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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
2010年8月7日，星期六，今天是下雨天。
我没有爸爸了。
他们都在骗我，全都在骗我。
我才不要什么弟弟妹妹，它不是我的弟弟妹妹！
爸爸背叛了妈妈。
我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大蠢蛋！
*
墨绿色、斑驳的客运车急刹停车，一股难闻的汽车尾气扑面而来，小华夏皱起眉头，抬手挥了挥面前的浓烟，不疾不徐地跟着妈妈上了车。
对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陈厝。陈厝的背上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灰色背包。
只有他们俩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
小华夏今年的生日决定在外公外婆家过，正巧妈妈也很久、很久没见过外公外婆了。
而之所以带上陈厝，一是因为背包里的东西，二是陈厝的爸爸出差了，没人照顾陈厝。
总之，陈厝就要跟她去外婆家了。
客运车厢拥挤，过道上堆满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布袋子，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的大部分都是换洗衣物。坐这辆车的人大部分都是返乡的。
而在下车的位置，总会有一名老奶奶或老爷爷挑着两个空篓坐在台阶上。那是他们在城里卖完了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正乐呵呵地带着钞票回家去呢。
而看见小孩上车的年轻人，总是非常热心肠的起身让座。
没办法，谁叫这辆车实在太过颠簸。小孩又没有力气能抗得过一次又一次，突如其来的急停。
小华夏拉着陈厝的手，小心翼翼地跨过行李袋，熟稔地朝车厢深处走去。
她扬起一贯的笑脸，对让座的哥哥姐姐表示深深的感谢，然后自己乖巧地坐在了靠车窗的位置。
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朝陈厝伸手，“书包，快给我。”
下一秒客运车发动，轰隆隆的声音刺向耳膜，司机毫不留情地猛踩油门。
陈厝递给华夏背包的手一顿，整个人就被一道推力猛地推向银色栏杆。
咚的一道闷响，他的头狠狠地撞了上去，倏地泄力，整个人倒在座位上。
“哎呀，你个大笨蛋。”小华夏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她身子凑了过来，急道：“你没事吧？不会把脑子撞傻了吧？”
陈厝噗呲笑出声，他抬手揉了揉被撞的位置，“你才傻呢。”
“你就是傻！你明明可以先坐下来再把书包给我的。”小华夏白了他一眼，把书包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你不知道这车会动嘛，这下好啦，把自己撞得眼冒金星的，还笑得那么大声！”
“先别管我了，快看看壮壮有没有被我撞到？”陈厝赶忙转开话题。
华夏有万般好，唯独小小年纪的，就喜欢像油条店的孟阿婆一样唠唠叨叨。
要是不打断她，她可以从这件事情，扯到以前的某件事情，然后又说那时候的陈厝怎样，最后骂他、笑他、逗他。
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如果不干预华夏，要她自己停嘴也不是不行。就是得等她累了，大概几个小时后吧。
不过……
壮壮怎么办？
小华夏接过背包，三下五除二地把背包里的“东西”抓了出来。
在他们精心呵护的养育下，小猫咪壮壮已经成功从一开始的三斤胖到了十斤。不同于初见时的潦草模样，它现在已经长得圆溜溜、胖乎乎的，连眼睛都囧囧有神的。
它很好的完成小华夏对它的期望。
或许是客车的声音太过令它难受。在它接触到光明时，它的瞳孔陡然放大，全身僵硬，下意识露出爪钩，死死地抓住书包。
陈厝看出它的恐惧，建议道：“华夏，你还是别抓出来了。要是等下没抓住，壮壮跑了，就完蛋了。”
小华夏想了想，陈厝说的确实有道理。
她轻柔地抚摸了几下小猫咪的头部，“壮壮乖，别怕，马上就到外婆家了，到时候再让你出来和我一块玩。”
说完，她恋恋不舍地将拉链拉上，露出一部分气孔供壮壮呼吸。
她双手抱紧书包，对陈厝说：“你外婆家是什么样子的呀？”
陈厝看了看华夏，视线垂了下去，“我没去过我外婆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那你爷爷奶奶家呢？”
“爷爷奶奶家？唔……和这里不一样。”陈厝抬起眼眸，他看着车上那扇模糊不清、全是灰尘的玻璃，窗外是呼啸而过的绿树。
他努力的回想起生长地方的模样，斟酌半晌开口：“那是一座座、连绵不断的高山，我的家就在其中一座山上。”
“在山上？”小华夏歪头，“很高的山上吗？”
“嗯。很高的山上。”陈厝看向小华夏，“所有的人家都在山上，不过不是那种料峭的山坡上，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的家门前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田地，那里种满了水稻、青菜，每天饭桌上的菜就来自那里。”
“那是不是很好玩？”小华夏腰一挺，脸上满是希冀，她还没见过田地呢。
她外婆家虽然在乡下，但是早就不种田了。在这里，人们的食物都来源于菜市场和超市。
至于种田的地方，妈妈说在一些县里有，市里多半是个人用泡沫箱种植，又或者在偏远的地里，有人承包一大块地，搭棚种植。
总之，她没见过。
“是挺好玩的。”陈厝说，“我们会跟着家里的长辈去田里插秧、除草，但是没做一会儿我们就开始玩泥巴，互相扔，扔得衣服上都是脏兮兮的。”
他说着，仿佛回到了还在家里留守的时候。
“你是不知道，我们还会偷偷到山里烤地瓜，每次烟刚冒起来，就会有好多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然后拿着锄头和扫把跑过来要揍我们，吓得我们到处跑，可刺激了。”
“哇塞，那你一定过得很快乐！”小华夏羡慕极了，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自由、快乐的生活。
而不是每天回到家就要写作业，看动画片只许看三十分钟，周末不可以去太远玩，妈妈回家她一定要在家。
要不是陈厝帮她收养了壮壮，她才可以每天去陈厝家和小猫咪玩一会儿，打发时间。不然每天都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空荡的房子里等妈妈回家。
而妈妈回家后，她就得洗漱睡觉，因为明天还要上学。
小华夏叹气，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趣极了。
“但是也没那么好玩。”陈厝的眼神顿时灰暗了下去，“在那座山上，很多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爸爸妈妈一次。”
“为什么？”小华夏问道，“是和我爸爸一样去别的地方打工了吗？”
“嗯。”陈厝点头，“还有的爸爸妈妈死掉了。”
“死掉了？”小华夏不明白，“死掉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死掉的意思吗？”陈厝有些诧异。
在老家，深更半夜，时不时就会有嚓嚓的敲打声，爷爷奶奶告诉他，那是道士在向所有人宣告，有人要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个地方，只有死了才能去。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直到妈妈的呼吸机发出尖锐的声音，直到爷爷奶奶一起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直到……一起玩的伙伴像气球一样，漂浮在溪流之上。
死，是一个很可怕的字。
他会带走你所有在意的人，让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们，尽管他们可能去到一个更幸福、快乐的地方。
但自私的陈厝，并不想让他们去。
可有谁能阻止呢？
“人死后回去哪里呢？”
小华夏问他。
“嗯……爸爸说会去天上，然后变成星星，每天晚上都陪伴着我。”
“所以你的妈妈和爷爷奶奶都在天上吗？”
“嗯。”
“今晚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吗？”
“应该……可以？”
“那我们晚上就一起去看看你的妈妈和爷爷奶奶！”
“好。”
*
客运车再次急刹，车厢内停留的人只剩三五个。
林秀兰走到陈厝和小华夏身旁叫了他们，“下车了，别睡了。”
车程太长，他们唠着唠着就互相依偎睡着了。
小华夏一睁眼就发现窗外已经黑漆漆的一片，还有三五滴水珠滞留在上面。
还没等她完全醒过来，小华夏就听见妈妈说，“等下我们不去外婆家了。”
“那要去哪里？”小华夏一下子就急了。
陈厝也一脸茫然。
“你舅妈要生啦，你外婆他们都去医院了。”林秀兰提起行李袋，“下了车之后，我们打车去医院，看你小弟弟去。”
“舅妈生啦！”小华夏高兴得蹦了起来，连身上放着壮壮的背包都忘了。要不是陈厝及时抓住了背包，可怜的壮壮就要收到今天的第二摔了。
“嗯嗯嗯。”林秀兰不耐烦的敷衍着，“快下车了。”
“哦耶！”小华夏推了推陈厝，示意陈厝快点起来给她让路，她要快点见到小弟弟。
不对。
小华夏问：“妈妈，为什么舅妈生的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啊？”
“哎呀，我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反正她就是要生啦。”
“那妈妈你不知道，怎么能说是小弟弟呢？”
“好啦好啦，是小妹妹可以了吧，你先下车。”
“那也可以是小弟弟啊。”小华夏再一次纠正妈妈。
“你走不走！”林秀兰耐心耗尽，“你不走我先走了，你自己跟司机回去吧。”
小华夏听完，赶紧跟上。
她拉着陈厝，“你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陈厝说：“喜欢谁，你舅妈就会生谁吗？”
“会吧。”小华夏点头，“舅妈最喜欢我了，我说生谁就生谁。”
“那就小妹妹吧。”陈厝说。
“嘿！我也喜欢小妹妹。”小华夏高兴得挑起眉眼。
她双手抱十，大声喊道：“老天保佑，舅妈一定要生小妹妹！”
“嗯！”
陈厝回应她，“生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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