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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萧灿背对着中心,只能看到来时的路线,一望无垠的岩原区,清一色的黑色岩石,没有区隔划分,从一号位到三百六十五号位,所有的住户都住着岩石开凿的房子,彼此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想远远观望时,只能看到一座又一座隆起的岩丘,和岩原的自然风貌融为一体,辨别不清哪些是住户的房子,哪些是岩原区的原始地貌。
“不行……”萧蝉急道,“萧灿,你帮我控制一下方向。”
“控制到哪里?”萧灿问。
“刹车,我脚底的轮滑鞋刹不住脚了,要滑到岩原区中心了……”萧蝉话音未落,两个人就从禁区的边界线穿进去,在一个斜向下的坡面上飞速滑行。
“我来!”萧灿用脚尖勾住轮滑鞋底,斜立起来,在萧蝉倾倒的一刻,萧灿用胳膊抱住萧蝉的后背,沿着坡面擦下去,“啊……”萧灿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胳膊上的皮肤像着火一样,开始撕裂,皮肤被擦伤,伤口联动着筋骨,像把肉生生剥离开来。
萧蝉被萧灿圈得很紧,两人躺在坡面上,滑到底部平原的位置,速度降下来,萧灿额头渗出密集的汗珠,身子像火炉一样滚烫。
“萧灿……”萧蝉抬着萧灿的下巴,见萧灿无力地闭上眼睛,面部肌肉抽搐着。
“手……”萧灿虚弱地说了一声。
“手?”萧蝉恍然醒悟,护在自己背后的手,已经在坡面摩擦得血肉模糊,坡面是砂石质地,夹杂着很小细碎的玻璃,像砂纸一样,萧蝉翻过身,捧着萧灿那条血流不止的胳膊,表面的皮肉已经磨烂,内里的骨头露出一角,看着瘆人。
“萧灿……”萧蝉拍着萧灿的脸,萧灿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没有回应。
距离萧蝉三十米的地方,有一座圆形的建筑,中心的光束越聚越多,直到射出能量超高的粒子数,冲萧灿的后背打过来,穿过萧灿的身体,再打穿萧蝉的身体,萧蝉像承受着万伏电量,身体里钻心蚀骨,每一根筋都发生痉挛变形。
萧蝉感受着巨大的无助和绝望,嘴里发出抽泣声,一遍遍尝试站立。
萧灿胳膊上的血擦到萧蝉身上,肉糜和血液的混合态,萧蝉的体温骤降,和萧灿浑身火炉似的温度形成反差。
直到萧蝉失去意识,再也感受不到萧灿身体的温度。
再次醒来,萧蝉浑身麻木,瘫痪一样,躺在大伯家的岩板床上。
大伯低垂着眉眼,怨气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蝉。
萧蝉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他看见大伯家岩屋的房顶有水波和轮子的元素。
“醒了……”坐在一旁的萧树说。
其他几个兄弟没有理会,一个个拉着臭脸,露出愤恨的神情。
“醒了,我们也不能留他了。”大伯有气无力地说,转头看了萧树一眼,“萧树,你是家里的长子,你决定吧,是把萧蝉带回家,还是把他交给岩原区中心关押所。”
萧蝉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只有身体不能动弹,但脑子可以思考,脉搏能跳动,有情感,心里很痛。
萧树走到萧蝉身侧,用手指勾了勾萧蝉的肋骨。
萧蝉没有任何感觉,只看到萧树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只鼻孔张着,一脸严肃。
“萧蝉的身体需要恢复,用那东西电击过后,身体会痉挛四天左右的时间,我想,先让萧蝉恢复一下,然后把他送回家。”萧树说。
“送他回家?应该送他去坟墓!”萧风站起来,龇牙咧嘴地冲上去,要朝萧蝉的脸抡拳头。
“萧风!”萧树拦了一下。
“别拦我!”萧风冲撞过去,扬起胳膊。
“你冷静一点!”萧树两只有力的手钳住萧风粗壮的胳膊。
萧风眼睛里布满血丝,面部充溢着潮红,脖子上的青筋耸起,难以自抑地号啕起来:“六弟胳膊没了,你看到了吗?区卫送过来的时候,那条胳膊……骨头都露出来了!像被人生生解剖了一样……”萧风哭得面目狰狞,牙齿间盘绕着唾沫,像失神的魔鬼。
“那也等萧灿醒过来再说,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惩治萧蝉,你要遵从萧灿的意思。”萧树劝道。
“说得太轻了,应该把萧蝉身上的肉也剔下来,再断他一条胳膊!”萧风发疯道。
大伯坐在最边上,突然掩面,无声啜泣,衰老的身形不断颤抖着。
“你们都没胆吗?我来!”萧风从地上抄起一只弯刀,走到萧蝉跟前,推搡着挡在前面的萧树,镰刀乱砍一通,落在岩板的边角,崩掉细碎的岩块。
萧蝉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看见萧树的后背,萧树背对着他,站得笔挺,胳膊撑起来,在推别人。
萧蝉想歪一点脖子,但脖子像和身体分离了,他也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一颗头,还被人固定在岩板上,后脑勺涂了胶水。
萧蝉滑动着眼珠,能探视到最远的地方,是岩屋顶的壁画,轮形的制品,轮子周围延展着细小的波纹。
萧蝉就这样躺了三天,没有进食任何东西,连饥饿都感觉不到。
身边偶尔闪过衣服的边边角角,灰色的织布,束腰带,下身膨起的阔腿裤。
岩原区的人会把裤脚扎住,用绑带,裤子会形成上边宽,下边窄的形状,像两只漏斗。
裤腿里可以装很多东西,捕来的虫子,鱼虾,还有捡到的矿石,一些稀奇的矿石,可以造出性能特异的工具。
第四天,萧蝉的手指能微微动一下,他尝试伸展指节,手指间多了一根长条,萧蝉活动着手指,能数出不止一个长条,肉的质感。
萧蝉的意识指挥着神经,每转一下头都会异常费力,以至于抽动了面部肌肉,像痉挛的病人一样。
一点点发梢落入眼角,再多一点视野,能看见一个宽阔的额头。
短发,宽额头,粗犷的眉毛,弯着手背,撑住下巴,一下下点着头。
是萧灿。
萧蝉咬紧牙关,再努力翻转身体,身体里像爬过数万只蚂蚁,每转动一下,都会伴随着痒和痛两种感觉,不停地交织。
萧灿正在打瞌睡,最后一下打得很沉,头掉下去,手背没撑住下巴,在空中晃了一下。
萧灿缓缓睁开眼睛,起先只睁开一点,直到发现萧蝉苏醒,萧灿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嘴里语无伦次地喊叫:“萧蝉,唔,萧蝉!你能动了?你……”
萧蝉听见萧灿慌乱又憨实的声线,脸上的表情一惊一乍。
萧蝉从没想过萧灿这样的人会有这么一天,守在别人床边,像守候无比珍贵的东西一样。
萧灿长得很野,平日的举动也很粗糙,今天的萧灿变得不一样了,眼神里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神态,没有总要压人一头,或控制别人的欲望,而是柔和地像水一样。
“萧蝉……你恢复知觉了吗?萧蝉,你能抓住我的手,你能站起来吗?天啊,我对苍天起誓,只要你能醒来,能恢复正常,我会用我一条胳膊做交换,苍天长耳朵了,他真能听到我的誓言……”
萧灿喜极而泣,泪水从眼眶滚出来,淌过粗糙的皮肤。
萧蝉抓住萧灿的手,再抓得更紧一点……
“萧蝉!”
“萧蝉!”
眼前一片漆黑,头顶的方向传来爸爸的声音。
萧蝉感受到背部贴着冰冷的岩石,他睁开眼,感觉眼睛里糊了一层血丝。
“萧蝉,你去帮你弟弟吧。”爸爸说。
萧蝉后知后觉,刚才的萧灿,只是梦里的幻影。
大伯把他送回来了,又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
萧蝉侧过脸,看见爸爸高大的身影,手指动了一下,摸到爸爸手上厚厚的茧疤。
“起来。”爸爸从后背揽住萧蝉,把萧蝉扶起来,让他坐在床边,“能走动吗?”爸爸严厉地问,像在催促他去干活,“我把你放下来,你去找你弟弟。”
萧蝉两只脚挨到地面,腿像面条一样折叠起来,跪到地上。
“用力!”爸爸恼道,“你打算一辈子躺床上,被人养着吗?”爸爸提着萧蝉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别像个废物!”
萧蝉再次直起腿,撑到地面,脚底像蹿过电流,一踩到地面的岩石,就会发麻,痛觉从脚掌传到腿上,再传遍全身。
“我要松手了!”爸爸喊道,松开手。
萧蝉再次跌倒,跪在地面。
“起来!”爸爸又一次拎住萧蝉的衣领,往前挪了几步,“伸直你的腿,蹬在地上,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真是个废物!”
萧蝉脚掌向后立着,脚腕没有支撑点,整条腿像面条一样软绵无力。
“萧蝉!”爸爸喊着他的名字,“你站起来!站啊!”
萧蝉咬紧牙关,绷紧面部神经,头皮胀痛。
他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他不能再站起来了。
爸爸松开手,喉咙发出战栗,是一种很绝望的声音,走出屋子,背影冰冷又刚硬。
爸爸真像岩原区的人,像岩石,不会有任何柔软的边缘。
萧蝉趴在地上,像一摊烂泥。
萧蝉什么也不知道,可能以后就这样了?再站不起来。
没人管他,也不需要进食任何东西,像岩石一样,七窍不再通畅,血液也不再流转。
“哥——”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
萧蝉听见闷重又迅速的脚步,从门口跑过来。
“哥——”萧珩把萧蝉扶起来,让萧蝉靠在他臂腕,“你要死了吗?”
萧蝉瞥着弟弟那张圆润的脸,看上去比之前还要丰润,不知道暴饮暴食了多久,脸上全是粉嫩嫩的肉,年龄也像回到八九岁,看起来像个未发育起来的孩童,脸大身小。
萧珩打量了一遍萧蝉软绵绵的身体,好奇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是濒死的感觉吗?”
萧蝉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突然能自如地挥舞手臂,一巴掌盖到萧珩头上。
“啊!”萧珩摸了一下头顶,“你能动手打人了?”
萧蝉瞥过眼神,嫌弃地看着萧珩,那张肉脸上,一脸的不淡定。
“爸说你要死了,我看你这次死不成了。”萧珩抱住哥哥,激动道,“太好了,你可算恢复了!”
萧蝉的下巴靠在一副肉肉的肩膀上,像海绵垫一样。
真舒服。
萧珩一身肉没白长,带萧蝉出门,像人肉防弹衣一样,可以帮萧蝉抵挡任何外来的灾祸。
萧蝉坐在一个岩石磨制的滑板上,构思源于轮滑鞋,但萧蝉指挥着萧珩,把轮滑鞋变长变大,变成一叶可以在岩原滑行的小舟。
“爸爸现在把家里的重担都交给我了,你就等着享清福吧。”萧珩肩膀上压了一条布,布的另一头从滑板上的孔洞穿过去,打成死结,这样萧珩就可以拖着萧蝉走了。
萧蝉盘坐在滑板上,直着上半身,因为没有完全恢复,萧蝉坐着也会感觉很累,要朝后倒去。
萧珩好几次拖着滑板,拖着拖着就空了,滑板上的萧蝉早就掉到路边,像一摊泥巴一样。
萧珩又哼哧哼哧地跑过去,把“泥巴”捏成人形,再放回滑板上,继续拽着布条,往西边走。
萧珩要带哥哥去石洞。
“石洞,你一定没去过,爸爸带我去过,里边有很多可以吃地虫子,还有倒掉在岩壁的钟乳石,你没见过那种景象,你想象不到的,真的很惊艳……”萧珩一路炫耀着,两瓣肥嘟嘟的屁股挤来挤去。
萧蝉盯着萧珩的背影,一瞬感觉弟弟确实长大了,可以担起照顾人的重任了。
这样一来,萧蝉就放心了,他不用再讨老婆了。
石洞的形状和住户的岩屋一样,但从洞口走进去,却是另一幅景象。
从洞口照进去的光束穿透飞舞的盐尘,照亮了岩洞顶部垂下的钟乳状构造,那些碳酸钙沉积物中嵌着无数昆虫残骸,翅脉在放射性衰变作用下呈现出诡异的荧光纹路。
萧蝉划过指尖,在岩壁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岩缝中迸溅出暗红色的火星。
飞溅的火星在黑色墨琅石上烧出焦痕,墨琅石壁向一侧外移,岩层深处传来一声闷响,细碎的裂痕突然在洞顶蔓延开来,眼前出现无数下坠的长条状晶体,那些六棱柱状的晶体在坠落过程中碎成齑粉,如同突然降下的钻石尘暴。
“妈呀!”萧珩后退了一步,缩紧脖子,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石英海。
萧蝉淡定地坐在后边,看萧珩胖胖的身躯一震,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地,地震了……”萧珩回头看了一眼萧蝉,“今天运气不好,地震了,我本来打算带你去捉萤虫的,那东西尾部发亮,吃起来酸酸的,特别开胃。”
萧蝉看着弟弟红润的圆脸,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
一块尖头锐利的石英倒挂在萧蝉头顶正上方,一声清脆的折断,石英直直朝下砸过来。
“小心!”萧珩像熊一样把萧蝉抱起来,弓起脊背,厚脂肪堆积的人肉垫挡住了这次飞来横祸,石英尖扎到萧珩背上,歪斜着,滑到地上。
萧蝉听见“咣当”一声,石英砸在地面,一分为二。
“太危险了,下次再来好了。”萧珩扯过布条,一路狂奔,把萧蝉拖出洞口。
萧珩弯腰喘气,颓颓地说:“这次没捉到萤虫,回去就没吃的了,只能去岩丘上捉一些虫子,那些虫子的味道真不怎么样,越来越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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