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许曳晴

　　在地铁上投完最后一封简历后，许曳晴跟着人流出站。大老远的，她看到公司楼下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扛着话筒摄像机，长枪短炮对着电梯口，活像野兽张开大嘴等待猎物。

　　如果说许曳晴有什么最讨厌的东西，摄像机镜头一定稳排第一。这镜头是一只冷漠的眼睛，假借公共利益的名义，堂而皇之地要求别人展示私人情绪和想法。

　　许曳晴皱着眉头，侧身让开拥挤的人群。她在电梯口输入博恩所在的楼层“9”。电梯到了，她前脚刚迈进梯箱，右手就被别人抓个正着。回头一看，是个女记者，留着一头茂密的大波浪卷发，一双眼睛如黑葡萄又大又圆。

　　“请问你是博恩证券员工吗？”她把话筒递了过来。

　　许曳晴一愣神，觉得记者似曾相识。

　　“我是亚融财经记者傅希童，”对方自报姓名。

　　对，是她！许曳晴想起以前曾在电视上看过傅希童的节目。亚融财经成立不久，傅希童是出镜率最高的。作为一个小媒体的年轻记者，傅希童和很多大牌分析师做过采访，许曳晴猜测，她要么是工作特别拼，要么就是手握大把资源。

　　“博恩证券稍后将宣布合并详情，你们有事先有收到消息吗？”傅希童的话筒几乎戳到许曳晴脸上。

　　她身后,一个漆黑反光的圆形镜头立马跟了过来，闪光灯开始闪烁，此起彼伏的白色闪光刺得许曳晴睁不开眼。

　　许曳晴一阵眩晕，胸口紧得无法呼吸。她一把甩开傅希童，手指疯狂戳着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世界终于清净了。许曳晴大口喘着粗气，感到后背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人好像刚发了一场高烧般虚弱。

　　“你没事儿吧？”电梯抵达九层，张之硕恰巧站在公司门口。

　　“没事儿。”她揉着胸口走出电梯。“刚才在楼下遇到一群记者，拦着我问什么博恩证券合并的事情。你听说这事儿了吗？”

　　“办公室都乱成一锅粥了。”张之硕低声道，“不知道谁放出去的消息，说有公司买下了博恩证券，今天管理层会宣布合并详情。这批记者一大早就堵在楼下，每个按9字的人都被盘问。”

　　“买家是谁？”

　　“我也不知道。”张之硕说，“管理层到现在都不透露一点风声。老板说下午两点会发邮件，随后管理层会解释细节。”

　　===

　　下午两点钟，一封带有红色感叹号的邮件悄然飞入许曳晴的邮箱。她屏住呼吸点开邮件。

　　//
　　致：博恩证券全体员工
　　发自：管理层
　　日期：3月4日

　　各位同事：

　　大家好。今天，我们想向大家宣布一项关于公司未来发展的重要消息。

　　经过慎重考虑和多方协商，博恩证券已于一月中旬正式进入破产程序。今天，我们很高兴地通知大家，华尔街知名投行PTS已同意全面收购博恩证券的业务及相关资产。这一决定旨在确保客户利益和员工权益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同时为公司的未来注入新的活力。

　　……
　　//

　　许曳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PTS三个字母居然会出现在这份邮件里。

　　内部信继续写道：

　　//PTS作为全球领先的金融机构，拥有雄厚的资本实力和丰富的国际经验。此次收购是PTS公司拓展大中华业务的重要战略举措，未来PTS将进一步深化其本地化服务并扩大业务范围。

　　关于各位同事的职位安排，PTS公司高度重视博恩证券现有团队的价值，将尽可能保留现有岗位。后续人力资源部门将逐一与大家沟通具体的安排细节，包括职位、薪酬及福利等事宜。请大家保持安心工作，公司将会确保整个过程公开、透明。

　　……
　　//

　　鼠标继续向下滑动，内部信尾部写道：

　　//
　　PTS已初步确定了拟随并购转入其体系内工作的员工名单。该名单详见本信附件（附件名称：《拟转入PTS公司的员工名单》）。
　　//

　　许曳晴的目光移到邮件的最上方。果然，那里有一个excel附件。她的手指来回敲击桌面，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哪怕是等高考成绩那天，她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这个名单，就是通往彼岸的船票。她是能因祸得福顺利进入全球顶级投行，还是要顶着压力继续找工作，就靠这张名单了。

　　点开附件，一长串姓名跳了出来。许曳晴从上到下逐一浏览清单里的人名和职位，整个人像被霜打的茄子般越来越蔫。清单上的人基本都是公司高管，哪怕是职位最低的同事，职称里都着“资深”两个字。许曳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希望。这么多年来，运气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一个不被命运眷顾的女孩，注定只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打拼人生。

　　她继续向下滑动鼠标，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出现在眼前。

　　工业组：许曳晴Jane Xu。

　　她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再三确认了一遍。

　　确实是她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许曳晴大脑一阵短路。她将快速将清单拉到最底下，发现博恩证券研究部的工业组，只有她一个人拿到了去PTS的入场券。

　　“恭喜恭喜，”张之硕凑过来，“这名单里基本全是十年以上工作经验的人，你是最年轻的一个，未来可期。”

　　许曳晴思绪猛然回到几天前。在晓云楼的停车场里，聂伦峰曾看着她的眼睛说：“现在不在，不代表以后也不在”。

　　是他在帮忙吗？

　　“据有关人士透露，博恩证券的部分员工将于下周一上午九点正式入职PTS银行。”办公室门口挂着的高清电视上，傅希童举着印有“亚融财经”字样的话筒对着镜头播报。她那头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卷发垂在肩头，衬得她娇俏柔美。

　　许曳晴突然想起，她确实曾经见过傅希童。两个月前的大雨天，她看见傅希童穿着卡其色风衣从聂伦峰的副驾驶位置走出来。

　　===

　　入职PTS的第一天，许曳晴起了个大早。她根据邮件指示来到PTS位于中环的写字楼。这座直冲云霄的玻璃大楼是全港租金最贵的写字楼之一，财大气粗的PTS在这里租了20层作为亚太区的总部。

　　全玻璃幕墙结构的大堂通透、明亮。大堂尽头有一家咖啡店，柔美的轻音乐在暗调的木质空间里流动。许曳晴看了一眼价目表，一杯冰美式要70港币。

　　她先坐电梯到PTS前台所在的88楼。一进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出现在眼前。窗外，宁静的维港在柔和的阳光下泛着金光，海对岸高低错落的九龙楼群尽收眼底。

　　“这个景色，全港没有几家公司能拥有。”负责和她对接的人力同事颇为骄傲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许曳晴跟着人力来到73楼，也就是研究部所在的楼层。刷卡玻璃门，眼前是一片开放式办公区域。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好几台色彩艳丽的液晶电视，画面里滚动播放着各大财经媒体的新闻报道。每位分析师的办公桌上有四块横竖不一的显示屏，上面密密麻麻显示着excel表格和实时跳动的股价。

　　许曳晴被带到一个空位上。工位左侧靠着走道，对面有一个独立的小办公室，办公室采用玻璃隔断设计，看起来明亮整洁。

　　“这间是Paul的办公室。他这周放假，下周回来后会和你交代日常工作。”人力同事说。

　　许曳晴这才留意到，办公室的玻璃门上贴着一个木质名牌，上面用烫金字体写：

　　Paul Lunfeng Nie
　　Managing Director

　　她抻着头朝里看，房间里只有一张白色办公桌和一把黑色老板椅。硕大的桌面上陈设简单，四个显示屏落在一起，屏幕边上有几个相框。许曳晴走进一步，看到左边相框里是PTS员工活动的留影，右边则是两张私人照片。

　　第一张是一家四口在维港前的合影。照片微微泛黄，看不出具体拍摄时间，但幸福的氛围透过画中人的眼睛满溢出来。许曳晴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发现这张照片上其实并没有聂伦峰。第二张照片是聂伦峰和蒋义南的合影。他们穿着赛车服，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对着镜头比耶。

　　尽管蒋义南有一双火光四射的眼睛，但他一看还是比聂伦峰大了二十多岁的样子。无论是从他搂着聂伦峰的手还是他倚着车头的姿势，看起来都像是一个父亲骄傲地和年轻有为的儿子合影。

　　许曳晴退回自己的工位，心里有些好奇。早在Party那天她就感觉到蒋义南和聂伦峰彼此熟稔，但看到在今天这张照片，她才意识到两人的关系远比她猜测的深刻。

　　她的工位右边是另一张桌子，桌面上凌乱地摆着各种材料。许曳晴瞥了一眼，最上面那张A4纸被胡乱画满线条，一看就是有人在心情烦闷时创下的大作。这张桌子上还放了一盒麦当劳早餐，刚出炉的薯饼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时间还不到早上九点，办公室里的人并不多。许曳晴环顾四周，左前方有三四个人聚在一起聊天，不知讲到什么好笑的话题，几个人同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后面的金发女人在打电话，某种又轻又快的语言从她薄薄的嘴唇中连番吐出；前面的男人在捣鼓移动办公桌，他将桌面反复升降好几次，仍找不到适合自己的高度；她看向右边，发现隔壁桌子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背对着她翻找抽屉，从背影看，这是一个年轻的亚洲男生。

　　男生从抽屉里找出一个药盒，然后就着麦当劳的咖啡把药咽了下去。将药盒放回抽屉后，男生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对上许曳晴。

　　两人同时愣住了。

　　“许曳晴……？”

　　“李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