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被缠上了

　　日出东方，天朗气清，一众人马已到达猎场。

　　皇帝登上高台，身披金甲手持弓箭。赤鹿已被驱赶至中央，包围圈越来越小。

　　“嗖”的一声，箭簇破风而去。

　　赤鹿惊跃而起，但离得太近，终归是没躲过这一箭，哀鸣一声栽倒在枯黄的草地上。

　　天子御弓首射，大狩礼成。

　　张贵命人拖走赤鹿，上前一步躬身高呼：“陛下神射！此乃天佑大辰，兆民之福！”

　　话音刚落，台下群臣一齐躬身：“臣等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箭即中皇帝甚是开怀，朗声宣告：“今岁大狩，自此始矣！”

　　击鼓声响，皇家秋猎正式开启。

　　参与校猎的儿郎们扬鞭纵马冲进密林深处，余者或三两结伴到边围轻猎，或归帐休憩都各随心意了。

　　蒋云一身骑装立于马上，头发高高束起，一群骑装贵妇环立左右。

　　大辰尚武，民风开放，妇人皆善骑。

　　贵妇们打马向前，谈笑间忽听“噌”的一声，寻声而望，是一支箭镞擦过。

　　蒋云回首，果然是玉书。

　　她昂着首，一脸志在必得。蒋云笑了笑，驱马近前，躲在密丛中的灰兔已被射中，她用箭将其挑起掷给玉书。

　　可怜的灰兔自空中划过，惊起了几声轻呼，最后被玉书稳稳接住。

　　安阳郡王妃抓着缰绳后仰躲过灰兔，随即赶马到玉书身旁：“玉书姑娘好箭法，不愧是随娘娘从鄯州而来。”

　　玉书只是宫婢，冒然在她们面前射箭其实是不妥的，蒋云知道现场定有人对玉书此举心存微词，但她无所谓，不管宫里宫外，她向来纵着手下人随心所欲，要不然也不会到处传她跋扈嚣张。

　　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直接跑去捧玉书。

　　玉书也没料到，其实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一些故意的成分在。她们越是不敢对她的越矩说话，就越是加强了蒋云在她们心中的威信，她习惯给蒋云造势。

　　安阳郡王妃此番出乎意料的举动，着实令她有些无措，太过越矩就适得其反了，别人只会当她们娘娘是管不好手下的婢子，她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说话，又该怎么说话，求助地望向蒋云。

　　蒋云收到她的眼神，接过安阳郡王妃的话：“她呀，是自小跟着军中将士学的，如今看来倒是未辱没我蒋家家风。”

　　郡王妃是安阳郡王的填房，按理说就算是填房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官之女，但安阳郡王生性风流，一把年纪了也耐不住美色。

　　在场之人本就因其出身与嫁过去的方式多有轻视，如今更是频频向她投来不屑的眼神，安阳郡王妃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也知道自己如此行为不好看，巴结奉承之意太过。但她存心巴结蒋云，奈何与蒋云素无来往不敢贸然凑近乎，怕招了蒋云厌烦最后弄巧成拙，这才迂回地去捧人家婢女以求引得贵妃娘娘注意。

　　她挂着个郡王妃的名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府中任谁都敢骑到她头上，她实在太需要找到一个后台了。只要贵妃娘娘肯看在她不惜去讨好她的婢子这般卑躬屈膝的份上，能给她几分好脸就都值了，回去她就能借此虚张声势，日子会好过不少。

　　但她实在没想到蒋云会出声理会她，她惊喜地回过头，腕间金钏叮当。

　　蒋云见她水灵灵的，再想到安阳郡王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与后宅姬妾子女之多，不免为她不容易，对着她笑了笑。

　　郡王妃更是喜不自胜，那些不屑的眼神她理都未理，忙到蒋云身旁又搭了几句话。

　　慢慢，大家都开始张弓搭箭，便也四散开来。

　　蒋云瞥到一只野雉飞过，手指悄然搭上弓弦。

　　阳光穿透稚羽，她一路追随那斑斓绚丽而去。

　　一箭未中，那野稚惊慌逃窜，直往密林深处飞。

　　蒋云跟着越来越往里，眼见身后无人跟上，她猛地勒住缰绳。

　　什么美丽，都不值得她去犯险。

　　她驻马而望，直到野稚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调转马头向回走。

　　不一会，迎面撞上来寻她的文心和玉书。

　　玉书知道她是去追猎了，见她两手空空，问道：“娘娘，猎物呢？”

　　蒋云面子突然有些挂不住，尬了尬。

　　文心真的是为玉书不过脑子就说话感到心累，赶忙接过话：“这猎场里的走兽飞禽都精得很，娘娘在宫里待久了没机会练骑射，难免生疏。”

　　蒋云点了点头，没甚底气地小声道：“嗯，对。”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旷野之上就已经堆起了丈高篝火，大家围聚在此，等候勇士们的归来。

　　皇帝也早已上座，扫视席间，但见人影绰绰，开口问道：“人都回来了吗？”

　　皇帝的贴身内侍孙成海躬身近前，答道：“回陛下，睿王殿下和张少监还没回。”

　　皇后：“这孩子。”

　　皇后膝下雍、睿二王两子，分别排行老大、老五。

　　雍王早年不幸离世，皇后对仅存幼子格外上心。

　　皇帝抬首望了望天色，笑道：“这是要猎得什么宝贝回来。”

　　此刻密林中，不见有二人猎宝。

　　只见睿王被张贵一脚踹开。

　　睿王在地上翻滚一圈，痛得闷哼。

　　一刻钟前，他绝望地闭上眼，以为要葬于虎口，猛虎喉间却突中一箭，那虎躯甚至来不及抽搐，就直直落在了他身上。

　　他抬头望过去，惨白的月光从枝桠缝隙间漏下，洒到了面前挺拔的人影上。

　　他脱口而出：“张贵。”

　　“这大虫太重，挪不动，只能委屈殿下了。”
　　张贵平淡的开口，语调毫无起伏。

　　睿王自不会计较，那一脚确确实实让他从虎尸下脱身。他爬了起来，踉跄一下才站稳，抱拳谢道：“谢张少监出手相救。”

　　张贵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转身上马。
　　“小平，把马给殿下。”

　　睿王这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个男子，那男子面白无须，年岁看起来也不大，应是张贵手下的小内侍。

　　小平牵过自己的马，走到睿王面前欠身道：“殿下请。”

　　跟在主子身旁陪猎的都是心腹之人，睿王自不敢怠慢，将马牵到自己手上，颔首道：“多谢。”

　　“在这守着，”张贵对小平吩咐道，“等会让人过来帮你抬回去。”
　　言罢，策马离去。

　　虽说张贵刚救了他，但如此冷淡敷衍之态，还是让睿王心中不悦。

　　他那一脚是真重，睿王捂着发痛的手臂，眼神一暗，阉人得势就是猖狂不逊。

　　这边席上，已经把酒言欢。

　　蒋云见皇后不断张望，最后倾身到皇帝耳边。

　　周遭闹哄哄的，蒋云听不清她说什么，但也能猜到定是担忧他儿子的话。

　　皇帝摆了摆手，更是肯定了蒋云的猜想，想必是皇后要叫人去里寻，皇帝没同意。

　　她抬起头望了望夜色。

　　是很晚了，还没回。

　　“哎，那是六郎嘛？”

　　耳边传来皇后迫切的呼声，蒋云顺着她手指方向望过去，又立马垂首，叉起盘中的烤肉。

　　那不是睿王。

　　皇后还在张望着，向身边的婢女求证道：“是不是呀？”

　　这么远，婢女也只能看清身形而已，呐呐道：“婢子瞧不真切。”

　　待那人走至御前，皇后蹙眉，不等他开口便先问道：“张少监可曾看到睿王？”

　　“回娘娘，刚遇见过殿下，应也快到了。”张贵本是要向皇帝复命，皇后开口询问，便只能先对着她鞠躬回话。

　　得了话，皇后放下心来向后靠去。

　　皇帝也开了口：“这么晚回来，看来是收获颇丰啊。”

　　张贵：“日间未获什么稀奇的，所幸刚刚猎得一虎。”

　　早在皇后问话的时候席间就已经安静了下来，听到张贵此言，一时间倒气声嘶嘶响起，频频向其侧目。

　　蒋云的手一顿，不易察觉地抬眼扫了扫张贵全身，又垂眸继续分起肉。

　　皇帝惊诧一瞬随即放声笑道：“好啊，我大辰就是人才济济！”

　　张贵笑回：“想是托陛下福泽。”

　　台下适时响起对皇帝的恭维声，张贵福身退下。

　　蒋云这才抬起头，撞入眼帘的却还是他的身影。

　　他穿着胡服骑装，窄袖紧收的袍身掐出利落的腰线，垂下的衣摆随着他走动间在风中鼓荡。

　　蒋云收回视线，抿了抿唇。

　　他就从中央退下，太惹眼了，不是她想看的。

　　过了好半晌，睿王才回来。

　　衣裳摔得破烂不堪，他回帐中换了一身才来赴宴。

　　蒋云蹙眉，她瞥见睿王路过张贵时抱了一拳。

　　其实不过寻常礼仪，睿王路过其他官员时也示意了一下。

　　但这种寻常举动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两个身上，至少张贵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但偏偏，就是出现了，张贵还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心中正纳闷，蒋云便注意到睿王走路有些微坡，顿时便有了几分猜测。

　　哼，见义勇为，她才不信，不知道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呢。

　　她随心而望，张贵正好向这边望过来，吓得她立马低下头。

　　可不寸，张贵已经捕捉到她满含轻蔑的眼神，他眉心微拧，不知道自己又哪招惹她了，他还没去找她算账呢，等着吧。

　　他用力将刀刃划进鹿肉中，又执起金樽灌下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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