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韵者

　　钟楼的石阶爬起来像没有尽头。每级台阶都覆盖着层薄薄的黑雾，踩上去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磨牙。

　　黑暗皎黯走在最前面，她的黑色指尖划过墙壁，那些渗着黑雾的砖缝立刻安静下来，露出底下刻着的细小符咒——是姐姐的笔迹，和丝带花瓣上的名字同出一辙。

　　“姐姐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皎黯摸着符咒上凹凸的刻痕，掌心的钥匙突然发烫，“这些符咒是用来暂时困住长老的。”

　　鹿敛雾跟在中间，他的纯白衬衫已经被黑雾染了好几块灰斑，湛蓝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手里攥着从地上捡到的半片褐色光环碎片——是皎沏柠的。

　　“还有五分钟。”男孩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怯懦，却异常清晰，“吊饰上的小太阳在闪红光，说明瑞雪的气息快消失了。”

　　皎黯抬头，看见石阶尽头的平台上，单简正和三个穿黑袍的人影对峙。那些黑袍人的兜帽压得很低，露出的手背上爬满了和姐姐瞳孔一样的黑色纹路，手里的法杖顶端嵌着菡萏花苞，和她钢笔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是长老。”黑暗皎黯的声音冷下来，黑色的发丝无风自动，“他们在逼单简交出第二首歌谣。”

　　果然，其中一个黑袍人举起法杖，杖尖的花苞突然绽开，喷出的黑雾瞬间缠住单简的手腕。单简手里的口琴掉在地上，琴身上的“瑞雪”二字暗淡下去，露出底下被掩盖的刻痕——那是个小小的菡萏花苞，和长老们的法杖一模一样。

　　“你本是看守者，却私藏歌谣旋律。”黑袍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在摩擦，“可知罪？”

　　单简的脸色发白，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瑞雪还在里面，我不能让你们……”

　　“她已是废棋。”另一个黑袍人冷笑，法杖指向钟楼顶端，“第三首歌谣即将现世，留着她只会碍事。”

　　黑雾突然暴涨，像只大手抓住单简的后领，把他往平台边缘拖。单简挣扎着去够地上的口琴，指尖刚碰到琴身，就被黑雾烫得缩回手——琴身上的“瑞雪”二字正在冒烟，像被什么东西灼烧。

　　“他们在毁掉口琴里的旋律！”皎黯心头一紧，想起磁带里姐姐的话，三首歌谣要集齐才能……才能做什么？记忆到这里又断了，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黑暗皎黯突然冲出去，黑色的丝带缠住最近那个黑袍人的法杖。“拖住他们！”她头也不回地喊，“你去找瑞雪，我来拿口琴！”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两个皎黯，一时竟被缠住。鹿敛雾趁机拽着皎黯往平台另一侧跑，男孩的白色衬衫在黑袍人的余光里晃过，突然有人低喝：“是守护兽！抓住它，菡萏之子会失控！”

　　两道黑雾立刻转向鹿敛雾。皎黯想也没想就把男孩往石阶上推：“快去钟楼顶层！我随后就到！”

　　鹿敛雾的湛蓝色眸子瞬间蓄满泪水，却咬着唇没回头，攥着那半片光环碎片，转身冲进通往顶层的小门。他知道，现在听话才是帮她。

　　皎黯转身时，正好看见黑暗皎黯被两道黑雾缠住。她的黑色身影在雾气里扭曲，却死死咬着牙不松手，嘴里还在念叨：“笨蛋本体，还不快去拿口琴……”

　　“闭嘴。”皎黯低笑一声，摸出那把银色钥匙。钥匙柄的“黯”字突然亮起，插进最近一块刻着姐姐符咒的砖缝里。

　　“咔哒。”

　　整面墙突然震动起来，藏在砖后的符咒全部亮起，形成道金色的光网，把黑雾弹了回去。黑袍人发出一声闷哼，显然被光网灼伤了。

　　“姐姐的符咒需要钥匙才能激活。”皎黯捡起地上的口琴，琴身上的“瑞雪”二字已经快被烧没了，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是首残缺的乐谱，和她钢笔上的符号能对上一半。

　　黑暗皎黯趁机挣脱黑雾，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看来本体也不算太笨。”

　　“彼此彼此。”皎黯把口琴塞进怀里，钥匙再次发烫，指向通往顶层的小门，“走。”

　　两人冲进小门时，正看见鹿敛雾站在避雷针下，仰着头一动不动。避雷针上果然缠着盘磁带，磁带轴上的“黯”字在双月光芒下闪着光，而磁带的另一端，缠着条褐色的丝带——是皎黯柠后腰的那条。

　　丝带的尽头，年瑞雪蜷缩在避雷针底座旁，她的天蓝色眸子已经闭上了，脚踝处的褐色光环彻底碎成了粉末，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黑雾，像个没说完的谎言。

　　“瑞雪……”皎黯蹲下去，指尖刚碰到女孩的脸颊，就被烫得缩回手。瑞雪的皮肤下，无数黑色音符在游动，像被困住的蝴蝶。

　　黑暗皎黯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看磁带。”

　　皎黯抬头，只见磁带正在自动转动，转出来的胶带上面，竟然印着画面——是瑞雪的记忆。

　　画面里，年幼的瑞雪跪在长老面前，后腰的丝带还很短，她哭着说：“我愿意当眼线，求你们别伤害我弟弟……”

　　画面跳转，瑞雪躲在音乐教室的柜子里，看着单简把口琴交给皎黯，手里的丝带悄悄吸收着溢出的黑雾，疼得她咬紧嘴唇。

　　最后一幅画面，是瑞雪被黑雾缠住时，她把磁带抛向避雷针，对着虚空轻声说：“皎黯，对不起……但我弟弟说，真正的朋友，会帮你找到不敢面对的自己……”

　　磁带突然“啪”地断了。

　　第三首歌谣的旋律却响了起来，不是从磁带里，而是从瑞雪的身体里。那些黑色音符从她皮肤下游出来，在空中组成跳动的乐谱，和口琴上的残缺乐谱、钢笔上的符号拼在了一起。

　　完整的歌谣响起时，钟楼突然剧烈摇晃。黑袍人突破了符咒光网，正往顶层冲来，为首的那个举起法杖，杖尖的菡萏花对准了瑞雪的身体：“毁掉污染源！”

　　“不准碰她！”皎黯猛地站起，怀里的口琴、口袋里的钢笔、掌心的钥匙同时亮起，三首歌谣的旋律在她体内共鸣。

　　她的影子和黑暗皎黯彻底融合，化作道巨大的黑色羽翼，护住瑞雪和鹿敛雾。羽翼上，无数金色的符咒在流转，那是姐姐刻在墙上的守护咒，此刻全被她激活了。

　　单简不知何时也冲了上来，他的口琴再次响起，这次吹的不是压制黑暗的调子，而是首温柔的旋律——是瑞雪最喜欢的那首《蒲公英》。

　　“我欠她的。”单简的眼眶泛红，第一次没了看守者的冷漠，“她弟弟……早就被我偷偷送走了，没告诉长老。”

　　黑袍人的法杖砸在羽翼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皎黯感到一阵剧痛，羽翼上的符咒碎了好几个。

　　黑暗皎黯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用钥匙插进磁带轴！快！三首歌谣集齐，就能启动‘溯洄’！”

　　“溯洄是什么？”

　　“不知道，但姐姐的记忆碎片里，这个词闪着光。”

　　皎黯不再犹豫，抓起钥匙冲向避雷针。就在钥匙即将插进磁带轴的瞬间，她看见磁带轴的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当所有影子重叠，真相会吃掉谎言。

　　而此时，双月第三次交汇，银白与暗红的光芒合二为一，照在所有人的影子上。皎黯看见，自己的影子里，站着姐姐的身影；单简的影子里，藏着瑞雪的笑脸；而长老们的影子底下，爬满了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像菡萏的根须，正往地底下钻……

　　倒计时变成了00: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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