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为囚

　　被谢琢当成笼中雀鸟般逗弄的日子，让沈桐憋闷得快要发芽。他觉得自己再在国子监对着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迟早会疯掉，不是被吓死，就是被气死。

　　恰在此时，一封洒金花笺，如同救命稻草，递到了他手上。是萧景睿送来的。

　　花笺上字迹狂放，大意是：小爷我前几日被那姓谢的落了面子，心情不爽，在府里憋了几天。如今风头过了，新得了一匹西域宝马，神骏非凡，特在城郊别院设“赏骏宴”，务必前来，有美酒佳肴，还有“特别惊喜”，再不来就不是兄弟云云。

　　若是以前，沈桐必定欢呼雀跃，立刻翻墙溜号。可如今，他捏着花笺，心里直打鼓。谢琢那句关于诚王府“不太平静”的警告言犹在耳。去吧，怕真惹上麻烦，撞谢琢枪口上；不去吧，萧景睿那边没法交代，而且他实在是……太想出去透透气了。

　　纠结再三，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谢琢那种“你越怕我越要关着你”的逆反心理，最终占据了上风。

　　“妈的，小爷还能被他吓死不成？”沈桐一咬牙，决定铤而走险。他精心策划了路线，选择在谢琢例行去翰林院当值的下午，借口腹痛需要休息，骗过同屋监生，然后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常服，熟门熟路地溜到国子监后墙一处隐蔽的角落。

　　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灵活得像只猴子，三两下就攀上了墙头。骑在墙头，看着外面自由的街道，沈桐心情一阵舒畅，忍不住低声嘚瑟：“哼，姓谢的，想关住小爷？下辈子吧！”

　　他潇洒地一甩头，正准备跳下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墙角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沈桐动作一僵，心头警铃大作，缓缓转过头。

　　只见谢琢好整以暇地倚在墙边，一身月白常服，手里还把玩着一枚不知从哪儿摘来的草叶，正抬眸看着他，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沈监生这腹痛，”他语气悠闲，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莫非是……‘墙头风’太盛，吹着了？”

　　沈桐：“！！！”

　　他差点直接从墙头栽下去！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他不是应该去翰林院了吗。

　　“先、先生……”沈桐舌头打结，脑子飞速旋转想找借口。

　　谢琢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解释。年轻人，精力旺盛，想出去走走，也是常情。”

　　沈桐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琢今天这么好说话？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谢琢慢悠悠地补充道：“正好，我今日也要出城办点事，顺路。既然碰上了，便一起吧。”

　　沈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起、吧？跟这个笑面虎一起，那还不如让他回去抄书！

　　“不、不用麻烦先生了！学生自己……”沈桐试图挣扎。

　　“不麻烦。”谢琢笑容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也许久未曾骑马散心了。况且，人多热闹。”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微微重了些，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桐揣在怀里的花笺。

　　沈桐彻底蔫了。他知道，自己那点小算盘，早就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反抗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有趣”的惩罚。他认命地从墙头爬下来，垂头丧气地跟在谢琢身后，感觉自己不是去参加宴会，而是要去上刑场。

　　谢琢果然“准备充分”，两匹骏马早已拴在监外不远处。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是谢琢的坐骑；另一匹枣红色，也算健壮，显然是给沈桐准备的。

　　两人一路无话，并辔而行。谢琢骑术极佳，控马从容，姿态优雅。沈桐则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他偷偷瞄谢琢，见他神色平静，目光悠远地望着前方，似乎真的只是出来散心，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萧景睿的别院在城西玉泉山脚下，依山傍水，景致极佳。还未到门口，就已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和喧闹笑语。

　　守门的豪奴认得沈桐，见他来了，忙不迭地迎上来，又看到他身旁气质不凡、却面生的谢琢，有些迟疑。

　　沈桐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是我的朋友，谢……谢公子。”他实在没法说出“监丞”二字。

　　豪奴见谢琢气度逼人，不敢怠慢，连忙将二人请了进去。

　　别院内更是热闹非凡。一群华服锦衣的公子哥儿正围在一起，对着场中一匹通体雪白、唯有四蹄乌黑的骏马评头论足，啧啧称奇。那马确实神骏，昂首挺立，顾盼自雄，正是萧景睿信中所说的西域宝马。

　　萧景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意气风发。一抬眼看见沈桐，立刻哈哈大笑迎上来：“沈桐，你小子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那国子监的酸气腌入味儿，不敢来了呢。”

　　他用力拍了拍沈桐的肩膀，随即目光落在沈桐身后的谢琢身上，笑容微微一滞，眉头皱起：“这位是？”

　　过了几日，这个满脑子玩乐的萧景睿显然没认出换了常服、气质也与在国子监时有所不同的谢琢。

　　沈桐头皮发麻，正不知如何介绍，谢琢却已上前一步，对着萧景睿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在下谢琢，沈桐的朋友。听闻世子殿下得此神骏，特来叨扰，开开眼界。”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举止优雅，瞬间将周围那些咋咋呼呼的纨绔子弟比了下去。

　　萧景睿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容貌俊美，气度不凡，虽然心里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他只当是沈桐新结交的、哪个世家出来游玩的公子，看在沈桐的面子上，也不好怠慢，便也拱了拱手：“原来是谢公子，幸会幸会！既然来了，就是朋友，一起玩。”

　　他热情地拉着沈桐去看马，谢琢则悠然自得地跟在后面，目光淡淡扫过场中众人，最后落在那匹白马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宴会开始，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萧景睿果然是下了血本，还请了京城有名的舞姬乐师助兴。场面觥筹交错，喧闹无比。

　　沈桐一开始还提心吊胆，生怕谢琢突然发难，或者揭穿他的身份。但谢琢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偶尔抿一口酒，看着场中的歌舞，神情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个来参加宴会的普通宾客。甚至有几个不开眼的纨绔想来灌他酒，也被他三言两语、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态度温和，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气场。

　　沈桐渐渐放松下来，酒精上头，也开始和旧日狐朋狗友们吆五喝六起来，暂时把对谢琢的恐惧抛到了脑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景睿喝得满面红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手一挥：“光喝酒看舞没意思，咱们来点刺激的。”

　　他指着场中那匹已经被拴好的西域白马，得意道：“这马，名叫‘踏雪乌骓’，性子烈得很，至今还没人能驯服它！今日谁要是能骑上它，绕着场子跑一圈，小爷我重重有赏，赏西域美人一名！”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一群喝高了的纨绔子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桐也被勾起了兴致，他自诩骑术不错，又喝了酒，胆气更壮，当即拍案而起：“我来！”

　　他踉跄着就要往场中走，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是谢琢。

　　谢琢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那马左后蹄微跛，眼神惊惶，非是寻常烈性，而是受了惊吓，此刻上去，危险。”

　　沈桐酒意上涌，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谢琢又在管他，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怕什么！小爷什么马没骑过！”

　　萧景睿也在那边起哄：“沈桐，是不是男人？别让美人久等啊！”

　　周围一片哄笑和怂恿。

　　沈桐热血冲头，再不理谢琢，大步走到场中，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就要往马背上爬。

　　那白马果然暴躁不安，打着响鼻，四蹄乱刨。沈桐手刚碰到马鞍，它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

　　旁边一个负责照看马匹的小厮，大概是想表现，见状急忙上前想拉住马笼头，谁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失控地朝马身撞去！

　　这一下更是彻底惊了马。白马彻底狂性大发，猛地甩头挣脱了还没来得及抓紧的沈桐，扬起前蹄，眼看就要狠狠踏在那摔倒的小厮身上！

　　这一蹄子下去，那小厮不死也得重伤！

　　“啊！”周围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来不及反应。

　　沈桐离得最近，也被惊马带得一个趔趄，酒瞬间醒了大半，眼看着马蹄就要落下，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拉人，却脚下一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身影如鬼魅般掠过！

　　是谢琢！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他身形一闪，已切入惊马与那小厮之间。他并未去硬撼马蹄，而是手腕一翻，不知用了个什么巧劲，在那马匹前腿的某个关节处极快地一按一推！

　　那匹人立而起的烈马，竟像是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前蹄落下的势头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向旁边歪倒过去，轰然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而谢琢，已在马匹倒下的瞬间，单手拎起那个吓傻了的小厮，轻飘飘地后退数步，稳稳站定。月白常服纤尘不染，唯有袖口因方才的动作，微微起了些褶皱。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央那个长身玉立、神情淡然的“谢公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空手制服惊马，这……这是文人能有的身手吗？

　　沈桐更是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离得近，看得最清楚。谢琢那一下，绝非侥幸，那是极其高明的卸力技巧和对马匹结构的精准了解，比他那日看到的白羽箭，带来的冲击力更强百倍！

　　萧景睿的酒也彻底醒了，他看看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的马，又看看云淡风轻的谢琢，脸色变了几变，终于，他猛地想起来了！

　　“谢……谢琢，你是国子监那个！p”他指着谢琢，声音都有些变调。

　　完了。沈桐心里哀嚎一声，闭了闭眼。

　　谢琢将手里惊魂未定的小厮交给赶过来的仆役，这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抬眸看向萧景睿，唇边重新漾起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出手如电、制服惊马的人不是他。

　　“世子殿下，”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看来今日这‘赏骏宴’，惊喜确实不少。”

　　他的目光掠过脸色惨白的萧景睿，最后落在同样呆若木鸡的沈桐身上，眉梢微挑，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促狭：

　　“沈公子，看来你这‘赏骏’，赏得…颇为惊心动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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