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牢中辗转
三日后,姜尚儒喝了药,靠在床沿上,手里握着一本《卞京礼仪录》细细研读。因为药效的缘故,只草草读了两行,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自从认下姜小二当干儿子,他便不再锁门。一来姜小二进出方便照顾自己;二来也想彰显鞠躬尽瘁,叫路过的人都看看自己因为办差累病了;三来自然是有人当了看门狗,不再惧怕有人趁机翻他的屋子。
梦中迷乱,有人将他翻过来,倒过去地搬动。姜尚儒迷迷糊糊道:“小二,让你爹睡一会儿,别乱动。”
啪!
有人大声拍手。
右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着,姜尚儒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屋子里站满了人。
正对着自己的,是古恩海的脸。
姜尚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方才发现自己被绳索紧紧绑缚着,现下躺在冰凉的地上。
“古公公,为什么绑我?”
第一个念头,便是那日夜间之事被古恩海知道,前来杀死自己灭口。
有人将冷水倒在他的头上,一个声音响起来:“清醒了吗?为什么绑你?当然是因为你犯了罪。”
姜尚儒果然清醒不少,冷静下来仔细琢磨,若是为了灭口,为什么当夜不下手?若为了灭口,肯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为什么带这么多人下手?难道他回头还要把这一屋子太监都杀了?
想到这里便放心下来,肯定是因为别的事。而别的事……他姜尚儒有自信,一向小心翼翼行事,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就连他偷藏起来的金子,也是给娘娘们教导下人时得到的赏赐,慢慢攒的,一丁点儿贪污都没有。
“我是身有品级的太监,虽然人微言轻,却也在宫城籍册里挂上名,王后娘娘钦点过办差的人。身正不怕影子歪,说我犯罪,自当拿出条目,举出证据。卞国律例不容亵渎,贪赃枉法不能姑息。”
两个太监将他提起来,扶正站好。古恩海说道:“前日清晨,有人在御花园西侧见到咱们太监所的小钩子挂在树上。宫中常有太监熬不下去自杀的,咱们按照常规流程,要做调查,然后收尸报丧。人家家里有人,过来认尸的时候,咱们也好有个交待。”
小钩子便是那个被古恩海杀死的小黄门。姜尚儒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古公公的眼睛:他这是要将杀人的罪责安在我的头上吗?他怎么敢?
“姜公公莫要着急,刚压下去的寒症,恐怕又要复发了。姜小二,快给你干爹喝杯水,压压惊。”
人群分开一个细缝,姜小二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手抖得像筛,不少水溅出来,洒在地上。
“今年大旱,这水是尚食局的姐姐们辛苦从深井里背出来的。外面多少人要渴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古恩海的话好像是从鼻子里说出来的:“掉在地上多浪费,你爬下舔了吧!”
姜小二将水杯送到姜尚儒嘴边,看着他喝完。然后爬在地上,死命舔舐起地板来。
这几天的相处,姜尚儒愈发喜欢这个孩子。不管多晚,不管多累,只要他有需求,这孩子一定在身边伺候,随时听从他的指令,满足他的要求。
如果因为认了自己当干爹,就要遭到这样的处罚,他的内心很难过。
“小孩子不懂事,没见过大阵仗,紧张是难免的。请古公公放他去吧!您贵人事多,处理完小……”
舌头突然失去控制,下半句发不出声音。姜尚儒狐疑地深吸一口气,想把下半句话说出来,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因为双手被绳索绑着,他转动头,想要活动喉咙,又吸一口气,想说话,却说不出。
古恩海轻轻点头,说道:“前天发现小钩子,杂家还说这孩子平日里乐呵呵的,怎么会自己想不开,找人查了他身边的人。有人说加冕礼当夜在太监所见过他,是跟着你出来的。”
姜尚儒看着地上的水渍,想到了什么,双眼睁大。
“小二,你说的东西在哪里?”
一旁发抖的姜小二分开众人,钻进床铺下面。传来砖头划过地板的声音。砖下的东西被一股脑扔出来。
一个小瓷坛子倾倒在地上,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掉出来。一块白绫。
“没啦?”古恩海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又说道:“快把咱们姜公公的宝贝放好。咱们都是太监,不能这样做贱人。”
姜小二从床下爬出来,将瓷坛子里的东西展开给众人看过,又收回去放好,盖上盖子。
又展开白绫,上面的字清清楚楚展现在众人面前:“小钩子听令,加冕礼当日三更前往御花园西门。”落款是:“姜尚儒。”
被换了。
姜尚儒发疯一般想要挣脱束缚,却不成功。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什么:姜小二趁自己熟睡翻找过房间,找到这些东西,更换写字的白绫。
前因后果很清楚,是古恩海用白绫将他引到御花园,又派姜小二潜伏在自己身边。用这块布证明死去的小钩子当夜见过自己,栽赃杀人。
这几日喝的药,一定被下过嗜睡的东西,不然他不会毫无防备房间被翻动。原本藏着的金子也被姜小二拿走,偷偷藏匿下来。刚才喝的水,里面有哑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无法争辩。
好计策。自己在宫中三十年,谨小慎微,如今着了道。
权势栽赃,铁证如山,无法辩驳,姜尚儒认命一般闭上眼睛。他在宫中见过太多死于非命的太监,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却也是逃不开。今日便是祭日,果然还是落得个凄惨下场。
慎刑司是个可怕的地方,被关进来的人就不再是活人了。墙倒众人推,就算能逃出去,也会因为长久折磨,而落下病根,早早离开人世。
更何况,姜尚儒犯的是杀人罪。
厚重的墙上没有窗,牢房中臭气熏天,火把昏黄的光照不出逃出去的路。
牢头递进来一碗水,说道:“古公公赏你的,少点痛苦吧!”
这碗水……恐怕就是毒药。
姜尚儒杀死小公公,被人发现,人赃并获,在狱中畏罪自杀。
一切顺理成章。
姜尚儒绝望极了。
他端起碗,两只眼睛止不住流泪,张嘴喝了下去。又躺在地上等死。等了不知多久,背上凉得很,却没有意料中的腹痛。
或许古公公看在自己释放他喜欢的舞女的面上,给的是不会痛的毒药。
那个舞女叫什么……金虞姬。昨日听说各州乐团已经离京,幽州团应该也走了,那个舞女也走了。她算是逃出升天。
他不明白,古恩海为什么要选择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了。若是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前去赴约。也就不会遇到小钩子——那个可恶的,好奇的小黄门——不会被人栽赃。
明明攒了那么多钱,一股脑都被偷走了。可恶的小二——他或许并不叫小二——狗杂碎,臭太监,没根的东西,见风使舵,一门心思害人。
牢房里冷得吓人,姜尚儒浑身都在抖。
他顾不上满地的屎尿,将杂草拢在一起,又躺上去。有草隔着,就不那么冷了。
迷迷糊糊的,姜尚儒用想象打发死前最后的时光。若是能出去,一定要吃二十碗羊肉面,在屋子里烤火,还要……还要杀了可恶的姜小二,把他的宝贝扔了喂狗。
还要杀了古恩海,剁碎喂狗,杀了……杀了金虞姬。这个死女人,不穿衣服,长那么美,勾引人就是罪。
还要……还要跑到皇宫藏宝阁,偷很多很多金银珠宝,在外面买大宅子,买地。
像姜家村里的姜财主那样,娶八个老婆。还要……还要让这些老婆们天天练习宫规,行宫礼。
把这些女人都打扮成王妃,给自己下跪,一天磕一百个响头。
姜财主后来被土匪杀了全家,抢走了所有的钱。
为什么还是要死?
不行,要练功。他要去皇宫的藏书阁里偷世上最高的武功。听说有一种神功,能让人瞬间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
土匪杀进来的时候,可以抱着所有的钱财移动到衙门里,这样就不用死。
他要是现在会这功夫就好了:能瞬间移动到藏宝阁,把金子都偷光。还能移动到姜小二的床前,吓死他。
要是能瞬间移动,他就不需要躺在牢里等死……他可以出去……
出去就杀了古恩海。提着他的头,去找金虞姬,告诉她:“我给你报仇了!你跟我回宫,跟他们说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
可惜,他不会瞬间移动。这些幻想都不会成功。
他躺得时间久了,身上越躺越硬,硬得发疼,疼得受不了,就翻身。手上碰到一块硬东西,拿起来一开,是一块干硬的屎。
这块屎就像长了脸,嘲笑他。
像是一块炮仗的引线,引燃了姜尚儒的怒火。
犯错的又不是自己,贪色的又不是自己,杀人的又不是自己……自己只是生病了,相信了一个送上门的干儿子,就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发了疯,将屎扔出去,又抓了一把草扔出去。他直接站起来,胡乱扔东西,地上摸到什么扔什么,扔了很多屎,很多草,喝水的陶碗也扔出去。陶碗撞击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地上的东西都被扔出去。他看见半空中一个轻飘飘的东西被扔出去,白惨惨的,在黑暗的牢房里很显眼。
他走过去,捡起这件东西。
是一块白绫。
又是白绫,气死了,就是白绫惹得祸事。扔出去。
啪嗒。
一声金属掉落的声音。
白绫里有什么东西掉下去。
他走过去,伸手摸索,不知抓过多少屎和草,终于抓到那件东西。
一把钥匙。
白绫展开,上面写着三个字:太子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