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深情

　　顾言深出院后，将自己囚禁在曾经与苏晚同住的公寓里。

　　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样子。茶几上那本她看到一半的时尚杂志，阳台上她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甚至浴室里她常用那款柑橘味香氛的气息，都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中。

　　他开始出现幻觉。

　　深夜加班回家，推开门的瞬间，有时会恍惚看见苏晚蜷在沙发上的背影，穿着那件柔软的珊瑚绒睡衣，听到开门声，她会揉着惺忪睡眼转过头，轻声抱怨：“怎么又这么晚？”

　　“晚晚？”顾言深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幻觉瞬间消散。客厅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城市光污染。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胃部条件反射地开始抽搐。他踉跄着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仰头灌下，试图用灼烧感压制那阵生理与心理的双重不适。

　　他开始对着空气说话。

　　“今天胃有点疼……你以前放的药，我找不到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沙发喃喃自语，仿佛那里还坐着那个会为他蹙眉担忧的女孩。

　　“公司那个老项目，遇到了点麻烦，要是你在……”他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自嘲。她现在在星璨，恐怕正帮着傅斯年对付他吧？

　　他甚至不敢拉开卧室衣柜的另一个门，生怕发现里面真的如他所料，已经空空如也。他宁愿活在这种她只是暂时出门、随时会回来的错觉里。

　　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平静，很快被无情打破。

　　特助将一份财经周刊送到他办公室。封面人物是傅斯年，标题是“星璨少帅携手新任美女总监，打造商业传奇”。而封面照片的一角，傅斯年身侧，那个穿着一身干练白色西装，笑容自信明亮的女人，正是苏晚。

　　顾言深死死盯着杂志，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如此耀眼，如此……不属于他。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一场他被迫出席的行业慈善晚宴。

　　作为顾氏总裁，他不得不出席。他刻意迟到一个小时，希望避开所有可能的尴尬。当他踏入衣香鬓影的宴会厅时，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舞池中央。

　　苏晚正和傅斯年跳第一支舞。她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一袭宝蓝色的流光晚礼服，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傅斯年的手绅士地轻扶在她的腰侧，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苏晚微微颔首，唇边带着浅淡却真实的的笑意。

　　最刺眼的，是她颈项间那条钻石项链。流光溢彩，显然是价值不菲的高定新品。

　　“那是傅斯年特意为苏小姐拍下的，据说来自什么传奇收藏……”旁边有不知情的人小声议论飘进顾言深耳中。

　　顾言深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送给她的所有东西，她都留下了，分文未取。而现在，她却坦然接受了另一个男人如此贵重的礼物？

　　音乐舒缓，舞步优雅，看在顾言深眼里，却如同一场公开的、对他迟来悔意的凌迟。他仿佛能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嘲笑，嘲笑他顾言深有眼无珠，守着一块璞玉十二年不识，最终让她在别人手中绽放出惊世光华。

　　他想冲上去，把苏晚从傅斯年身边拉开，想质问她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那个扎着马尾辫、只会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女孩！

　　可他有什么资格？

　　是他亲手把她推开，推向更懂得欣赏她的人。

　　就在这时，苏晚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这边，与他对上。那一瞬间，顾言深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随即，那抹讶异被彻底的冷漠覆盖，比看一个陌生人还不如。她很快转回头，继续和傅斯年跳舞，仿佛他只是会场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那一刻，顾言深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他仓皇转身，几乎是逃离了宴会厅。外面的冷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驱散那股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意。

　　回到那个充满苏晚痕迹的公寓，他像一头困兽，疯狂地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玻璃茶几、古董花瓶、甚至那面她曾对着整理妆容的穿衣镜……碎片四溅，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跪在一片狼藉中，双手撑地，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手腕上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鲜血滴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到墙壁上还挂着一幅苏晚画的抽象画。那是他们刚搬进来时，她兴致勃勃画的，说代表他们的未来。当时他只是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现在，他盯着那幅画，眼前却开始出现新的、更荒诞的幻觉。

　　他仿佛看到苏晚就站在画前，背对着他，语气冰冷地说：“顾言深，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真让人恶心。”

　　“不……晚晚，不是的……”他朝着幻觉伸出手，语无伦次地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幻觉中的苏晚转过身，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回来？回到这个金丝笼？继续看你为了林凝那种货色抛下我？顾言深，你配吗？”

　　“不！我跟她没关系了！我把她赶走了！”顾言深激动地大喊，“我只爱你！我一直爱的都是你！我只是……我只是个瞎子！是个混蛋！”

　　他扑过去，想抱住那个虚幻的影子，却只撞倒了画架，连同那幅画一起摔在地上。画框玻璃碎裂，划破了他的手掌，但他感觉不到疼。

　　比这更疼的，是心里那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瘫坐在废墟里，又哭又笑。他明白了，苏晚不会回来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晚，真的被他杀死了，死在他十二年的冷漠和理所当然里。

　　而他现在这迟来的、极端而阴暗的悔恨与纠缠，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自虐。他一边用收集来的她的新消息反复刺痛自己，一边又渴望幻觉里的温存，清醒地沉沦在这无间地狱。

　　这时，手机响起，特助发来消息：“顾总，查到林凝似乎与公司几位董事有私下资金往来，可能涉及之前的项目数据泄露……”

　　顾言深看着这条消息，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而冰冷。

　　悔恨与痛苦到了极致，似乎开始朝着某种更偏执的方向转化。他失去的，他要夺回来。伤害过她的，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包括他自己。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给我盯紧林凝，还有……星璨那边苏晚的所有动向，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挂断电话，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底只剩下疯狂的执念。

　　晚晚，就算你恨我，这辈子，我们也注定要纠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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