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临仙路

　　一夜好眠。

　　季知临在屋檐下畅快地伸了个懒腰，由衷赞叹，“不愧是钱庄，财大气粗的，这床比客栈的舒服十倍不止。”

　　一旁的南宫溯道：“你扣扣搜搜专挑最破的客栈住，能舒服才怪了。”

　　“但凡你少收点我的诊金，我也不至于这么拮据。况且路途遥远，当然能省则省。”季知临回嘴。

　　南宫溯这次却没接茬，只是促狭地拍了拍她的肩，朝前方一指：“阿临，你看那是谁？”

　　季知临循声望去，只见一袭柔蓝衣裙的女子背身而立，身姿挺拔，温文尔雅。

　　闻声，蓝衣女子转过身来，笑道：“三位恩人早上好，秦茗特来道谢。”

　　“你是...秦茗？”南宫溯上下打量着她，难掩惊讶，“天呐...你好正常。”眼前这温柔端庄的大小姐，真的是昨天那个鬼哭狼嚎的疯子？

　　月灼微微颔首示意。

　　季知临面对神志清醒的秦茗，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对她的一通折辱，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回了句“你好了，那就好。”这种狗屁不通的话。

　　秦茗却嫣然一笑，带着几分调侃：“季姑娘昨日骂我，可真是字字诛心。”

　　“呵呵呵......哎呀，那、那是激将法！对，激将法！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季知临现在很想逃！

　　好在秦茗并未纠缠，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三位是修士吧？”

　　“秦二小姐好眼力。”季知临有些讶异。

　　“财神娘娘显灵的事，母亲与我说了。我们这里灵力贫瘠，寻常百姓少见修士，我母亲亦不懂何为幻术。”

　　这都被她发现了！

　　“秦二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啊，你以后绝对比你姐姐有出息！”季知临忙讨好秦茗，试图弥补昨日给她带来的阴影。

　　秦茗会心一笑：“我不会同母亲提及此事。只是，秦茗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三位...呃...‘天使’帮忙劝说我娘，允许我去听星阁求学？”她实在是难以启齿某个词。

　　“可以可以，哈哈。”季知临尬笑应下，月灼与南宫溯也点头默许。

　　“听...星...阁？”月灼轻声重复。

　　季知临解释道：“仙君不知道吗，那可是明州最出名的玄门。”

　　“我师尊...便是出身听星阁。”月灼眼睫微垂，声音低沉了几分。

　　秦茗两眼放光，毕恭毕敬地激动道：“可否请仙君帮忙引荐！”

　　“师尊...已逝，且早已脱离听星阁。”月灼的声音飘忽如云烟。

　　“......是秦茗唐突了。”秦茗面露憾色。

　　气氛一时沉寂，季知临和南宫溯也收敛了神色。

　　过了一会儿，月灼又道：“不过，师尊的胞妹是听星阁阁主，或许...”月灼欲言又止，微微摇头，“但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现在是否依旧。”

　　“现任阁主名为桑诀！”秦茗急切地追问，“仙君师尊的妹妹，可是此人？”

　　“正是。”

　　秦茗激动无比：“恳请仙君引荐！”

　　“哎哎哎———”季知临一步挡在月灼身前，“我说秦二小姐，我们后续确实要上路，若是顺路，捎上你也不是不行。但眼下，得先找到玉佩，还有你姐姐和那位伙计郭彩亭啊！”

　　秦茗恍然，抬手轻拍额头，“对对对，是我心急了。”

　　“你快想想吧，你出窍找你姐的时候都看到什么了。”

　　秦茗回忆道：“我看到一棵建有屋舍的树，姐姐和彩亭姐都在树屋里，那枚玉佩也在。可正当我要细看时，一团黑雾突然向我袭来，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南宫溯提出疑问：“可是你娘说找遍了山上和林子里的所有树，一无所获。”

　　“不可能。”秦茗斩钉截铁，“就在东北方向的林子里，我与姐姐血脉相连，感应绝不会错的。”

　　“我叫魂的时候，也感应到你的魂魄是从那个方向归来的，那团黑雾也是。”季知临表示赞同。

　　月灼道：“还是要亲自去那里看一看，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迷障。”

　　众人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就此启程。

　　一行人踏入东北方的林海。这里树影层叠，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被吞没，静得让人瘆得慌。

　　“又来这种鬼地方喂蚊子了。”南宫溯不满地撇嘴。

　　“没看到什么树屋啊，都是很普通的树。”季知临四处张望，一无所获。

　　南宫溯忽然停下脚步，神色一凝：“等等。我刚才好像看到树屋了。”

　　月灼轻声道：“我也看到了。”

　　“我怎么没看到？”季知临讶异。

　　秦茗也道：“我也没有。”

　　南宫溯指向前方：“在那边！跟我来。”

　　众人紧随其后，眼前却依旧空无一物。

　　“奇怪......方才明明看见了。”南宫溯挠挠头，一脸困惑。

　　季知临沉吟道：“为什么只有我和秦茗看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你们两个有，但是我和秦茗没有的...”

　　她苦思冥想，忽然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幻阵！从我们踏进这片林子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进入了幻象之中！”

　　众人皆惊讶，左顾右盼，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环境有何异样，只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树林而已，除了…

　　这里实在是安静得有些诡异。

　　安静得好似除了她们四个人以外，再也没有任何活物。

　　季知临解释道：“为什么只有你们二人看到了，因为你们前天吃过清神丸。这阵法颇为高明，清神丸的药力不足以完全看破，只能让你们偶尔捕捉到幻阵的一丝缝隙！”

　　“快，把你葫芦里的清神丸都倒出来！”她转向南宫溯，急得几乎要上手抢

　　“着什么急？”南宫溯白了季知临一眼，慢悠悠解下腰间乾坤葫芦，咕噜咕噜倒出来几颗清神丸，“喏，就这么多了。”

　　众人服下，可那树屋依旧只是惊鸿一瞥，无法稳固显现。

　　这幻阵，颇有水平。

　　“还有吗！”季知临不甘心地追问，眼神焦灼。

　　南宫溯不耐烦了：“你当清神丸是韭菜啊，一茬接一茬？”

　　季知临神色一黯，低声道：“此人幻术水平远在我之上...”她自幼便跟随母亲修习幻术，寻常幻法根本难不倒她，此刻她却感到十分无力。

　　南宫溯挤眉弄眼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呀，就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吧。”

　　眼下众人只觉好似在做一场清明梦，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来。

　　“有法子，我有法子的，只是...”季知临心乱如麻。

　　只是那法子，她不想让月灼看到。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努力给月灼留下一个好印象，就盼着她能意识到自己是个不一样的魔修，自己值得她收为徒儿，被引入仙道。若让她看到自己使用这等血腥的手段......

　　可是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这个幻阵的主人实在是太强...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南宫溯催促道。

　　季知临没有回答，她盯着自己掌心，心脏猛跳，手掌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地抽出腰间短刀。“裁影......”她轻声唤着，将刀握在掌中，如同呼唤挚友，“请你帮帮我。”

　　“嗤——”刀刃划过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你——！”月灼的惊呼声响起。

　　季知临立刻偏过头，不敢去看月灼的表情。

　　她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觉得我残忍、可怖......可现在，我已顾不了这些了。

　　季知临咬住牙，低声道：“痛，是最真实的。”

　　她抬起染血的手，猛地向前一挥，浓烈的血腥在空气中炸开，像一道赤色刀光，斩向无形的幻幕。

　　“都醒过来！”季知临喝道。

　　嗡——！

　　众人只觉脑中一震，仿佛有一双手把她们从深沉的迷梦中拽出。

　　紧接着，耳边传来林间小鸟的喳喳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生意盎然，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死寂。

　　秦茗猛然睁大双眼：“幻阵......破了！”

　　“你们魔窟的人......都这么狠的吗？”南宫溯倒吸一口凉气。

　　“能破阵不就行了。”季知临强作镇定，胡乱用衣角布料缠住伤口，原本红色的衣布被鲜血染得更红。

　　季知临六神无主，竟没空去理会掌心传来的痛意。她始终不敢迎上月灼的目光，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害怕，害怕在月灼的脸上，看到她预料中的神情。

　　正在季知临焦躁不安之时，一阵轻软如羽毛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

　　“你会痛。”

　　是月灼。

　　季知临怔住，回头时，只见月灼眼中不是想象中的嫌恶，而是澄澈的担忧。

　　悬在心头的大石悄然落地，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带着奇妙的悸动。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季知临说不上来。她收到过很多人的温暖，母亲的关怀让她安心，阿溯别扭的照顾令她感动，那些感觉好像和现在的感觉有些相似。

　　只是...现在被月灼这样注视着，季知临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好清晰...这又和以前那些感觉完全不同...

　　良久，季知临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

　　她又想起初见月灼那日，自己问她为何不收自己为徒，是否因她是魔修。月灼说：“我不收徒，和你是谁无关。”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推辞，如今想来，月灼确实如她所言，对季知临的身份，并无分别之心。

　　那既然如此，她不收徒只和她自己有关吗？又是什么经历，让她立下这样的规矩？

　　季知临的心绪不由得飘远......

　　“树屋！就在那儿！”南宫溯的喊声将她拉回现实。

　　众人望去，隐没在幻术中的树屋终于显出了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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