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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
第六章 定安
话已说尽,便不再说。
早膳过后,樊采薇出发了。
东挂曈曈日,
西铺朦朦星。
策马急急走,
同闺迟迟追。
“回去吧!冰儿!回去——”樊采薇掀开车窗布帘探出头去,“莫要追了,我会与你写信的!”她知这距离冰儿根本听不见,却仍大喊着。
前两日刘玉冰被禁了足,昨日也未赴宴,夜里才闻薇儿要走,急得她想尽办法才跑出来,不料还是迟了一步。
“薇儿!薇儿!”刘玉冰颠于马背,眼泪决堤,风沙扑来,她抬手将自己抹成了个大花脸,挥臂大喊:“保重!薇儿!保重——”
出了敛州城往东便是百里黄沙,周围空无一物,看得近,追得远,故而就算她们坐的是马车,只要樊采薇不喊停,刘玉冰如何打马也追不上,更别提樊采薇狠了心让樊磊使劲扬鞭。
再往后看去,那身影已不见,只剩黄沙漫天。她这才坐回车厢,泪眼滂沱自顾自道:“瞧,我便说了,当要好好作别,遗憾就会徒留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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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疾行,除需重要补给,遇城皆过而不入。
“吁——”
这日又逢夕阳西下,樊磊拉停马儿对车内道:“娘子,此处恐是今日里最后一家驿站,不如在此休息。”
闻声,碧蓝与郑阿婆推门而下,樊采薇也探出身来,看了看客栈门头,道:“便如此罢。”
她刚下马车准备进店,便见对面一行人打马而来,似是官兵。
“就在这歇罢。”
樊采薇本没太在意,可这声音让她忍不住驻足回望。
这一行人如何看都是男子,可这声却又尖又细,她那群友人中的郎君们,便是有的刚过黄口,也不会如此了,心中想着目光盯着,直至那人也向她看来,怒道:“看甚!”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甚,如何能紧盯人家不放。被人抓包深感羞愧,站直身子转向那人微微屈膝,口中道:“妾行为无状,向您赔礼了。”身后三人见娘子如此,虽不明所以,但也都纷纷行礼。
那人看向眼前小娘子,虽只一架马车,布衣布裙,未戴珠钗,未施粉黛,却有沉鱼落雁之容、男欢女妒之姿、风情万种之态。
想不到这荒芜贫瘠之地,竟能养出这等佳人,他虽是宦官行不了那事,却不乏欣赏美人之心。
樊采薇行过礼,思绪飘飘,正想着男子为何会有这般嗓音,便见那人已走至近前,道:“我观你言语间并非普通百姓人家,怎地还会如此冒犯行事,有路引否,拿来一阅。”
樊采薇微蹙眉,是她失礼在先,可一码归一码,为何要看她路引?
“这……”
忽地!她似想到了甚!心中惊疑,不敢怠慢,忙收起反驳之言抬手示意碧蓝:“将路引给这位……郎君看看罢。”
碧蓝向来不会质疑她家娘子,速速翻出路引递上。
“哼。”那人二指夹住路引,抖了两抖摊开来,鼠眼一翻定睛一看。
“敛州,樊采薇……”那人口中嗫嚅着,而后大声叫道:“樊娘子!”
樊采薇被他这尖细嗓音刺得够呛,忙后退两步道:“正,正是。”
“不用再前行!真好!我这嘴都裂了。”听他还在激动些甚,樊采薇眨了眨小兔眼问到:“请问您是?”
只见那人倏地站直短胖身子,双手叉于胸前,深深一拜,恭敬道:“奴田文富,敢问樊娘子可是敛州司马樊文砚之女?”作孽哟,他刚才都在想些甚!
樊采薇又被他拜退半步,定定神,想着心中猜疑,加之这自称,这会子已能确定自己猜得没错——这位便是宫里的宦官。确如书上所著,面白无须、嗓音尖细、体态偏胖。
“吾父正是樊文砚,您不必行此大礼,既是寻我的,那便进去说罢。”
既是宦官来寻,那必是圣人之意,定是为了赐婚一事,只不知是来接自己的,还是有甚变故。
因着时辰已晚,大堂里多是住客品酒饮茶,不好清场,且樊采薇也不想为此大动干戈,出门在外太过招摇总不是好事,便提议到厢房一叙。
“是是是,樊娘子,奴已为您开好上房,只这里条件着实有限,您别嫌弃,将就一晚罢。”田文富鼠眼眯眯,背脊佝偻,一副谄媚讨好之态在前引路。
“您……”
“哎呦!您可折煞奴了,奴哪里担得起‘您’字哟!您唤奴姓名便好。”说着,田文富将身子又低了低,伸手推开房门。
樊采薇也不矫情,点点头抬步而入。
“便在这说吧,敢问田内侍来寻我,可是有事?”
“回娘子的话,这不是婚期将近嘛,圣人怕路途遥远出了岔子,特令奴前来接应,本是要与敕旨一同到敛州的,可临走前……”
樊采薇本就看着他,这会儿见他话说一半,便觉有鬼,莫不是与敕旨晚传有关?她不喜话放心里瞎猜忌,这么想的便也这么问了。
“临走前如何?”
“哎,哎嗐!”田文富眼珠子乱转,妥妥一副心虚模样,“老奴年岁大了不中用了,临走前崴了脚,停了两日才出发。嗐!总之奴可算接到您了,这便是好事!后续一干事物您便都交予奴来安排,樊娘子您也累了,奴先告退,您早些休息罢!”说着,他撤着步子往后退,话说完人也到了门边,最后一叉手,转身跑了。
“嚯,跑得还怪快。”
她让碧蓝将门关上,自己瘫在贵妃榻上道:“不是去不了定安就成。”
半晌,未有人搭话,她半靠起身,问:“碧蓝阿姊,为何不理我?”听这声儿,似乎还有点儿委屈。
碧蓝看着她家娘子,觉这淡雅模样亦有一翻风情,笑回:“娘子,奴婢觉得您说得都对,奴婢只需听您吩咐便好。”
“那你好歹‘嗯’一声啊,”她一撅嘴,耍起无赖来,“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那我再与你定定规矩,以后我说话,有用无用的,你须得出声应我。”
“是,奴婢知晓了。”碧蓝实在忍不住,捂嘴无声直笑,她家娘子还像儿时一般,非得让她搭话,不然便不高兴,实则娘子也不需她说甚,能回应她便好,真可爱哪。
又疾行二十日,他们终于在八月之前赶到了都城——定安。
检过路引进了城门,樊采薇一刻都不愿再等,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与众人一齐走上辰宁大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林樾连片成荫,坊内楼台鳞次栉比,远处宝塔宫城相望。真乃大安第一城,不,乃世间第一城!
“碧蓝!这便是定安!”她拉过碧蓝,胸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碧蓝!我这里跳得好快!”她右手拍着胸口,脚下小小跳跃着,“我的胸口在跳、耳里在跳,脑袋里也在跳!碧蓝!今夜我要如何睡得着啊!”
碧蓝也高兴,应着:“那娘子,咱们今晚便不睡了!奴婢听闻坊内晚上更热闹呢!”
“对对!听闻有胡姬舞胡旋!不知是否有敛州胡姬舞得好!”
“那咱们今晚去看看便知。”
“嗯!”
前头两个小娘子连蹦带跳的,欢乐得紧,田文富跟在后面却有些发愁。
“二位娘子哟,这已近午时了,咱要不早些把东西摆下,早些去用膳罢。”他理解娘子们的心情,但他得回宫交差呀,今日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这倒提醒了她,樊采薇回过神来,道:“对了,我们还没住处,田内侍可有推荐之处?今日先住客栈明日再赁宅子罢,莫要太贵,太贵住不起。”
“嗐!”田文富将脑壳拍得邦响,做出请罪之姿,道:“您瞧瞧奴这脑子,这么重要的事竟没与娘子道来,实在是奴的错!”
樊采薇被他这一套搞得摸不清头脑,见状忙问:“怎的了?”
田文富皱巴着脸连声讨好道:“圣人对这桩婚事看得重要,您来定安乃是贵客,何须自己赁宅住店?住处早已备下,只待您来呢!”
“啊?”惊喜来得太快,樊采薇被冲得晕乎乎的,扬起嘴角嘿嘿笑道:“你是说,圣人不止赐了婚,还赐了宅子?”
“是呀,娘子。”田文富擦擦汗,心道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这么点事都办不利索,愿娘子莫要怪罪他。
“赐给我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宅子,定安的宅子啊!
“回娘子,正是。”田文富腰背弯的更低,连声应着。
“哇——”她激动万分,就差围着定安跑一圈,“那咱们还等甚?宅子在哪?速速出发!”
所赐樊宅在长安东南角的珍惠坊内,是一套三进的小院,与敛州樊宅格局基本相同,她四处看了看,哪哪都满意,好容易按捺住心间激动,转身眨着大眼睛又跟田文富确认了遍:“田内侍,请问这‘赐’,是暂时借用呢还是……”
田文富听她如此问,嘴咧得更开了,他自小便在宫里待着,在此之前从未遇到过如此率真的娘子,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可如今他却觉如此甚好,心里如何想,嘴上便如何问,从不藏那小九九,真讨喜。
“回娘子,还是那句话——圣人将您千里迢迢赐婚与定安,必不会只借与您一用的,这宅子已在您的名下。”
樊采薇虽是有了些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田文富的确认还是让她激动不已!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转动身子朝北边福了福,朗声道:“谢圣人!”
要么说愉悦会传染呢,田文富看她这副模样,只觉今日阳光好似都更灿烂了,赶忙也朝北边行了礼,道:“娘子,您婚后须得进宫向圣人谢恩呢,到时再谢也不迟。八月十三,您就在这院子里等承恩侯世子迎娶便可,奴留下四个侍卫,您的嫁妆不是还在路上?回头遣人去城门守着便是。另,若您晚间想去坊内看看,也须带着他们,万不能一个人去!您要是出了好歹,奴这条贱命可赔不起呀!”说罢,他又嘬巴着那张脸,苦哈哈的令人生怜。
樊采薇暗叹田文富这变脸的功夫可比她强多了,刚还乐呵呵的呢,这会子抹上眼泪了。
她也无心让他难做,自己虽不拘小节,却也不是乱添麻烦之人,爽快应下:“田内侍放心便是,我定带着人去!”樊采薇心情好,说话一直呲着个牙。
“唉!唉!那您看还有别的吩咐不?没有奴就告退了。”
樊采薇还真有一事要问,依旧笑盈盈、目露期待地望着他,道:“请问简世子何时上下值?在何处上值?如何上值?乘车?骑马?步行?”
“啊这……敢问娘子可是要找承恩侯世子?”
“是呀!如今不兴盲婚哑嫁了,我还没见过我那未来郎君呢!自是想见见的!”
确有道理,可……
田文富一直低着头,樊采薇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从这欲言又止里感到了不愿。
“田内侍,听闻简世子一表人才,如何也不是见不得人的样子,且就算他长得不堪入目,那也是圣人亲赐的婚事,我便是想反悔也不成啊!”
确也有理!但……
看他还在犹豫,樊采薇便拉下脸来,问:“你莫不是有事相瞒?”
“不不不!”田文富连忙摆手否认,他怎么敢隐瞒甚,只是……唉!罢!他顾忌这样多做甚,那位主子要是想折腾,又有谁能拦得住?自己没必要在中间多此一举!这么想着,他如实说到:“回娘子,奴只是一时忘记,现下想起来了!简世子于浮盛宫上值,在定安东北边,浮盛宫离承恩侯府所在的天街坊很近,只隔一条大街,但世子须上朝,遂坐马车去,可待朝会结束便不知要到几时了,故您或许不是那么好等到他。”
“无事!总之多谢田内侍。”樊采薇听到自己想听的,也不再为难他,让碧蓝给了赏银便放了人。
“娘子,”等人走远,碧蓝上前道,“奴婢总觉田内侍不似忘了。”
“忘不忘的都无甚所谓,”樊采薇撇撇嘴,转身朝正房走去,“便如我那日所说,一,我已来了定安,二,有个出类拔萃的未婚郎君。安心待嫁便是,多想无用。”
“可娘子,若未来郎君也如袁二郎君般,不能如您的意呢?”
樊采薇闻言停下脚步,看向碧蓝,问:“我那日是如何说的?”
“不要也罢?”
“阿姊好记性!”樊采薇迈开大步道,“快些收拾收拾,今晚就在外找个逍遥窟睡下!把郑阿婆也带上,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是,娘子。”
红绸绮罗缠,
胡姬池中旋。
杯中酒香浓,
娇人醉意涌。
“娘子哟!咱还是先回去罢?老奴给您煮完醒酒汤,您喝了歇歇,再去也不迟哪!”
翌日卯时末,西市一酒楼门口,站着男女老少共五人,看样子,像是谁家小娘子带着婢女、家僮、侍卫、婆子一同出的门,因甚少有人会带婆子来这等纸醉金迷之地,故而惹得人们纷纷侧目。
为首的小娘子看上去似刚过及笄,穿一身上蓝下黄的坦领半臂,似是觉得寒凉,婢女用披帛将她后背围了个严实,道:“是啊娘子,即便是在定安,这秋日的清晨也太冷了,回去换身厚实的衣服也成啊。”
“不要。”走近些看,小娘子发鬓微散,双眼盛着血丝,眼下青黑一片,鼻尖冻得通红,模样更显楚楚可怜,甚至有些惨兮兮的像来逃难,且她还一身酒气,怎的都与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搭不着边。
她踉踉跄跄地走着,打了个哈欠说到:“现下正是简世子下朝的时间呢,运气好点兴许能碰到他上值,咱可没得时间耽误了。”
“可您这个样子……”郑阿婆还想说甚,被樊采薇打断道:“哎哟阿婆,我这样子如何啦?那成了亲,我不还是这个样子嘛,他要是嫌弃现在的我,那也接受不了成亲后的我,更何况我只在远处看看,又不做甚。”
别看她平时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御下甚严,故而此时那三人自是不敢多说一句。
“李侍卫。”
小娘子的嗓子在宿醉的晨间显得沙哑,那侍卫打了个机灵,立刻回到:“小的在。”
“你应是知晓路的罢。”
自是知晓的,不然田内侍也不会让他们几个留下,遂他道:“回娘子,小的知晓。”
“那便带路罢,莫要耽误了他上值。”说罢,她歪歪扭扭地上了马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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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为原创。
女鹅:进城了进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