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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r
“你怎么还在这里等?”
教学楼下,萧湘听见声音,回过头,看见陈淇从身后走来,有些茫然。
“我发了信息呀,直接去饭堂就好了,我打好菜在那,你没看见?”
陈淇发现萧湘一瞬间仿佛愣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又若无其事地说,“手机落在家里了。”
“哦,”陈淇没多想,拉着人就往食堂走。
饭堂二楼,吉梗大口呼呼地吃着咕噜肉,时不时还在谷萌的纵容的微笑下伸筷子去夹一点手撕鸡,余光瞄见两人来了,头也不抬地“嗯嗯”两声打了招呼,继续炫饭。谷萌则站起来,笑着向她们轻轻招手,“在这里。”
陈淇拉萧湘过去坐下,把桌子上的一碗酸辣粉推给她。
萧湘想起来陈淇并没有问她想吃什么,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心情一不好,就会想吃这个,”陈淇笑眯眯地说,但片刻之后又收敛了笑容,瞄了一眼埋头苦吃的吉梗和细嚼慢咽的谷萌,凑近她耳边,低声问,“到底怎么了呀?”
萧湘接过那碗面,勉强笑了笑,“就是和我妈又闹了点小矛盾,过两天就好了。”
陈淇不太信事情这么简单,但还是勾起唇角,轻快地说,“那就好,如果有什么的话,再和我说吧。”
萧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淇就收回目光,大口吃起自己的菜。
她基本没什么忌口,喜欢甜的和酸的,但对吃苦的又有一种奇怪的执着,比如她总要时不时给自己点苦瓜炒蛋尝尝咸淡;对咸的也不没有太多意见,唯独只有一点,吃不了辣的。
然而饶是已经对她的胃口了如指掌,萧湘在吃饭间隙,看见她一口闷掉半个表面沾满糖霜的生番茄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觉不觉得腻?”
陈淇摇头,拿起额外加了白砂糖的鲜橙汁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陈淇麻溜地消灭了自己的那份,放下筷子,看着萧湘慢条斯理地在那吃面条,咽了咽口水,心里有点痒痒的。
“给我尝一口嘛。”陈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萧湘无奈地警告她,“很辣。”
但陈淇满脸写着“人生是一场伟大冒险”,丝毫不接收她的提示,萧湘只好夹起一根喂她。
陈淇迫不及待地吸溜进嘴,但又马上就被辣得说不出话来,急忙囫囵地咽下去。
“你这不是虐待自己吗?!”陈淇两眼泪汪汪的,大口吸气缓解舌头收到的巨大刺激。
萧湘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湘是从湖南转学过来G市的,湖南菜重油重辣,属于炒个鸡蛋都要撒一把辣椒的程度,与传统G市菜的清淡习俗大相径庭。
而且G市人对辣度有他们独立的一套划分体系,外省的微辣在这叫魔鬼辣,而外省基本尝不出辣味的辣度,在这里被奉为经典的“G式香辣”。
其他的文化差异和感受,她们都还可以无障碍沟通,唯独这个限于实践工具的不可交流性,恕她们只能对彼此无奈地大眼瞪小眼。
自此,萧湘对陈淇的理解更新为——
对辣的深、恶、痛、绝。
只能怪G市没有太多吃辣的传统。
萧湘看着陈淇满脸哀怨的表情,微笑着吃完了那一大碗酸辣粉。
吃饱了,吉梗摸了摸肚子,大呼一句:“好满足啊!吃饱饭是我们能最接近遥远的退休幸福生活的时候。”
谷萌偏头笑着看着吉梗闹腾,想了想,问,“周末要一起去看电影吗?最近新出了一部恐怖片,听说很不错。”
吉梗是超级喜欢刺激的一个人,马上答应了,又转头问陈淇和萧湘,“你们要不要一起?我记得淇淇你之前说一点也不怕鬼,干脆陪我们去壮壮胆?”
陈淇额角抽了抽。之前牛皮吹大了,这回麻烦大了。
她面露为难之色,心想:之前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敢之姿,陪她们看了部《午夜凶铃》,硬是吓得三个月不敢看电视,生怕贞子穿着白衣从里面爬出来。还跑去主卧那蹭睡了两个月,在贺槿女士那丢脸丢大发了,这回怎么都要找个理由拒绝。
正在冥思苦想什么理由比较合适,一旁的萧湘忽然开口:“周末我给陈淇补英语,我们两个都没有空。”
吉梗满脸震惊:“大哥,还做不做朋友了?”
陈淇立刻顺驴下坡:“对啊,高二是个分水岭,我要听张sir的逆耳忠言,抓紧时间,超英赶美!”
吉梗痛呼:“不爱了就分手吧。”
萧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解释道:“陈淇英语真的不好,总是一百三左右徘徊,在文精班,英语没上一百四排名会很吃亏,确实要多下功夫,要不下周再一起出去玩吧。”
说罢,又很体贴地加了一句:“你们要一起来吗?”
吉梗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以上帝之名,放过我们。”谷萌淡笑着摇了摇头,揉了揉吉梗的发顶。
萧湘又笑了笑,睨了一眼在旁边装模作样的陈淇。
她其实早就知道陈淇很怕那些牛鬼蛇神之类的东西。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集体去游乐场秋游,老师给他们每人一张卡,就放她们去自由活动了,陈淇看见那鬼屋稀奇古怪的装横,硬是不听劝告,拉着萧湘就去排队。
进去之前,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不用怕,跟着自己走就行了。
当小道两边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小鬼隔着铁栅栏冲来冲去往她们身旁扑的时候,陈淇还能勉强稳住,哆哆嗦嗦地拉住萧湘,说,“我我、我保、保护你......”
然而,当一个身上沾满血的白衣女鬼忽然从天而降,劣质纤维长发糊到她脸上,裂开的嘴里还自带气流特效的时候,陈淇就彻底吓得腿软了,“啊啊啊啊啊”地紧紧抱住萧湘。
萧湘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她的发抖的背,然后抬起一只手。
陈淇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感受到一片冰凉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听见萧湘稚嫩却又莫名让她心安的声音:“你闭着眼睛,我带你走出去。”
陈淇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却听见自己很努力地应了一句“好”。
她闭上眼睛,完全把方向感交给身边的人,紧紧攥着她的手,往前小步小步地走,很慢,却又很稳。
哪怕后来有个妖怪用阴森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地说:“哪里逃?!”她也没有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终于两个人有惊无险地来出了门口,陈淇刚想捂着胸口劫后余生地哭一句“我再也不来了”,就看见有两个小男孩在她们前面抱作一团,无比大声地在那“呜呜呜”“哇哇哇”地鬼哭狼嚎,旁边工作人员怎么劝都劝不住。
陈淇:......还是算了,生死都是小事,倒也不必如此丢脸。
转过头,她看见萧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想起来刚刚自己进去之前的豪言壮语,脸不由地微微红了,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什么都不怕啊?”
萧湘像是想起来什么,原本轻松的面容僵了一下,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有怕的,是真的很怕很怕。”
但害怕的,不是这些假的东西。
高二的内容难度和量级都大大增加,每天都淹没在作业里,好像就只是发了几节课的呆、欠了几次单词抄写作业没交,眨眼就到了每天心心念念的周五,在学生的欢呼声中宣告着一周的结束。
放学之后,吉梗在对她们二人进行极度的谴责之后,义愤填膺地拉着谷萌的手去看晚间恐怖片了,而萧湘却在帮她解了那次围之后再也没提过补课的事。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给我补课呢,”陈淇一边收拾课本,一边调侃她。
萧湘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你英语上不去是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单纯地靠语感做题,句子的成分、结构、类型之类的语法都一概不管,阅读理解的速度自然会提不上去,语法填空也会分析不到位,掉一些坑。”
“这学期英语课别总睡觉,认真听听就好了,难的语法都在高二,之前高一的语法很简单,不补也不要紧,后面都会重现的,稍微留意一下就行。”
她把书包拉链拉上,加了一句,“难得你这么积极,周日我要给两个初一的小朋友补课,来旁听吗?”
“才不要,懒得哄小屁孩。”
一中还的非毕业年级都是双休,又在G市数一数二,很多家长就会找一中的学生来给自家低年级的小孩补课,希望既能学到知识,又可以激发小孩子上重点高中的斗志。
陈淇和她一起走到校门口,想了想,“你给小屁孩补一个小时多少钱?”
萧湘说了一个数字。
陈淇大吃一惊,忍不住说:“这是去当黑奴啊!剥削劳动力!”
萧湘笑笑,“本来就只是高中生,价钱能高到哪里去,反正一个周末一个学生也才两个小时,初中的内容也简单,就当随便赚点零花钱算了。”
陈淇很不满地嘟囔:“大周末的,总统都没你忙,我不管,我买你两小时,陪我去北京路,我想吃那里的冰糖葫芦了。”
陈淇心里暗自埋怨,明明就不开心地很,又闷在心里,还把自己的时间排得这么满满当当的,一口气都不给自己喘。
听到“买她两个小时”,萧湘忍不住笑骂她一句“神经病”。
“我就不管,周六你又没安排,陪我去北京路给我补课,我也要学习。”
“去那补什么课?美食鉴赏?还是建筑美学?我可补不了那些。”萧湘哭笑不得。
陈淇置之不理,只告诉她中午去她家楼下的桂花树那里等她。
萧湘和她在岔路口那里分了别,那时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G市的九月还远远未到秋天,连黄昏仿佛都还氤氲着热汽,让身处着暖湿的亚热带的人们恨不得能立刻迎接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气流。
她们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但其实离得并不远,好像没几步路就到了家门口。她慢吞吞地掏出钥匙,伸进锁孔,拧了一下,“咔嗒”一声开了锁。
她原本还准备看到几日来见怪不怪的满地狼藉,却没想到鲜美的鱼汤香气不打招呼就闯进了她的鼻子。她愣了愣,茫然地进了客厅,看着荆楚在厨房忙活的身影。
听见客厅的响动,荆楚回过头,在抽油烟机嘈杂的轰隆声中笑嗔她一句:“还愣在那里干嘛,把书包放下来,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萧湘这才回过神,呆呆地把书包放到卧室的书桌那,又呆滞地坐到餐桌边,连去帮荆楚端菜都忘记了。
直到荆楚把一大锅鱼粉端上桌,给她盛满了一大碗,又满面笑容地让她“吃啊”,她好像才把自己的三魂五魄从家门口捡了回来,面对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鱼汤,低声迟疑地说了一句“谢谢妈妈”。
鱼粉是荆楚老家湖南衡阳那边的特色菜,炖一锅雪白的鱼汤,再用来煮纤细柔韧的米粉,又甜美鲜香又辣得酸爽。荆楚已经很久没有雅兴去耐心地煮这么一锅,她也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平和地品尝过了。
“学校的上课累吗?”
“不累。”她摇了摇头,碗里的蒸汽熏得她眼里湿润起来。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妈妈已经在想办法了,你专心学习,不用担心,”荆楚又拿匙羹舀了一勺鱼汤给她,“慢慢吃,还想吃什么和妈妈说。”
她明明心里产生了很多疑惑,但终究一个问题都没有吐出来,眼前的温馨美好得像虚假的童话,但也藏起了她所有的恐惧,她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只想懦弱地躲在此刻。
于是她用力地捏着筷子,哽咽着答了一声“好”,然后眼泪掉在鱼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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