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秋意渐深，庭前的桂花早已落尽，只余下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固执地萦绕着，如同某些挥之不去的身影。
　　那本海外游记，最终并未到你的手上。玉生将它置于书房最高的那层书架，与你常翻的诗词女红隔开，像一个被温柔流放的囚徒。他从不曾明令禁止你什么，却总能用最妥帖的方式，将一切可能扰你心神的事物，轻轻推离你的世界。
　　这日，阿昭的母亲，那位与你母亲手帕交的沈夫人，亲自下了帖子，邀你过府一叙，说是得了些上好的新茶，并有几样时兴的苏样花样子，要与你一同品鉴。
　　这邀请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拒绝。
　　玉生看了帖子，眉眼依旧温和，他将帖子轻轻放在案几上，指尖在“沈夫人”三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对你笑了笑：“既然是沈夫人相邀，自然该去。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你略显单薄的春衫上，“今日天色看着虽好，风里却带着寒气。我让云鬟给你备件斗篷，莫要贪凉。”
　　他亲自为你挑选了一件莲青色的织锦斗篷，领口缀着一圈柔软的风毛，衬得你的脸愈发小巧。他为你系带子时，手指灵活地穿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境。系好了，他并不立刻放手，而是细细地将风毛理顺，确保每一根绒毛都服帖地护着你的颈项。
　　“早些回来。”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异常，只是那为你整理衣领的手，在你肩头轻轻按了按，那力道，带着一种无声的嘱托。
　　你乘坐的青帷小轿刚在沈府门前停稳，阿昭已等候在门外。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裰，显得长身玉立，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稳。他上前一步，并未逾矩，只隔着适当的距离，含笑引你入内。
　　沈夫人自是热情周到，拉着你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又拿出那些精巧的花样子与你一同翻看。阿昭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烹茶，动作娴熟优雅，偶尔在你看向他时，递过一个温和的笑容，并不多言。
　　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合乎礼仪。
　　直到沈夫人被仆妇请去处理些许家务，厅中只剩你与阿昭二人时，那刻意维持的平静才被打破。
　　“卿卿，”他唤了一声，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到你面前，“这个……给你。”
　　那锦囊是极好的湖绉所制，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株并蒂莲，针脚细密，一看便知费了无数心思。
　　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阿昭的目光灼灼，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真诚：“那本游记……想来你是看不到了。这是我亲手绣的，”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着不容忽视的执拗，“我知道，这不如他给你的东西名贵，也不如他做得周到。但这里面装的，是去年秋天，我们一起在桂花树下捡的、最香的那一捧干花。”
　　他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入你平静的心湖。你看着他手中那个与玉生所赠之物风格迥异的锦囊，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希冀与忐忑的光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与风筝、与草蚱蜢都不同，这里面藏着的，是过往的时光，是某种沉甸甸的、你尚未完全明了的心意。
　　你正犹豫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那个锦囊。
　　你和阿昭俱是一惊，转过头，只见玉生不知何时已站在厅中。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的家常袍子，神色平静，唇边甚至带着惯常的、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信步走来。
　　“阿昭公子真是巧手。”他垂眸打量着手中的锦囊，语气听不出喜怒，“这并蒂莲绣得生动，心思更是灵巧。”他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你有些无措的脸上，停留一瞬，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才转向面色微变的阿昭。
　　“只是，”玉生轻轻掂了掂那锦囊，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家卿卿近来睡眠浅，香气浓了，怕是扰她清梦。这桂花香气虽好，还是留在阿昭公子这里，更妥当些。”
　　他将锦囊递还给阿昭，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火气，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阿昭连同他那份炽热的心意，稳稳地隔绝在外。
　　阿昭的脸瞬间涨红，握着那被退回的锦囊，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玉生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间。
　　玉生不再看他，转而向你伸出手，柔声道：“卿卿，家中炖了你爱吃的冰糖雪蛤，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你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牵着你，向闻声赶回来的沈夫人微微颔首致意，便带着你从容离去。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阿昭一眼。
　　回程的轿子里，他依旧握着你的手，指尖在你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玩得可还开心？”他问，声音低柔，与平日无异。
　　你靠在他身侧，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冷香，方才在沈府那一瞬间的迷惘与无措，渐渐被这熟悉的气息抚平。
　　“嗯。”你轻轻应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肩上，“还是家里好。”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你的发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的卿卿，”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怜爱，“外面的东西再好，也难免夹杂着你不喜欢的风沙。以后若想吃什么、玩什么，告诉我，我都为你寻来，可好？”
　　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微微笑了笑，将你搂得更紧些。眼底却是一片深沉的夜色。有些风沙，他必须为她挡在外面，无论那风沙包裹着怎样的糖衣。他的卿卿，只需在他的羽翼下，享受这世间最纯净的温暖与安宁便好。至于那些妄图侵扰的……他自有他的手段，让他们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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