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不远

　　展厅内部延续了北欧风的功能至上与自然感，家具没有复杂的装饰线条，以浅原木、米灰、石墨蓝为主色，材质讲究。从天花板吊下的植物、手工陶土灯罩与混凝土原色地面之间，是宽阔、沉默的空间节奏。

　　杨慧安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在窗边的桌子安静地看书——咖啡厅书柜的全英介绍图册，详细介绍了这家店的发展。

　　“我们相信，空间是一种情绪的容器。”

　　图册开篇如是写道。文字下方是一张展厅照片，淡金色灯光在玻璃桌面上漫反射，几张被精心打散组合的单人椅围成一圈，中央只摆一盆干净利落的石竹。

　　之后是关于品牌沿革的介绍：
　　“予木创始于中国北方，在2018年于加拿大温哥华设立北美总部，落地Richmond工业区，占地3000平方米，集仓储、展销、研发于一体。”

　　图册特别强调了品牌的设计转型：

　　“我们不再定义家具为‘装点’，而视其为一种对生活结构的提问。”

　　“从多功能折叠床，到可滑动升降桌，我们不断思考：一个空间，如何与人的孤独、节奏、灵感共同呼吸？”

　　翻至中段，是几张产品特写——一张书桌嵌有LED灯带与可收纳抽屉，边角圆润，漆面为奶油白；一张1.5人沙发可折叠成单人床，下方隐藏抽屉可收纳过季衣物；

　　再往后，是Burnaby高端展厅的介绍。

　　中间有不少家具行业的专业名词，杨慧安还要查词典，读的不算快。

　　最后一页，是一张近景：
　　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南温哥华工作室的门口，身后是一面刷成午夜蓝的木墙，门牌只有简单一行字：
　　「予木设计工作室 / 献给那些轻盈生活、内心丰盈的人。」

　　男人的背影修长挺拔，肩背线条干净利落。杨慧安指尖停顿，心跳倏然暂停一拍。她做贼一般将介绍册合上。

　　抬起头来，程以漫不知何时已经来了，端着一盘小蛋糕笑眯眯地看着她。

　　杨慧安吓一跳：“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程以漫将蛋糕放在桌上，是一块散发着清爽柠檬味的巴巴露亚。

　　“你不是不吃柠檬味吗，给我点的？”杨慧安问。

　　“不是我给你点的，是店主送给你的。”程以漫在杨慧安对面坐下，指了指柜台的方向，“刚才我在那里点饮品，听见他们说，要把这块蛋糕送给坐在窗边看书的女生，我一看不就是你，就顺道拿过来了。”

　　杨慧安露出疑惑的表情，难道是因为她看介绍册看的太认真，老板很感动？

　　她尝了一口，味道非常不错。

　　程以漫要买台灯，每个展厅的主题不同，台灯风格也不一样，她们就都逛逛。杨慧安看完介绍册后，对这家店的心境大不相同，仔仔细细地看每一处设计。

　　前天喝热可可的时候，杯子不小心打碎，杨慧安决定在这里再买一个。

　　她看中了一个蓝灰色的马克杯。

　　低饱和的暖灰蓝调，像是海边石子被潮水打磨过后的颜色，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却因为造型的比例精准而显得格外好看。

　　杨慧安非常满意。

　　程以漫忽然提议：“春节不放假，没法回家，慧安，咱们一起过吧。”

　　她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点头应下：“好啊。”

　　程以漫拍拍她的胳膊，笑得轻松：“那你来我家，我那栋楼有好多中国留学生，大家都约着一起过，年夜饭、写春联、还打算放烟花——氛围肯定不比国内差。”

　　杨慧安为了省租金，没有住在学校附近留学生聚集的公寓，住得要稍微偏一点，所以经常来往的留学生不算多。

　　程以漫提起春节，杨慧安心里忽然有些怅惘。他会在哪里过春节呢，会留在温哥华吗？如果回国会呆多久呢？

　　这些杨慧安都没机会知道。

　　----------------

　　顾孟平照例是要回家过春节的。从他大学毕业开始，家母徐思荣年年念叨不过两句话：谈恋爱了吗？什么时候结婚？

　　这两年念叨得更是厉害。

　　徐思荣坐在沙发上，望着刚下飞机的儿子没好气道：“从初中开始早恋，凡是你待过的的学校，美女谈个遍。我让你老实点你不听。这工工作了怎么还成老光棍了？你这都毕业几年了？二十七八了，一点结婚的苗头都没有。你想让我操心到什么时候？”

　　顾孟平一脸无奈：“妈，你是街道催婚办的吗？”

　　“你还在这阴阳我是吧？！我跟你说，这个春节，你必须听我的，老老实实去相亲。不然你也不用留下过年了，直接滚回加拿大吧！”

　　顾孟平放下行李，绕过茶几，蹲在母亲膝边真诚道：“还是先操心操心您干儿子楚云端吧。我呢，虽然暂时单身，但是凭着这张脸，想谈也不在话下。还是云端，比较让人操心，长相就不说了，嘴还笨。”

　　徐思荣气得要揪顾孟平耳朵：“你少说云端坏话。你以为他的事我就不操心吗。他是惦记襄襄，心里头那个別劲儿还没转过来。你呢，你的理由是什么，我听听！”

　　--------------

　　顾孟平为了耳根清净留在家里过春节，也去相了几次亲。都是父母同一个圈子里的孩子，条件大差不差。

　　各个聊得都开心，都对顾孟平满意，顾孟平这边却表示不行。

　　一个家里开画廊的，多伦多艺术史毕业。顾孟平：“我没有那艺术细胞，回头结婚了人家嫌我没意思。”

　　徐思荣指着照片问：“那这个和你一样学金融的呢？”
　　“妈，相似不代表有共同话题，总不能一起聊gdp算法吧？”

　　……

　　每一个顾孟平都能说出理由，徐思荣没好气道：“别以为，你在这故意找茬，我就能放过你。明天继续。”

　　“妈！”顾孟平哀叹，“我后天就走了，明天咱们一家人一块儿逛逛呗。”
　　“那就我们所有人陪你去相亲。”徐思荣拍板。

　　这次相亲的是个心理学的高材生，面容沉静，眼神中却透露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锐利。

　　顾孟平与她粗粗聊了两句，女生立刻坦言：“你很友好，也很会说话，但是对这场相亲却提不起兴趣对吗？”

　　顾孟平没想到对面竟如此直言不讳。

　　女生继续说：“其实我也一样，那我们就别多浪费对方的时间了。祝你愉快！”

　　顾孟平从咖啡厅走出来，往旁边的茶餐厅拐，见到了一边用餐一边等待他的爸妈和弟弟。

　　“怎么样？”徐思荣急切地问。

　　顾孟平从桌上拿起一块香气浓郁的葡式蛋挞，咬了一口，不咸不淡道：“这回可不是我挑刺，人家对我不满意。”

　　徐思荣叹了口气：“确实，我儿子什么德性我知道，也不好硬塞给人家。”

　　顾孟平一噎，将后半个蛋挞一口塞进去。

　　--------------

　　医院的暖气系统时常出毛病，杨慧安穿着两层衣服，脖子里围着围巾，鼻尖却依旧冰凉。

　　这天她值完上午的班，趁着片刻空闲，窝在实习医生的值班室里整理病例资料。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怔了一下。来电显示跳出的是一个从没存过的号码——国内的、北桐市的。

　　已经三个月没联系，自打留完电话号后便杳无音信的人，第一个窜进杨慧安的脑海里。她不敢期待，却在按下接听键时忍不住呼吸暂停。

　　“喂？”
　　“杨医生，新年快乐。”顾孟平的声音从听筒另一端传来，带着从国内传过来的热度，穿越太平洋，在杨慧安耳边轻轻炸开。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椅子都没来得及转过去，嘴唇动了动，才反应过来：“……新年快乐，顾先生。”

　　顾孟平笑了一声，很随意地问：“在干什么？”

　　“整理病例。”杨慧安呆板地回答，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太机械，于是扩写句子，“下个月门诊实习就结束了，需要把病例分类整理，然后交接。”

　　“实习要结束了？”顾孟平语气有些意外，“那之后要做什么呢。继续回学校上课？”

　　“不是的，我现在已经博士三年级，课都上完了。只是门诊实习结束，要去住院部继续实习，学手术实操，然后准备毕业论文。”

　　“哦，这样啊。”顾孟平表示了解。

　　“温哥华冷不冷？”
　　“还行吧，最近医院暖气坏了，有一点点冷。”

　　“那你要注意保暖。”
　　“好。”

　　空气无意间陷入静默。

　　杨慧安平时和国内亲人都用微信，跨洋电话的话费实在难以承担。一分一秒的安静都让人心在滴血。

　　虽然对于杨慧安来说，只是听一听呼吸声也是好的。可是她突然记起那顿晚饭，自己被动回答问题的窘迫，于是学着顾孟平的样子，半开玩笑地回问了一句：“你呢？你今天在干什么？”

　　听筒另一边顿了顿，杨慧安听到他准备说话时的轻微吸气声，紧接着听见顾孟平说“今天……”

　　嘟嘟……电话忽然中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