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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六)
如果第一次进入苏辛的梦境是巧合,那么这第二次又是这种模式,林孟安不觉得巧合可以解释了。
随着能力趋于纯熟,她已经几年没有过这种自己尚且意识清醒,并非主观意愿就被拉入梦境的情况出现。
甚至第二次的后半段,让她有些失控地想要问苏辛,你为什么不来问我怎么回事?
压抑住这种半夜搅人睡眠的冲动,林孟安在几次深呼吸之后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眼前问题。
和苏辛的重逢是偶然,想要做回朋友是自己的主观意愿,但入梦不是自己选择的方式。
不论是因为思想同频的契合度,还是瞬时情绪的波动,第一次的偶然入梦硬要找出个解释,是勉强能够说得通的。
大概是苏辛入睡,自己被双方白天偶遇残留的情绪波动牵引进入其精神世界,然后在下一频段的情绪波动出现时,被意识到在做梦的苏辛排斥出梦境。
但今天方才的这次,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
如果是接触带来的再一次同频,那么自己在吴桂芳女士事件上残留的那些待处理情绪,应该是这次的波动源。
既然如此,梦的主人应该是自己,被牵引过来的苏辛不应该具备主动性。
除非,苏辛是有意识地在试探。
鸿运小区5栋楼下便利店,一名顾客在睡衣外面直接裹了件长款厚外套,拿着一筒薯片和一盒柠檬茶走到收银台。
把手中物品放下后,她捂嘴打了个哈欠。
收银员报出总价后,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支付码。刚付了款,就听见旁边放下一罐咖啡的女人跟她打招呼:“邻居,你也没睡啊!”
苏辛抬头,看到身旁是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子,黑眼圈跟前段时间的自己有一拼。
她在脑内过了一遍,大概是上半夜的思考消耗了太多脑细胞,现在脑子转得相当慢,没有立马想起这个人她见过没有。
那女人一边付帐一边说:“我也住七楼啊~”
这个小区的人怎么从住户到店家到房东都全无防备心的……苏辛无奈地表现出努力回忆的样子,直到收银员提醒她:“725的段女士。”
得了,装不认识无效。
苏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收银员吴夏说道:“谢了,我最近记性不大好。”
然后她才跟这位隔壁邻居说:“抱歉啊,这段时间太忙了。”
其实她在电梯里见过这位段女士,偶尔出门或回来也在候梯厅一起等过电梯,从来没打过招呼。在苏辛的分类里,这算是陌生人。
都市里的邻居大多从搬来到搬走都不见得说一句话,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距离。
跟吴夏熟起来,是之前巧合帮这孩子送她姥姥去医院复查。老人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意外和苏辛挺谈得来的。
段楚寒挥了挥手表示没事。店里这个点没有别的人,她索性直接问苏辛:“有时间聊聊吗?”
苏辛有些疑惑,但见对方示意不上楼,而是在店里的临时就餐区,便稍微踏实了些。
段女士让苏辛先行就座,自己拐到零食区拎了一袋粟米条,才去坐到了苏辛身边。
这是个不绕弯的,一上来就直接说:“我是游戏制作人,有个准备发行的新游要录宣传曲,你有意向试试吗?”
苏辛被她一句话问懵,三秒后开口:“是录demo还是发行版?”
段楚寒不是走哪儿把名片带到哪儿,也有点怕对方不信,把通讯录聊天记录往下翻了翻,打开一个PDF文件递到她跟前。
那是一张还没有命名的歌谱。
苏辛听到身边的人说:“我希望是正式版,因为前段时间在Nocturne听了你的演出,又在网上搜了你的直播录屏,感觉很合适。但具体还要等你预录一版,再确定是否要正式发行用。”
苏辛闻言皱起眉头,就听段楚寒接着说道:“我先把谱子跟合同发给你,金额和时间安排合同上都有。预录付一半,正式版付另一半。这样可以吗?”
这效率怎么更像骗子了……
游戏推广类要用歌手,更何况还是新游,不找名气大的、粉丝多的,找上自己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娱乐圈极边缘冷门小歌手,图什么?
加了联系方式,再看过电子版合同,苏辛悟了。图她便宜事少练歌快。
合同粗略一看没什么问题,给的价格考虑自己的粉丝量算是不多不少,条例都列得很清,但苏辛出于谨慎还是说:“我需要考虑考虑。”
段女士咖啡就着粟米条,进食速度像是饿了整两天,一边收尾一边说:“行,一周半的时间可以吗?16号0点前回我。”
苏辛点头说道:“可以。”
段楚寒闻言用桌上纸巾擦了擦手,在对话框里把这个时间节点的约定发过去。
苏辛也再度回复,在手机里留痕。
一桩事谈完还没十分钟,前司要有这效率只能是在梦里。
段女士在便利店接了个电话,跟她挥手示意告别,没有一起上楼。苏辛回到726,慢悠悠地打开薯片,神情凝重地继续想前半夜考虑的事。
上个月跟旧友再见面,当晚从梦中惊醒,她总觉得那个梦很古怪。
那年夏天Starlight处在转型期,EP曲里有一首用的是林孟安的编舞。
两人在此之前各自忙于自己的事,倒是经常手机分享日常。那首歌的排练期,也是十八岁之后一段难得的频繁见面的日子。
闯荡社会之初遇见的朋友,和后来的都有些区别。苏辛很珍惜林孟安,不只是因为与这个人本身性格契合,更因为曾经有过的相处。
除了EP曲,还有一首小分队双人曲,是因为队友出外务,由自己代为排练的。
后续风波由此而来,截断的不只是友谊,还有她过去硬着头皮扛压的惯性。
恋爱分手固然难受,但在苏辛这半辈子里也排不到前三。她会因为前女友而寝食不安,可还有些事属于更不能提起的禁区。
她很清楚人会随年龄而身心都发生变化。她不会把三十多岁的林孟安错当成二十几岁,也不会允许自己借着梦境囚困对方。
哪怕梦里都是假的,现实中对方毫不知情。
所以,要么是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要么是自己下意识感知到林孟安有问题。
这种下意识,过去带着苏辛避开了不少潜在风险。于是,即便无从分辨不安从何而来,她仍然认为再与林孟安联系是有必要的。
十一月时,考虑好这件事后,苏辛想着要先跟前队友们碰个面,对当年的事脱敏一遭。
只是近来确实工作排得密,结果就阴差阳错先遇见了林孟安。
在前半夜的梦之前,苏辛不觉得是梦本身存在问题。她从不迷信,因为若是相信因果鬼神,她恐怕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她觉得是人有问题,所以梦才会怪异。
或许是小林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靠本身的力量尚且无法完全消解。现在两个人熟悉度还没恢复,对方还不到倾诉的时候。
苏辛想到了两人都还很年轻的时候。
那年冬天自己背井离乡、放弃学业,在林家小馆打工,几乎是完全封闭自我的状态。
林孟安其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次见面寡言少语,在某一次开始突然自来熟一般,黏着她这个大半岁的姐姐。
小林长得很好看也很耐看,又是她们那届舞蹈集训里,公认最有天赋的舞者。这样的孩子,有时候不论做什么稍稍越界的事情,都更容易被人宽宥。更何况她在苏辛这里索取的不算多。
可能是因为林孟安在林老板和亲姐姐那里,凑近了都是接收到的正反馈,所以她在相熟亲近的人跟前像没骨头一样,很喜欢身体接触。
而苏辛能够识破却不戳穿林孟安这略显拙劣的演技,大概是由于每次小林陪在她身边,都恰巧是她有一点脆弱敏感的时候。
那时她就意识到,林孟安的敏感程度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凡有还算在意的人在小林面前展露出一点负面的情绪,这人都会试图帮助对方进行调整。
这样的人活得会非常非常累。
在林孟安靠近她的同时,苏辛也在反过来观察对方。可以说这人没什么边界感,但林孟安也不是对谁的情绪都全然负担的。
而是在一定范围内,会让她也感知到一部分痛苦的,她就必定会用语言或行动去安慰。这些行为在大多数人眼中只是善良。
越是离得近,情绪影响也就越重。所以林孟安对母亲和姐姐会那么黏,在语言和力所能及的行为帮助都无力的时候,像撒娇一样拥抱对方。
把身体接触当作最后一种手段。
而这其实不见得是林孟安主观上多好心,有可能只是因为她无法承受强烈负面情绪带来的影响,所以选择在事态更差之前扭转它。
苏辛早就习惯了用恶意去揣测善意,用防备去应对坦诚。这是她赖以生存的基石。
毕竟只要不对善意抱有期望,给自己留一分余地,人就再崩溃都能把自己重新粘起来。
想通了林孟安与人相处模式可能的逻辑,苏辛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对方的亲近。
林孟安知道苏辛不喜欢讲自己的事,所以她在苏辛跟前变得话多起来。她说自己被夸有天赋但平添更多忐忑,她说自己不想一辈子只跳舞。
她说,她和林隽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话说出口,林孟安自己都愣住了神。苏辛装作没听清,轻飘飘问了句:“什么?”
林孟安摇了摇头,很快调整好,回道:“我说我们以后也不要断了联系。”
苏辛用手拍了拍林孟安的胳膊,满口答应着:“好啊,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如果说从当年这件事学到了些什么,苏辛认为那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是可以靠一方主动的,前提是对方给出了明确的允准。
自己为了安慰那时明显说漏了嘴、变得不太对劲的林孟安,许下了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变成了她们之间互相依赖的开始,哪怕当时自己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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