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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当萧鹤情写下一封信,翻开一本书,头一次如此宁静,一行,接着一行,再一行地读了下去。视线平滑地从左移动到右,他能够理解每个文字的意思。
一种深刻的、几乎令人落泪的轻松,原来其他人看书是这种感受。
不需要借助其余人,他可以自由自在看书,收到的三十两银子,大部分都拿来买书了。
诗歌,小说,游记……无论什么类型他都爱看。
买回来一大堆书,没来得及好好看,麻烦就来了。
“大娘子让我来收罚抄的百遍家规。”婆子仰着头态度高傲。
萧鹤情早把这惩罚忘在脑后,从前在家中被罚抄,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没人能拿他怎样。
一句“没写”顶走了婆子,接着中午厨房就不送饭了。
“厨房说吩咐了今明两天都不准送饭,让三姑娘好好反省。”可欣出主意,“要不把家规抄好,去太太那求情。”
本来就吃得少,这点口粮都要克扣,真是没人性!萧鹤情踱步思考,求情是不可能的,他不会给不喜欢的人低头。
夏菀柳的院子中一共就两位下人,贴身丫鬟可欣和一位粗使仆妇。入夜萧鹤情轻而易举溜出院子。
他衣着珍珠白的齐胸襦裙,裙摆点缀金桂花刺绣,衣箱中此类白色、浅青色、淡粉色的素雅衣服,在他看来这些衣服像极了丧服。
第一天穿着的海棠红齐胸襦裙是衣匣子最鲜艳的衣服,可惜已经被扔了。
萧鹤情准备去厨房偷些吃的,就选了这件最不起眼的衣裳。
他猫着腰,背紧贴着冰凉的廊柱,避开点着灯笼巡夜的下人,悄无声息溜到厨房门口。
厨房黑压压的,门发出咔砸的响声,门轴该上油了,他心里嘀咕着,用指尖顶着门板,缓慢地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去。
掀开灶台上的蒸笼,里面有一盘枣泥山药糕,将糕点塞进怀里贴身的暗袋,一切都很顺利,但回来的路上出现了小插曲。
穿过连接院子和厨房的长廊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刮过,吹乱了萧鹤情的头发。
此时,对面廊下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影,是刚交了班、准备回屋睡觉的小厮。他睡眼惺忪,呵欠打到一半,廊下模糊的灯笼恰好照见了人影。
深更半夜,后院,一个飘忽的、惨白的“人影”。
“鬼……鬼啊!”小厮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逃跑。
萧鹤情听见喊声,四周环顾,“鬼?哪里有鬼?”等到小厮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被当成鬼了。
他手脚轻快像一道影子般溜回小院,一边咬着甜腻的糕点一边低头看自己的衣裙,似乎是有点像鬼。脑中灵光一现,他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日,可欣外出回来,除了拿回信件还偷摸带回来好几个热乎乎的包子。
“姑娘,你知道吗?听小福说昨夜夜里他看见女鬼了。一身白麻布裙子飘忽着,头发水淋淋地贴在脸上,指头尖儿滴着水珠子。”她揉了揉胳膊感叹,“可真吓人。”
萧鹤情咬着包子正趴在躺椅上看信件,夏菀柳在信件中嘱托不要惹麻烦,每日让可欣偷摸买吃食,熬过这两天就行,他撇撇嘴不以为意。
入夜廊下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火芯子忽暗忽明,夫人正扶额和婆子说话。
婆子:“昨夜守夜的福子说看见女鬼了,闹得人心惶惶。”
夫人:“好好罚罚乱嚼舌根的,这鬼神之说也敢乱传。”
“阿郎回来了,今日和同僚喝酒。”童仆扶着醉醺醺的主人回来。
夫人为丈夫解开紧束的腰带和沾了酒渍的外袍,待脱下靴袜,盖好锦被,他已是鼾声渐起。
夫人曾是清河许氏第七女,16岁就嫁入夏家阿郎夏清河,那时夏清河还是个刚入仕从地方考上来的穷书生,处处需要夫人打点,自然格外敬重她这位妻子。
这些年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睦,育有两女一子。
沉重的鼾声在室内规律地起伏,许夫人心绪渐渐平静,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将睡未睡之际,耳边除了鼾声,还响起水滴声,有规律的,一下,一下。
许夫人勉强翻一个身,声音却更清晰了,睁开沉重的眼皮,向床尾方向瞥去。朦胧的月光边缘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苍白的身影。
她仿佛被扼住喉咙,心在狂跳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手无助拍打身边鼾睡的丈夫它却毫无反应。
那东西……在动。
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地面爬行,拖曳过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湿漉漉、暗沉沉的痕迹,他在向床铺靠近。
再也受不了,许夫人闭眼尖叫大喊。
“怎么了?吵什么?”鼾睡的丈夫被吵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有鬼!有鬼……”她颤抖极力向夏清河靠近。
夏清河起身点燃蜡烛,屋内空荡荡的,哪里来的什么鬼。守夜的丫鬟也来敲门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下去吧,夫人做了个噩梦。”夏清河吩咐。
不是噩梦,许夫人此刻恢复平静,她拿着蜡烛仔细观察地面,有淡红色的水渍,她用手指摸了一把,在鼻尖轻闻,是胭脂味。
她下定结论,这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立刻给丈夫指出蹊跷。
“封锁整个宅子!任何人不得进出!” 夏清河斩钉截铁,脸色铁青“点上所有灯烛!给我搜!彻彻底底地搜!看看是哪个装神弄鬼的混账东西,敢惊扰内宅!”
此时刚装神弄鬼的萧鹤情心情舒畅,看别人吓得大惊失色真有意思。这具身体虽弱但很轻很柔,像个孩子的身体,配合呼吸能做到出入无声响。
他刚在院中就听院外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立刻警醒事情败露了,但证据被处理,他无需担心。
可欣出门询问:“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护卫:“听说有人装神弄鬼,现在每个院子清点人数,搜查证据。”
夏菀柳虽然是庶女但也算得上正经主子,护卫没仔细搜屋,只清点院中人数,照常询问后离去了。
一个时辰后,夏清河换好衣服,揉了揉醉酒的额头询问:“查的怎么样了?”
“每个院子都没少人,下人入夜都睡下了,除了守夜的人没人出来走动,从仆人的房间也没搜出可疑的东西。”
许氏此时还脸色惨白,喝着刚温好的安神药:“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有婆子上前和许氏低语,许氏当即脸色大变:“岂有此理,把三娘子喊来。”
萧鹤情刚躺下睡着,又被喊醒。睡眼惺忪差点行错礼,半路从男子揖礼改成女子肃拜。
“母亲,这么晚唤我何事?”如不是必要,他真不想这么叫,夏菀柳送来的信件狠狠描绘如果两人换身暴露,定会被当成邪灵作祟,五六种死法写得血腥又恐怖。
许氏沉着脸问:“夜半,你在何处?”
“女儿自然是在睡觉。”
“胡说八道!”许氏大声呵斥,她眼神示意。
后方有婆子压着萧鹤情跪下,像是在审问犯人。
堂中上来了一位仆妇,是夏菀柳院中的粗使仆妇,她低着头:“夜半,我起夜看见三娘子穿着白衣服向院外走去。”
“荒唐!”不听辩驳,夏清河自顾自下了定论,“家法处置,打板子二十。”
“我……”萧鹤情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后的婆子已经捂住他的嘴巴,从前他也常常被打板子,按他从前的身体别说是二十板,就是五十大板他也是不吭声的。
但是现在这具身体,腰还没他大腿粗,二十大板下来不敢想象。
他迅速扫过四周,腰间还有一把匕首,是来的时候藏好的,机会只有一次,趁着大家没防备,抹了身后婆子的脖子,冲向西边,那里有一颗枣树刚好爬出去。
出了夏府就往长公主府跑,让夏菀柳想办法送他出城。
他没有挣扎,看似接受一切,其实脑子里想得都是如何一击必杀。
手已经按上腰间,放缓呼吸,婆子手狠狠掐着他的胳膊准备拉他去受罚,等出了正厅就动手。
“老夫人来了——”大喊声制止了婆子拖拽的动作,也打断了萧鹤情摸向腰间的手。
“母亲,你怎么来了?”夫妇两上前迎接。
“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三丫头要受这种委屈。”老太太她目光扫过刘氏,掠过垂首的丫鬟仆妇,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的萧鹤情,“扶小姐起来。”
刘氏上前,“妈,仆从说……”
“夜半是我喊三丫头来我这里,我心疼她,给她开小灶。” 老夫人打断她,“我看着她长大的,她怎么会做那装神弄鬼的事情,真正有鬼的恐怕另有其人!”
老夫人只对门外道:“把东西送上来。”
仆从拿上来一件湿漉漉的白色齐胸襦裙,血色的痕迹在裙尾蔓延,“这衣服是从三小姐……”
没等听完刘氏大喊:“我就说是三丫头!”
老太太脸色如常,微微抬头示意仆从接着说。
“是从三小姐的粗使仆妇房内搜出来的。”
粗使仆妇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不是我……我没有……”
萧鹤情尚且没有辩驳的机会,况且是个小小仆从,她被拖拽下去。
“都散了吧。”夏清河口气有些怨念,这种小事扰他清梦。
老太太揽住萧鹤情,拍了拍他因跪在地面被弄脏的衣服,“今日回去早点睡,明早来祖母这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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