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爱上宿敌

　　夜色中，一队靖卫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其中一个靖卫落在最后，因为他咯吱窝底下夹了个人。
　　他小心地在屋檐上奔跑行走，等到了目的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将怀里那瑟瑟发抖的瘦小男人掷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阁楼。

　　那瘦小男人在空中徒劳地扑棱了一下，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滚了个头晕眼花，衣襟里兜着的几本书也洒了一地。
　　他哼唧了半天，慢悠悠地翻过身，一边摸索着在地上找东西，一边顺势行了个大礼：“王爷。”

　　孟诉“嗯”了一声，蹲下将他一直在找的东西捡起来，那是一个奇怪的眼罩，眼眶的部分镶嵌了两片令人头晕目眩的琉璃片。
　　瘦小男人连忙接下来，往自己脑袋上一套，就像戴上了自己的一个器官一样长舒了一口气，那双迷离的小眼总算有点人样了。

　　这是清异司的小文书崔玉，专门负责清异司的书面资料，因为需要查近三年的新卫档案，于是靖卫奉命将他和档案书一起打包带来了。
　　崔玉身形瘦小，勾腰驼背，总是一副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模样，但他其实很聪明，对文字资料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崔玉连长袍上的灰都没拍，索性在哪摔倒就在哪坐下，盘腿在地上一边嘟嘟囔囔地背着名单，一边拿纸笔勾画着。

　　孟诉坐在窗前，观望着广场上的巨人。
　　在疏散下，已经没有多少人停留在这条街上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发狂的巨人，还有一众靖卫。

　　尸体被凌乱地堆放在街边，所有人都凝神静气看着那巨人。
　　他身形高大，力大无穷，每一个脚印都会踏碎脚底八寸厚的青砖，震得地面轰隆隆地颤抖。
　　箭矢触及他的皮肤纷纷折断，连削铁如泥的刀剑都奈何不了他。

　　一个身材魁梧的靖卫拖着沉重的双刃战斧，大喝一声，挥起战斧劈向那巨人，巨人甩开牵制住自己的靖卫，像折牙签一样将那数柄长剑绞碎，同时反手抓住了那战斧的手柄。
　　靖卫大吃一惊，只见巨人单手下压，那斧子便在靖卫的誓死抵抗下将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暗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直溅出九丈远。

　　巨人鼻孔翕张，喘着粗气，将人体的残肢碎块抹在脸上，发出兴奋的嘶吼。
　　他的动作变得十分迅疾，那百十斤重的战斧在他手中像玩具一般，他像个不知危险的孩童一样随意挥舞着。

　　梁归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喊道：“速战速决！”
　　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王爷在这！

　　铁链编制的巨网自空中撒下，网沿坠着马车大的巨石，那巨人抬头看时停滞的瞬间，网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他依然在铁网中扭动着，不断地喘着粗气，涎水自那丑陋的大口中淌下，看上去简直像一条狂犬病发作的疯狗。

　　孟诉沉声道：“崔玉。”
　　崔玉连忙丢下书，恭恭敬敬地立正：“王爷？”
　　孟诉看着那巨人，问他：“阿斯卡有这种怪物吗？”

　　崔玉凝神眯眼，脖子前伸，当他看清情况后，吃了一惊。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满是阿斯卡文字的书，飞快翻动着：“这是阿斯卡王国蛮荒峡谷的古巨人，相传在数千年前就已经灭绝……我看看，特征都对得上，为什么已经灭绝的古巨人会出现在这？”

　　“相传，他们骁勇善战、力大无比，但因智力低下，性格懦弱，十分适合抓捕奴役，作为战时的坐骑和战士。”
　　孟诉看着那发狂的巨人，说：“懦弱？”
　　崔玉着急忙慌地扶了一下往下掉的眼镜，哗啦啦地翻到后面：“对，生性懦弱……但是，如果在饥饿状态下，闻嗅品尝到活人鲜血后，会性情大变，直到将目之所及的活人杀光后，才会恢复温顺。史书记录，在阿斯卡三王之战时期，饲养巨人的西进之王常在上战场前让巨人保持饥饿……”

　　“唯有、唯有……啊，找到了！唯有北海秘境独产的稀有材料——星陨寒钢，能穿透古巨人如钢板一般的皮肤，相传星陨寒钢千金难买，连阿斯卡境内拥有星陨寒钢铸成的剑的人，百年间也只有寥寥几位……王爷，戏班子手里肯定有星陨寒钢做的刑具，不然这巨人不可能这么听话！”
　　说完，崔玉愣愣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整个广场被蹂躏得面目全非，整个戏台碎成了一堆废墟，别说在里面找一个小小的刑具了，连关巨人的铁笼恐怕都被踩成纸片了。

　　崔玉一介文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惊悚的场景，忍不住将书抱在胸口，往后退了一步。
　　瞪大的眼睛中映上了同伴死亡的场景，他无措地看了孟诉一眼：怎么办？

　　整个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巨人撕破铁网，不顾一切地抓住一个靖卫投掷出了几十丈，人体砸中房屋，木材瓦片砰地破碎炸开，轰然落在地，激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

　　远处人群四处奔逃，一列整齐的光点在巷道中疾驰，向案发地奔来。巨人嘶吼中，能听见那光点处刀剑碰撞的声响。
　　禁军来了。

　　崔玉就算是个书呆子，也知道本该身在江源的昭王，此时不打招呼就出现在稼阳有多不合适，他看了仿佛入定一般的孟诉好几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议赶紧撤退。

　　在刀光剑影中，孟诉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呐喊嘶吼声都离他很远很远，只看得见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移动着。
　　忽然，孟诉睁开了眼睛，眸底满是某种无情的杀意和冷静。
　　他忽道：“拿我的弓来。”

　　崔玉将书一扔，手忙脚乱地跑去将墙上的弓摘下来。
　　那弓重得文弱的崔玉要两只手才能勉强扛起，而落到孟诉手中，却轻如鸿毛。

　　在崔玉的惊呼声中，孟诉单手翻身出窗，几个起落间，便落到了远处一所民宅的屋顶。
　　在脊兽后，孟诉喊了一声：“梁归！”
　　地面的梁归应声而动，用尽全力压制住快要破网而出的巨人。
　　禁军铁靴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靖卫们打了个信号，轻伤的扛着重伤的同伴们快速撤退。

　　夜风吹散了天空的云层，冷冰冰的月光撒在孟诉的发丝上。只见他半跪在屋脊之上，衣袖滑至臂弯，露出他紧实的手臂肌肉。
　　弦上三柄火红箭尾在暗夜中如烈火般灼眼，漆黑得散发着寒意的箭头对准了百丈之外的巨人。
　　若将那双专注、宛若凝固一般的瞳孔中的景象放大，再放大，甚至可以看清巨人那污秽不堪的乱发划过，露出那棕色的极小瞳仁。

　　瞬息间，天地寂静无声。
　　孟诉瞳孔骤缩，只听见一声利箭离弦的嗡鸣，肉眼无法捕捉的三道红尾箭循着相同的航道，直冲向统一目标的靶心。

　　铁网中的巨人突然仿佛被无形的气墙推倒，向后倒去，将戏台的废墟砸出一个大坑来。
　　他的肢体在铁网中纠结着，但他无暇顾及，只伸手捂住左眼，发出痛苦的嘶嚎。
　　巨人垂死，嚎哭声惊天动地，指缝间露出三柄红尾箭，鲜血顺着丑陋的巨脸，溪流一般淌下。

　　禁军姗姗来迟，控制了挣扎的巨人。
　　小兵恭恭敬敬地将一柄红尾箭奉上：“队长，又是晏卡志士。”
　　队长拿起箭看了看，又扫视了一圈，问：“现场伤亡多少？”
　　“回队长，平民伤亡34人，靖卫8人。”

　　“靖卫果然又来过了啊，”队长思忖片刻，一扬手，“老样子，处理干净，和清异司对接一下，晏卡志士的事不归我们管。派几个人在周围巡视一下，确认一下有没有遗漏的。”

　　百丈外的屋顶上。

　　梁归受了轻伤，右臂血流不止，他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在秋夜的寒风中，面罩的口部笼罩着一团白雾。
　　他用左手夹着崔玉，落到孟诉面前。

　　“王爷，”梁归汇报，“兄弟们都撤了，禁军现在在收尾。”

　　孟诉“嗯”了一声：“亡者厚葬。禁军那边打点一下，把巨人的尸体要过来。”
　　他收了弓，手里握着一个空的箭筒，和一支红尾箭。
　　箭筒上画着一对阴阳无瞳之眼，一笑一怒，交叠缠绕着，难分彼此。
　　这是晏卡志士的纹章。

　　其余人或许处于混乱之中时无法注意到，但在刀剑中长大的孟诉看得十分清楚，在晏卡志士引起轰动的时候，那漫天的箭雨的威力和普通箭矢的区别。
　　普通箭矢射中人体，顶多深陷血肉之中，在长距离中，不可能会有一举将人穿个对穿的威力。
　　在剑扫箭雨时，箭头与剑身相互碰撞时，那细微的蜂鸣和剑刃的颤声也不同寻常。

　　恰巧崔玉知道星陨寒钢，恰巧星陨寒钢能杀巨人。
　　孟诉很难不往这个方向想。
　　只是——

　　为什么晏卡志士会有星陨寒钢？
　　为什么不杀巨人，只是为了引起慌乱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戴上星陨寒钢制的箭呢？
　　他们对阿斯卡那么抵触，为什么手上会有十分稀有的星陨寒钢？

　　孟诉拇指摩挲了一下那箭头，寒冷的黑铁闪烁着冷光，看上去和普通钢铁别无二致。

　　“此案的细节不要对外泄露，尽量把事情伪装成普通的晏卡志士袭击。”孟诉抛了抛那空箭筒，“现场的所有红尾箭全部收集起来，都换成普通的箭，不要让一丁点星陨寒钢落到禁军手里。”

　　吩咐完后，孟诉收拢手指，再展开手掌时，空箭筒碎成了好几瓣。
　　那鬼泣森森的阴阳无瞳眼像碎镜残片一样窥视着夜空，似笑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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