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

作者:弃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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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子味的糖


      望延在凌晨五点半的闹铃声中惊醒。
      窗外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只有天际线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帘外睡觉的母亲。
      厨房里,他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熟练地开始和面,洗菜,准备馅料。
      那双本该握着笔杆的手,在冰冷的水和粗糙的面粉间穿梭,动作麻利得与他的年龄有些不匹配。
      面粉沾上了他的睫毛,冷水激得指节泛红,他只是沉默地继续着。
      当第一缕晨光勉强挤进狭小的厨房时,几大盆包子馅和面团已经弄好了。
      他看了看墙上那只走得不太准的旧钟,心头猛地一紧,快六点半了!
      他匆匆洗掉手上的面粉,连工作服都来不及换,只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训迷彩服和书包,压低声音朝里间说了一句:“妈,我先走了。”
      不等回应,他便像一阵风似的冲下去。
      清晨的冷风刮在脸上,带着未散尽的湿意。
      他拼命奔跑着,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书包在背后剧烈地晃荡,发出哐当的声响。
      空腹带来的隐约眩晕感开始袭来,喉咙里泛着因匆忙而涌上的腥甜。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迟到。
      他不想让母亲为他担心。
      他卡着最后一分钟跑进了教室,他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才慢腾腾的走向座位。
      他走的每一步都极其缓慢,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栽倒在地。
      陈淮看见他的动作,站起身想要去扶他,“你还好吗?”
      他伸出的手被望延迅速躲开,望延哑着声音从他身边走过,“我没事。”
      陈淮看了看他,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望延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粗喘着气,看着桌面出神。
      陈淮也坐了下来,凑近跟他搭话,“你吃早饭了吗。”
      望延抿了抿唇,没回答。
      他不回答陈淮也知道答案,他没吃。
      陈淮从抽屉里摸出两个肉包子,“这个特别好吃,我多买了两个,你吃吗?”
      望延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但他没有伸手接,他只淡淡的收回视线,“我不饿。”
      其实他很饿,特别饿。
      但是他不允许自己接,他不允许。
      陈淮不死心,试图劝说,“你真的不要吗,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望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不要!”
      望延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陈淮的心上。
      那句“我说了不要!”在清晨略显嘈杂的教室里,清晰地传入陈淮耳中。
      陈淮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离望延的胳膊只有几厘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总是盛着阳光和笑意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错愕与无措。
      他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维持着递包子的姿势,只有微微睁大的眼睛泄露了他的震惊。
      他…生气了?
      陈淮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被人用这种语气吼过。
      他的善意和热情,向来像阳光一样被周围人接纳,甚至喜爱。
      他习惯了付出,也习惯了得到友好的回应。
      但望延这突如其来的无比排斥的反应,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看着望延。
      望延没有看他,在那声低吼之后,便将身体转向了窗户那边,只留给他一个透着十足疏离感的侧影。
      望延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唇色异常苍白,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睛此刻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但紧握的拳头和试图平复呼吸的肩膀,都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陈淮慢慢地,僵硬地收回了手。
      那两个白白胖胖还散发着温热气息的肉包子,此刻在他手里变得烫手,甚至有些可笑。
      他默默地把包子放回了自己的抽屉深处,动作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和小心翼翼。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尴尬的沉默,与周围同学渐渐响起的读书声和交谈声格格不入。
      之前那种由陈淮单方面维持的微弱的“交流”氛围,此刻彻底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最初更冷的僵持。
      陈淮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他不明白。
      他只是想给他两个包子,只是担心他没吃早饭会像昨天一样不舒服。
      这有什么错吗?
      为什么望延的反应会这么大?
      那种抗拒,不仅仅是拒绝食物,更像是在抗拒陈淮这个人本身的靠近。
      一种淡淡的委屈和更大的迷茫涌上陈淮心头。
      他回想起自从分组以来,自己对望延释放的所有善意。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冰冷的回应和沉默,又或是像现在这样,直接的带着怒气的拒绝。
      他真的这么让人讨厌吗?
      这个念头让陈淮心里有些发堵。
      他偷偷用余光瞥向望延。
      望延已经拿出了课本,摊在桌上,目光落在书页上,但陈淮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在看。
      他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只是固执地停留在那个方向,仿佛在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构筑一道防线。
      一上午的军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站军姿时,他们并排站着,中间却像隔了一条无形的鸿沟。
      休息时,陈淮不再像往常那样自然地凑到望延身边,而是和其他几个男生坐在一起,虽然依旧说笑,但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独自坐在树荫最边缘的身影。
      他看到望延依旧没去接水,只是沉默地坐着,脸色比早上更加苍白,唇上干得起皮。
      陈淮的手指动了动,那瓶拧开了盖子的水就放在手边,他却再也没有勇气递过去。
      午饭陈淮依旧没有在食堂看见望延,他还是没有来吃饭。
      阳光如同烧熔的白金,无情地倾泻在操场上,塑胶跑道被炙烤得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午后的训练是枯燥而严酷的军姿,时间在灼热的空气中仿佛被拉长凝固。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过下颌,滴落在滚烫的地面,很快便蒸发了,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王教官严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
      “都给我坚持住!背打直!这才多久!”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
      陈淮维持着标准的姿势,大腿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旁边望延身上那股不稳定的气息。
      望延站得异常笔直,甚至比教官要求的还要标准,但那更像是一种强弩之末的硬撑。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密密麻麻,汇聚成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陈淮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上午的尴尬和委屈还在心头萦绕,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他看得出,望延的状态非常糟糕,那紧闭的双眼和微微晃动的身体,都在预示着极限的来临。
      “还有最后十分钟!坚持!”王教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陈淮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身旁的身影猛地一晃。
      望延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就像一棵被拦腰斩断的年轻树木,直挺挺地毫无生气地朝着坚硬滚烫的地面栽了下去。
      望延栽倒下去的那一刻,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一片炫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寂静。
      坚硬的塑胶跑道迎面而来,带着一股灼热的气味,但他预想中的撞击和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在他彻底倒地前,猛地从侧面揽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是陈淮。
      几乎在望延身体晃动的瞬间,陈淮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不顾队列纪律猛地冲了过来。
      他半跪在地上,让望延的大部分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少年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惊,那迷彩服下的脊梁骨硌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种脆弱的触感。
      “望延!望延!”陈淮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伸手轻轻拍打他冰凉的脸颊。
      望延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耳边是嗡嗡的鸣响,隐约听到有人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虚脱和冷汗涔涔的湿冷。
      王教官和其他同学也迅速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王教官沉声问,眉头紧锁。
      陈淮抬头,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报告教官!他应该是低血糖!”
      “低血糖?”王教官看了一眼陈淮怀中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的望延,立刻指挥,“快!扶他到阴凉处!”
      陈淮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望延弄到了树荫下。
      苏珞也赶紧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望延,望延,能听见吗?”陈淮让他靠坐在树干上,继续轻拍他的脸。
      望延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终于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视线模糊,聚焦困难,但他还是辨认出了眼前这张写满焦急的脸。
      是陈淮。
      那个被他一次次推开的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生理上的极度不适和心底深处的难堪。
      陈淮见他睁眼,立刻松了口气,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几个口袋里摸索着,神情专注。
      终于,他在迷彩裤的口袋里摸到了什么。
      是几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彩色的糖纸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他平时没有吃糖的习惯,这是昨天他去买东西时,店家顺手塞给他的,他本来想分给苏珞她们,后来忘了,就一直揣在兜里。
      此刻,这几颗糖成了救命稻草。
      他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迅速地撕开一颗橘黄色的糖纸,那透明的小糖果露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递到望延唇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轻柔,又像是在安抚,“望延,张嘴,吃颗糖,快点。”
      他的指尖带着运动后的温热,轻轻碰触到望延冰冷干裂的嘴唇。
      望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陈淮眼底纯粹的担忧和那不容置疑的坚持。
      身体的虚弱剥夺了他所有伪装的力气,那顽固竖起的尖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内心深处对那点温暖的渴望,让他微微张开了嘴。
      陈淮小心地将那颗糖喂了进去。
      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着那令人心慌的虚弱和眩晕。
      望延含着糖,垂着眼睫,不敢再看陈淮。
      他能感觉到陈淮的手还扶着他的肩膀,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迷彩服,烫得他想要颤抖。
      他能听到陈淮如释重负的轻微喘息,以及苏珞在旁边小声问“好点了吗?”的声音。
      羞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早上自己对陈淮的恶劣态度,想起自己那声冰冷的“我说了不要!”。
      而此刻,正是这个被他一次次伤害推开的人,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第一个冲出来,给了他最及时的救助。
      他甚至…还给自己准备了糖。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自己那么糟糕,他还要这样做?
      陈淮看着望延的脸色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拧开苏珞递过来的水,拧开瓶盖,再次递到望延嘴边,这次语气自然了许多:“喝点水,慢点喝。”
      望延沉默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下水。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他更加清醒地面对眼前的局面。
      “感觉怎么样?”王教官也蹲下身来询问,语气缓和了不少。
      “…好多了”望延低声回答,声音依旧沙哑。
      “身体是自己的,自己要注意!”王教官严肃地叮嘱了一句,然后看向陈淮,眼神里带着赞许,“陈淮,反应很快,做得不错。你照顾一下他,其他人,继续训练!”
      人群散去,树荫下只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都没说话。
      望延靠着树干,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还有些微微发抖的手上。
      那颗糖在嘴里慢慢变小,甜得发涩。
      陈淮就坐在他旁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陈淮看着操场上重新开始训练的队伍,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他生气吗?
      好像也不全是。
      他终于有点明白,望延那身坚硬的铠甲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个疲惫而倔强的灵魂。
      他的拒绝,或许从来都不是针对陈淮,而是针对所有可能揭示他困境的窥探,所有可能让他产生依赖后又失去的温暖。
      过了许久,直到嘴里的糖完全化开,望延才开口说话,声音依旧沙哑:
      “…谢谢。”
      “还有…对不起。”
      这声抱歉,是因为早上对他的恶劣态度。
      陈淮听到了。
      他转过头,看着望延依旧低垂的侧脸,看着他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最后那点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说“没关系”之类的话。
      他只是重新露出了那种阳光般的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容,虽然望延并没有看到。
      他轻轻碰了一下望延的胳膊,语气轻松地说:
      “喂,那个橘子味的糖,是不是还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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