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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可亲
茶香氤氲的午后,像一块被温水浸透的柔软棉布,轻轻包裹着两颗沉淀的心。
从茶馆出来,已是日头西斜,城市的轮廓在夕照中变得柔和。两人并肩走在回画廊取车的路上,步伐都不快,享受着这难得的、不掺杂工作的闲暇时光。
“那茶真不错,”王子奇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侧头看黄景瑜,语气带着发现新大陆的雀跃,“喝完感觉浑身都舒坦了,脑袋也清醒不少。”
黄景瑜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老板是云南人,茶是自家茶山的。喜欢的话,下次再去。”
“好啊!”王子奇立刻应下,眼睛弯了弯。他喜欢这种被纳入对方日常轨迹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茶馆。
走到画廊门口,黄景瑜去取车,王子奇站在路边等候。晚风带着初春的微凉,吹散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疲惫。他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建筑,在暮色中显得可靠,就像里面的那个人。
第一次莽撞闯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过短短数月,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王子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开口:“老黄,我想把画室收拾一下。”
黄景瑜打了转向灯,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就是觉得……不能总那么乱糟糟的。”王子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以前觉得乱点有感觉,现在好像……得有点改变了。”
他说不清这种改变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经历了展览,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他不能再心安理得地窝在那个纯粹的、原始的混乱里了。
或许,这也是一种成长。
“嗯。”黄景瑜应了一声,没多问,只是说,“需要帮忙就说。”
说干就干。
第二天,王子奇就开始了他的“画室改造计划”。堆积如山的画稿、用完和未用完的颜料管、各种型号的画笔、调色盘、画架……每一样都沾满了岁月的痕迹和创作的激情。他像个考古学家,在废墟里挖掘自己的过去,时而翻出一张早期稚嫩的习作傻笑,时而对着某块调色板上干涸的、曾经奋力调和过的颜色出神。
清理的过程也是整理内心的过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轨迹,那些模仿、那些摸索、那些挣扎和突破,都凝固在这些实物上。他决定留下一些有代表性的草图和习作,其余的大部分,则拍照留念后,准备处理掉。
正当他对着几大袋需要丢弃的杂物发愁时,黄景瑜来了。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深色便服,站在门口,看着焕然一新(虽然依旧不算整齐,但至少有了通道和分类区域)的画室,眼里闪过讶异。
“进度不错。”他评价道。
“老黄你来了!”王子奇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劳动后的红晕,“正愁这些东西咋整呢。”他指了指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黄景瑜走过去,弯腰翻了翻,里面大多是废弃的画稿、旧杂志、空颜料管和一些生活杂物。“叫个回收就行。”他直起身,目光在画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一个蒙着布的旧画架上,“那是什么?”
“啊,那个啊,”王子奇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掀开布,“是以前瞎画的,没画完,也觉得画不好,就搁那儿了。”
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线条模糊,色彩灰暗,能看出是个男性的侧影,但细节潦草,透着一种犹豫和无力感。
黄景瑜走近看了看,没评价画本身,只是问:“为什么没画完?”
“就是……找不到感觉。”王子奇挠挠头,“那时候状态不好,看啥都灰蒙蒙的,画人也画不出精气神。”
黄景瑜看着那幅画,片刻后,说:“留着吧。”
“啊?留着干啥?又画不好。”
“以后再看,或许不一样。”黄景瑜的语气带着笃定,“每个阶段的痕迹,都有它的意义。”
王子奇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行,听你的,老黄。”
黄景瑜的视线又落到墙角那箱所剩无几的泡面上。自从画廊开始定期送食材后,他吃泡面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但偶尔熬夜画到忘我时,还是会图方便泡上一碗。
“这个,”黄景瑜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箱泡面,“尽量少吃。”
王子奇嘿嘿一笑:“知道,这不有您送的菜嘛!就是有时候半夜饿了,对付一口。”
黄景瑜没再说什么,只是记下了这件事。
帮忙把要丢弃的杂物搬下楼,联系了回收人员后,黄景瑜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王子奇忙进忙出,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却洋溢着充满活力的、满足的光彩。
这种专注于构建自身小天地的样子,比他任何时候都要生动。
“晚上想吃什么?”黄景瑜忽然问。
王子奇正撅着屁股擦地,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脸上还沾着点灰尘:“啊?随便……都行。”他平时吃饭极其将就,能填饱肚子就行,很少考虑“想吃什么”这种问题。
黄景瑜没再多问,只说了句“收拾完过来”,便转身离开了。
王子奇看着关上的房门,眨了眨眼,老黄这是……要管饭?
等他把画室彻底收拾利索,窗外已是夜幕低垂。他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怀着点莫名的期待,去了黄景瑜的住处。
这是他第一次来黄景瑜家。
房子就在画廊附近的一个高档公寓里,视野开阔,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线条利落,整洁得近乎冷清,缺乏生活气息,像个精致的样板间。唯有客厅一角摆放的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和靠墙书架上满满的艺术书籍,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来了?”黄景瑜打开门,他换了身居家的灰色棉质长袖T恤和长裤,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多了些随和。
“老黄,你家真……干净。”王子奇憋了半天,想出这么个词。跟他那个狗窝似的画室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黄景瑜没接话,引他进来:“坐,很快就好。”
王子奇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厨房是开放式的,他能看到黄景瑜在里面忙碌的背影。男人高大的身影在流理台前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洗菜、切菜、热油、下锅……动作熟练从容,与他在画廊运筹帷幄、在茶台前优雅冲泡的样子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和谐。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房间里的冷清,添上了温暖的烟火气。
没过多久,黄景瑜端了两碗面出来,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是很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红黄相间,色泽诱人,上面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
“尝尝。”黄景瑜递给他一双筷子。
王子奇接过,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吹了吹,送进嘴里。面条爽滑,汤汁带着西红柿天然的酸甜和鸡蛋的鲜香,简单,却恰到好处。
“好吃!”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黄景瑜,由衷地赞叹,“老黄,你手艺可以啊!”
黄景瑜在自己对面坐下,也开始吃,闻言只是淡淡地说:“随便做的。”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餐厅里只偶尔响起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窗内是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王子奇吃着吃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这种有人为你留一盏灯,为你下一碗热汤面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又珍贵。自从离开老家,独自在这座城市打拼,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家”的温暖了。
他埋着头,大口吃着面,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黄景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碗里的荷包蛋,用筷子分成两半,夹了一半,放到了王子奇的碗里。
王子奇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半颗金黄的荷包蛋,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黄景瑜。黄景瑜却已经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面,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再自然不过。
“……谢谢老黄。”王子奇的声音有些闷。
“嗯。”
一顿简单的晚餐,在无声的暖流中结束。王子奇抢着去洗了碗,黄景瑜也没拦着,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笨拙却认真的动作。
收拾妥当,王子奇准备告辞。
“我送你。”黄景瑜拿起车钥匙。
“不用不用,没几步路,我走回去就行,正好消消食。”王子奇连忙摆手。
黄景瑜也没坚持,送他到门口。
王子奇穿好鞋,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黄景瑜,心里充满了某种饱胀的、柔软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老黄,我走了啊,面很好吃,谢谢!”
“路上小心。”黄景瑜站在门内的光影里,身形挺拔,眼神在廊灯下显得比平日温和。
王子奇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黄景瑜才缓缓关上了家门。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蹦跶着融入夜色,直到看不见为止。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热闹和食物香气,驱散了长久的冷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做饭时,那股为特定的人忙碌的、陌生的温度。
回到画室的王子奇,看着窗明几净,井然有序的新环境,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灰暗的肖像,忽然觉得,或许老黄是对的。留着它,也许某一天,他能用不一样的眼光和笔触,去重新描绘。
窗外,万家灯火如星辰般闪烁。
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
今晚,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有一碗面,是为他而做。
这世间灯火万千,终于有一盏,变得可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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