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

　　锦舟高中高三的晚自习到晚上十点半结束，此时快接近九点，夜色中的公交站台，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等车。
　　一辆公交车驶离后，只剩下一个形单影只的少女，不多时，一个人影悄悄出现在站台边缘，与她保持着好几米的距离。

　　站台上没有显示班次实况的电子屏，车辆何时到站只能参考陈旧的时刻表推测，宋南星又看了看手表，已经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五分钟。
　　她探出半个身子，往车辆即将驶来的方向努力张望，远处交替的红绿灯光晕伴随着零零星星的汽车远光灯，让她有些目眩。

　　回过头，视线余光却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得离自己远远的，仿佛快要跟立在站台另一侧的站牌融为一体。
　　宋南星不禁扶额，为什么出了学校大门之后，她这个冤种发小还是这么别扭？

　　“你站得那么远干什么？”

　　少女轻柔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埋怨，很快湮没在时不时驶过的车辆机动声里。
　　站牌下面那人慢慢靠了过来，仍隔着些距离：
　　“宋南星，你终于肯主动跟我说话了。”

　　陈渝的声音显得遥远却陌生，宋南星暗觉怪异，要知道陈渝平时温温柔柔的，叫她最多的称呼就是“阿星”，听上去亲密熟稔，这下突然叫她全名又是什么意思，今天下午在教室的时候也是这样，真是莫名其妙。
　　宋南星思绪一转：再说了，从今天上学开始就甩开自己，在教室装作不认识的人，应该是他吧？

　　“呵……”少女转过头瞧着旁边那人白净无辜的脸，忍不住说道：
　　“陈渝你怎么一进学校就性情大变？哎我知道，高三节奏快，不过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嘛……”

　　还没等少女滔滔不绝演讲完，只见陈渝抬起手，似乎将要触到宋南星的发顶，少女立刻噤了声，没来由地一阵紧张，视线上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最终变成一个指向前方的动作：

　　“车，来了。”

　　公交车一个急刹停在站台侧面，陈渝以眼神示意宋南星，少女点点头，率先了上车，心里暗道：看来最近自己压力也不小，不然怎会反应过度。

　　末班车上乘客不少，两人没有找到空位，只得站在通道处，宋南星堪堪抓牢扶手，谁知车辆突然起步，惯性使过道里一片东倒西歪，就在她控制不住要往旁边陌生人身上撞去时，书包上方的手提处却被人牢牢抓住，并向相反方向使了些力道，稳住了少女的身形。

　　片刻过后，车辆开始正常行驶，宋南星站定，马上感恩戴德道：
　　“谢谢啊，我的好同学。”
　　要是没有陈渝出手相助，宋南星危矣，看来她这个温柔发小的芯还是好的，一定是最近学业压力太大，才会奇奇怪怪，可以理解。

　　车厢里发动机的轰响让她不得不凑近陈渝：
　　“明天我们去一趟旧北区，怎么样？这事儿我可一点也没忘记哦。”

　　视线里是少女灵动狡黠的笑，陈渝看着她的眼眸里映出的模糊面容，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

　　熄灯后的夜晚，是浓重的黑。黑暗与梦境连为一体，深处隐匿着一片墨色山林，丛林影影绰绰。
　　再往里走，能看到月色下一处水潭微波粼粼，一群白鲤成群嬉游，其中有一尾最为奇异，鱼身通体银白，身形灵动，时而汇入鱼群，时而独自潜浮。

　　那银鲤游至水潭边缘，竟突然摆尾跃过面前的石沿，落到更高处的一方水湾中，流畅的跳跃姿态在月光笼罩下划出一道泛着金属光泽的弧线。
　　紧接着，只见弥漫薄雾的水湾中，半个冷白的身体破开水面，缓缓升起，后背脊骨优美，一头如缎般的黑色长发绕过挺直的肩膀，垂在身前，发尾飘散开来，在幽深的水波里不断浮动。

　　过了很久，水中背影的上半部分微微转动，露出一个小少年的面庞，这是一张完全陌生妖异的脸，可自己为什么觉得“它”如此熟悉？甚至他们本就应该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半睡半醒间，陈渝感到周身潮湿，梦境深处自己正缓缓向山涧中心的人形淌去，双脚踩在池底碎石上的触感极其真实，甚至硌得他脚心生疼。

　　那身影彻底转过来面对他，扯出一个邪异的笑容。

　　陈渝头脑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确定绝不是有人真的在他耳边说出的，这是一种没有声音的话语，虽然没有声音，但也可以听到，却不是他用耳朵听到的，可正是和耳朵听到的言语并无两样，同样表达了一定的含义。

　　这个心海里的无声话语冷漠而飘渺：

　　“你终于找到自己了。”

　　此时陈渝已经逐渐远离岸边，步入水中，沉重的水幕聚集在他脖颈附近，牢牢锁住了他的喉管，他几乎窒息。

　　水潭中心的人影更近了，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狭长眸子正睥睨来人，陈渝一句“你是谁”尚未出口，脚底的碎石突然陷落，源源不断的水流猛烈灌进他的耳鼻，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水浪带着可怖的力道扑面而来。

　　“哈……”陈渝重重喘了口气，艰难地睁开眼，四周还是熟悉的房间陈设，他的心脏跳得异常剧烈，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仿佛杂乱强劲的鼓点，让他无所适从。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早汗湿一片。

　　拉开厚重的隔光窗帘，屋外黯淡的天光透了进来，借着窗边的微弱光线，陈渝看清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

　　他忽然想到宋南星此时应该睡得很香吧，昨晚一起讨论习题的时候见她便是一脸困倦的样子。

　　不过为什么自己在此刻会想起她？

　　少年半眯上眼，后背靠在床头，露出一节白皙脆弱的喉咙：
　　大概因为她是当下最熟悉之人，不过，自己对她真的了解么？为何关于她的记忆只有片段，又为何好似遗忘了某些非常重要的过去？

　　这个晚上宋南星睡得尤其舒服，一夜无梦。果然经历了三节晚自习的捶打，就会获得超高质量睡眠。

　　“爸，你起来啦？”

　　被八点钟闹铃叫醒的少女本想赖一会儿床，可想到昨天的承诺，还是爬了起来，刚出卧室就瞧见坐在客厅择菜的中年男人。

　　电视上正播放体育频道节目，宋父手中动作不停，眼睛也看得津津有味。此时听到女儿的话，他惊讶得回头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阿星周末起这么早？爸都赶了个早市回来了。早饭在厨房里，自己去拿啊。”

　　男人边说边转过头，他像是想起什么，接着补充道，声音洪亮：
　　“对了去叫一下小渝，早饭一次性热好你们一起吃吧。今天煮的米圆子汤，再不吃坨了。”

　　宋南星应了一声，心里奇道陈渝今天怎么比自己起得晚，要知道平时每次自己打开卧室门，她这个发小都可能整整齐齐出现在外面任何地方，仿佛是游戏里随机刷新的NPC。

　　客卧在餐厅对面，宋南星轻手轻脚挪过去，曲起的指节刚触上房门，那扇原本就没关紧的木门在少女的力道下竟缓缓打开，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吱呀响。

　　最先映入少女视野的，是被拉开一臂距离的房间窗帘，透过这道裂口，白昼晨光明晃晃地倾洒下来，顺着光线的方向，大半暴露在明亮里的客卧单人床尤为显眼。

　　薄被堆积在灰色的床单上，形成无数个不规则的褶皱。一个身形在褶皱间若影若现，浅灰色背心的下摆撩起，露出一小截劲瘦冷白的腰，下方紧接着是深黑色的裤缘，勾勒出略微起伏的曲线。

　　宋南星被那抹白皙晃了眼，立刻移开视线，同时指节重重敲击两下房门，说出的话语却细若蚊呐：
　　“陈渝陈渝，早饭好了哦……”

　　少年的面容仍隐匿在昏暗中，只见他似是转醒，喉咙溢出一声呢喃。
　　半晌过后，那条曲起来覆在额头上的手臂缓缓下移，最终将自己的衣摆往下扯了几寸。

　　“嗯，知道了。”

　　从房间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喑哑，低沉迷蒙，宋南星眨了眨眼，离开时贴心地带上了门，却未能看见藏匿在阴影里少年染上血色的耳尖。

　　餐桌上两个盛着米圆子的瓷碗一左一右，摆放整齐，宋南星还特意给另一碗多放了些，作为方才扰人清梦的弥补，而且老天作证，那个门是自己打开的……

　　突然身侧的椅子被人拉开，本还在天人交战的宋南星立刻讨好地满脸堆笑：
　　“这个白色皮的是玫瑰馅儿，黄色的是花生，灰色的是芝麻，我觉得玫瑰的最好吃诶，你那碗里有好几个呢。”

　　陈渝没有搭话，只点点头，自顾自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用勺子搅了两下甜汤，似乎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宋南星发觉气氛怪异，本着不冷场的原则继续笑着说道：
　　“喏，就是这个，里面的鲜花馅儿可香了。陈渝你看这几个圆子白白的，跟你多像呀……”

　　话刚出口，宋南星就后悔了，她到底在不过脑子说些什么……少年的表情有些僵硬，他默默低下头，吃饭的动作更加专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宋南星内心呜呼，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奇怪的暗示。少女揉揉额头，决定给自己禁言，直到早饭结束，她都老老实实没再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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