灯身上攀着十数只迦楼罗,个个如三寸丁,铜皮竖发,龇牙咧嘴,烦躁的拍打着翅膀。鬼灯来到近前,吞吐着身边的夜叉碎块,周身黑气愈发浓郁,迦楼罗龇着尖牙冲向图南。图南五指化爪,与乱飞乱舞的迦楼罗缠斗在一处,利爪划过铜皮,刮起一阵火星,伏羲琴弦落地成圈,将汪檀心圈在其中。
迦楼罗性情残忍,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鲜血不松口,图南的衣服已被尽数刮破,胸腹背后全是深深浅浅的血口,不断有金色的羽毛从皮下长出,覆盖住裸露的皮肤,随着他的腾挪翻转刮起一阵旋风,将迦楼罗吹的头晕脑胀。
汪浩渺控着清光玉轮,召唤四周的水灵,将舍身困在一个水球内,同时一个巨大的冰钟罩从天而降将鬼灯罩的严严实实。不过片刻,血红色的水球爆开,将众人浇了个透,汪浩渺的周身挂满了浅红色的冰凌,双眸渐白,半边脸爬上寒冰。
她抬起手,遍布着绍兴的运河水网极速奔腾而来,在身后盘起四条冲天水柱,如同虹吸一般席卷着一切,众夜叉扒树的扒树,钻地的钻地,舍身将骨剑插在水泥中竭力稳住,周身血肉尽皆卷走,仅余一副空空骨架颤颤巍巍。
一只迦楼罗轻巧的停在舍身的肩骨,尖嘴开合充当喉舌,声音嘶哑难听像刮砂纸。
“呵,我看你能撑多久,我部众万千,有本事就,别让你的,清光玉轮卷了...!”
“噗!”
“咱来打了那么多架,你不知道我从不听人废话吗?”
清光玉轮如闪电迅雷般划过,削掉了“喉舌”迦楼罗的头颅,汪浩渺瞬移到舍身后方,张大五指去抓对方的脊骨,舍身避过,像被狠狠挑衅到一样点了点头,迦楼罗群随着舍身的剑势盘旋,汪浩渺找不到突破法门,无数的鸟人被冰箭刺穿心脏掉落在地,又被奔跑的夜叉踩踏成泥。
鬼灯一线散发的瘴气越来越浓,手持长镰的黑袍阿修罗如鬼魅般飞出,汪檀心听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念的什么鬼东西,他抱头蹲下,伏羲琴弦沾染了太多混沌精怪的黑血,光芒有些暗淡,他喊妈妈喊图南,可一张口便是强烈的呕吐感,阿修罗的唱念声音在脑子里搅和,他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走出圈外。
图南心急如焚,一个不查被扒在腿上的迦楼罗撕下一块血肉,他顾不得这些,向汪檀心飞掠过去,紧紧的捂住他的耳朵。
“檀心!静心,凝神,别怕,我在!你妈也在!别怕!看着我,跟着我一起念!”
剧烈的疼痛让汪檀心听的断断续续,只听到图南絮叨说,别怕,跟他念。
“降本流末,而生万物!”
“降..什么,我记不住!”
“降本末流,而生万物!”
“降本末流,而...生万物。”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
“清者...浊之源..动...动者...静之基。”
“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
“人...人能常清净,天地...天地悉皆归...”
汪檀心挣扎渐弱,图南紧紧揽住他的肩膀,众夜叉修罗见状如洪水般扑向这边,只听得“轰”一声,一条巨大的土蛇钻破了水泥地,吐着蛇信横在二人身前,尾巴一扫,将敌方扫到一片。
此时虽不是晚高峰,却是一条主干道,司机们并不知道前方是何情况,只见水柱升腾灰尘漫天,汪檀心后方的路段已经发生了连环撞,进不得退不得,受伤的精怪看见血食,兴奋的砸碎车窗将人拖出来啃食。
一对带着婴儿的夫妻看着窗外的鬼脸惊叫,女人连滚带爬的翻到后座将孩子笼在怀里,后窗被一个夜叉大力砸碎,带着腥味的爪子近在眼前,男人掏出一个文件夹狠砸下去,夜叉吃痛愤愤不已,正要攻击却突然脑后一凉,他摸到了一根铁灰色的树根和一个破开的血洞。远处有巨大的枝网快速蔓延而来,将这些私家车裹的严严实实,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森林防火员飞奔而来,有条不紊的开始疏散被困住的人群。
舍身的声带舌头被尽数卷走发不出声,只得抽出骨剑用力擦出“滋啦”声,迦楼罗得令赶来围住鬼灯,口中吞吐出火焰,片刻间冰块消融,脱了的鬼灯一线腹部开始剧烈的起伏,从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人,男人着一长衫身形高大手持琵琶,女人身穿广袖长裙清瘦婀娜握一洞箫。
琵琶铮铮洞箫呜呜,汪檀心眼前顿生幻境,他看见自己在飓风中被卷成数块,又见一个少年哭着喊着被剥皮拆骨。耳边听图南一声闷哼,汪檀心忍着脑仁充血的压力一看,一只迦楼罗的爪子抠住了图南小腿的血肉,他狠命踹过去,正踹中眼眶,爆出的眼珠浆水溅了两人一裤子。
“喵!喵喵!(无常子夫妇来了,快走!)”
土行孙站在蛇头顶端焦躁的喊图南,巨大的泥丸从土蛇的口中吐出,砸的那一男一女左闪右避,图南撕碎裤腿,捻作小团塞住汪檀心的耳朵,翅膀一振,抱着汪檀心往外冲。
“小童子勿走,还有快活看呢!”
鲜血从图南的眼角流出,他周身经络暴起,身体颤抖,脱力般坠下,一道水流稳稳的托住了他们,分心的汪浩渺被一柄飞叉刺中腹部,飓风水柱的攻势随即弱去一些。
汪檀心看见前方汪浩渺被洞穿的腹部,捡起地上一把断刀,凭本能的保护欲冲去,下意识产生的爆发力太大,图南差点没拉住。
“囡仔我没事,跟好图南!”
汪浩渺转过头,安抚的看了汪檀心一眼,轻松的拔出那柄叉子反手将一只夜叉盯死在地上。
无常子的乐声越来越激昂,配合着阿修罗的唱念,汪檀心只觉天上一张密网兜头罩下。
“滚!”“森林防火员”沙棠一声暴喝,木刺从无常子两人脚下钻出,琵琶男反应极快,抓着洞箫女腾挪半空,“老癫公,老妖婆,欺负小朋友算什么本事!”
琵琶男弯腰作揖。
“神树谬言,鲲鹏活了数千年,比我年纪还大,怎么都不算小朋友了。”
沙棠看着奄奄一息的汪檀心,抚住他的脖子,一股水流注入汪檀心四肢百骸,他登时回复了些许精神,双眼变的清明,汪檀心瞪着眼。
“他他他,他是,会稽山那个森林防火员?”
“是啊,”沙棠呲着虎牙笑,“我掩护你们走。”
此方天地情景如地狱,飞沙走石,混战乱做一团,长着血盆大口执刃持镰的怪物,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力的冲天水龙,细密窒息的树网,吞吐泥丸的巨蛇,还有一个与法器战成残影的骷髅,汽车喇叭声、哭叫声、未知爆炸声到处都是。
土行孙和沙棠配合着进攻无常子,一个编织好树网牢笼,另一个指挥着巨蛇引诱两人往笼中钻。琵琶男五指翻滚,弦音将枝枝蔓蔓切的稀碎,洞箫女避闪不及被一个泥丸正砸到胸口,当即一声痛叫从空中落下,地上尽是凸起的尖刺,还在沙棠的催动下向上生发。
“娇娘!”
琵琶男不顾头顶砸来的泥丸去扯洞箫女的衣带,可对方下坠力道实在太大,竟拖不住,迦楼罗欲来助力,被巨蛇的长尾扫的七荤八素。
趁着这个打斗的缺口,图南抱住汪檀心猛冲,洞箫女见状,吹出几个怪异非常的音节,似是力有不逮呕出一口血,洞箫出音口被血糊住。
汪檀心和图南的前方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圆洞,巨大的惯性加上黑洞的强引力将两人吸了进去,土行孙瞬间伸长尾巴却被几只阿修罗踹到后腰,也跟着落了进去。见绝难逃脱,猫尾卷住洞箫女,三人一猫跌进黑洞,洞口随即闭合。
一切发生不过短短几秒,琵琶男的手里只剩下一片鹅黄色的轻纱,沙棠当机立断将怔愣的琵琶男捆了个结实像木笼中一扔,木笼向暗中隐去,带着男人愤怒至极的咆哮。
汪浩渺彻底毛了,白霜爬了满身满脸,整个绍兴市的运河水网倒流,奔腾着向这片区域汇集。
天空开始下雨,冰冰凉凉,沙棠被电打了一般拈起扎在皮肉中的“雨滴”,对着还在酣战的队友狂喊。
“开盾!快快快!”
几个动作慢的脸上已经扎了好几个血洞,“雨滴”化开变成寒冰,直冻的人皮肤青紫,手脚无法动弹。
清光玉轮升在当空高速旋转,与天上月盘交相辉映。
修为低弱的迦楼罗和阿修罗被这场“雨”蛰的疯狂嚎叫,打斗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四周的温度骤降,和冷冻柜也没什么差别了,一些没来得及跑的人类躲在树网的庇护下牙齿磨的咯咯响。
“我儿子呢?!”
汪浩渺喝问舍身,对方没有声带舌头,看着无常子被抓,迷茫的抓了下后脑,对着汪浩渺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一下处于劣势的无始宗部众全静下来看着舍身,等着上峰指令,舍身将手中骨剑掷向鬼灯一线,众人得令,吱哇乱叫互相拖着手往鬼灯一线的瘴气中撤。
汪浩渺和沙棠痛打落水狗。
舍身没皮没肉只一身骨头,袅袅的黑气蒸腾而出,他挽起剑花,从汪浩渺处抢过两道水柱,化为水龙与之相抵。
迷蒙的水汽为无始宗部众争取了宝贵的逃命时间,沙棠看不清,只感觉背后伸出的枝条和木刺戳穿了一只又一只。
待活着的部众撤离的差不多了,鬼灯一线打了个饱嗝,在沙棠神树的藤条到来的前半秒隐入瘴气,不一会几里地外传来结实的砸地声,沙棠追过去,一树一灯打起追逐战。
舍身的左腿被砍断,脚下全是部众的尸体,细密的雨针如天罗地网让他无处脱身,汪浩渺出手如电,在他的胸腔内翻找,舍身拼命避开要害,最后一节是藏匿的本体,绝不能被抓住,他挣命一踢,将对方踢出数十米,间隙中看见沙棠几人冲来。
以舍身为圆心,黑雾瘴气弥漫,等汪浩渺冲进去地上只余碎裂的残骨,清光玉轮收势,水流缓缓的退回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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