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暖：首辅大人我看上你了

　　赴宴前日，首辅府内院。

　　几只打开的樟木衣箱散放在地上，里面是宫中按制赏赐、以及韩临后来命人添置的各式衣裙。青黛和素荷正将一套套华服取出，在元瑾身前比划。

　　“殿下，这套绯色蹙金牡丹纹的如何？端庄大气，正合亲王妃宴饮的场合。”青黛建议道。

　　元瑾只瞥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还捏着半块刚出炉的杏仁酥：“太沉，行动不便。”

　　“那这套湖蓝缂丝百蝶穿花的？清雅别致……”素荷又拿起另一套。

　　“颜色太素，看着没精神。”元瑾打了个小哈欠，像只慵懒的猫儿，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上，仿佛对挑选衣裙这件事，耗尽了本就不多的耐性。

　　韩临处理完公务回到房中，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他的妻子一脸百无聊赖，而两个侍女则有些无奈地举着几套华服。他挥手让青黛素荷暂且退下，自己走到衣箱旁，随手翻检着那些流光溢彩的衣料。

　　“殿下似乎对这些都不甚满意？”他在她身侧坐下，自然地拿起她喝了一半的茶盏，呷了一口。

　　元瑾懒懒地抬眼看他：“繁琐得很。若非必要，真不愿折腾。”她看着他翻看衣裙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书卷气，却又隐含力量，忽然起了点兴致，支起身子，“不如……夫君帮我选选？”

　　韩临微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他倒真来了兴趣，目光在那些衣裙上逡巡片刻，挑出一套苏绿色的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疏落的兰草，清雅而不失贵气。“这套如何？颜色清润，不张扬，亦不失身份。”

　　元瑾走过来，拎起那套衣裙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对着模糊的铜镜看了看，未置可否。她放下衣裙，转身面对韩临。

　　韩临思考片刻，语气平淡地提点道：“明日赏花宴，京中权贵女眷云集。殿下久未露面，坊间……关于殿下出身，颇多传言。”他顿了顿，看着她清澈不见底的眼睛，“难免有人心存轻视，或言语试探。殿下若遇不适，无需隐忍，一切有臣。”

　　他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试探。他不认为元瑾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她“冷宫孤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总有人会不长眼地撞上来。

　　元瑾听了，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唇角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光，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哦？传言我是什么？好欺负的可怜虫？”她轻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傲然，“夫君放心，我虽在冷宫长大，却也并非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

　　她这般态度，让韩临心中的疑虑更甚。他看着她，终是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臣一直有些不解。陛下赐婚，殿下……可是心甘情愿？”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以殿下之心性，若不愿，想必亦有转圜之法。”

　　他总觉得，以元瑾这般看似散漫实则极有主见的性子，若她坚决反对，即便是皇帝，恐怕也难以强迫她嫁入这堪称“简陋”的韩府。

　　元瑾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向前一步，几乎贴进他怀里，仰起脸，笑靥如花，话语直白得让韩临心头一跳：“自然是心甘情愿。我亲自选的你。”

　　“选我？”韩临眸光微动。

　　“是啊，”元瑾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膛，感受着衣料下坚实的触感，眼神大胆而直接，“图你样貌好，身材挺拔，是京城里数得上的美男子。也图你才学过人，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这般才貌双全的夫婿，我为何不选？”

　　韩临一时语塞。他听过无数赞誉，或敬畏他的权势，或钦佩他的才干，却从未有人如此直白、甚至带着点“好色”意味地，只因他的皮相和才华而选择他。这理由……简单得近乎荒谬，却又奇异地符合她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那专注于自身享乐的性子。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臣……何德何能。”

　　元瑾却笑得愈发神秘，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夫君何必妄自菲薄？再说了，我也只是个冷宫出来的、空有封号的长公主呀~” 她将“空有封号”几个字咬得轻轻巧巧，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某种暗示。

　　“殿下嫁入寒门，当真只为此？”韩临不肯放松，继续追问。他总觉得，这并非全部。

　　“当然还有，”元瑾收回手，转身又走向那些衣裙，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家简单啊。婆母慈和，妹妹可爱，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后院清净。在你家，我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想看书看书，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好。”她回过头，眨了眨眼，“这可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

　　韩临想起她之前说“树皮都吃过”的话，忍不住道：“殿下说以前……过得不如现在？臣虽家贫，却也知皇家体面，即便在冷宫，何至于……”

　　“夫君，”元瑾打断他，拿起一套明黄色的宫装，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怎么就断定，我以前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呢？”她摩挲着衣裙上精致的绣纹，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语，“锦衣玉食，未必就是真的好。”

　　她不肯再说，韩临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他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将手中那套明黄色的衣裙比在身上，对着他嫣然一笑：“这套好看吗？”

　　那明黄的颜色，本是皇家专属，她穿着竟毫无违和感，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种天生的贵气与威仪自然流露。

　　韩临看着那抹亮眼的明黄，心中一动。他之前选的苏绿色，意在低调、不惹眼，而她，却偏偏选择了最耀眼、最不容忽视的颜色。

　　“好看。”他听见自己说。

　　元瑾满意地笑了，对门外吩咐：“青黛，素荷，就这套了。”

　　侍女们应声而入，开始为明日的宴饮做准备。

　　韩临退出房间，回到书房。心腹早已等候在内。

　　“大人，关于长公主殿下生母及冷宫旧事，属下仔细查探过。确认殿下生母乃浣衣局宫女出身，因容貌姣好被先帝临幸，生下殿下后封为最低等的更衣，不久便因‘冲撞圣驾’被打入冷宫，殿下也确实随母入了冷宫，此事在当时颇为蹊跷。至于殿下在冷宫中的具体情形……时间久远，当年服侍的宫人要么早已遣散出宫不知所踪，要么……似乎被刻意调离甚至消失了，竟找不到一个知情人。只隐约有些传言，说殿下母女在冷宫中日子极为艰难，但具体如何，无人知晓。”

　　韩临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查不到，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一个被遗忘的冷宫公主，过往为何会被抹得如此干净？还有她那句“空有封号的长公主”……

　　他想起元瑾选择明黄衣裙时那理所当然的神情，想起她直白地说“亲自选他”，想起她享受当下生活时那发自内心的欢喜，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冷宫孤女”绝不相符的沉稳与锋芒。

　　这一切，都让他更加笃定。

　　他这个妻子，绝不仅仅是传闻中那个命苦、好欺负的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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