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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三天后。
谢渡站在三号宿舍楼前。
中心大学如今只有两栋完好的建筑,在融合日当天没被破坏。一栋是谢渡暂居的2号宿舍楼,一栋是已经异变成巢穴的三号宿舍楼。
从常人的视角来看,3号宿舍楼甚至完好得十分诡异,这栋建筑窗明几净,墙壁雪白干净。别说在末日的重灾区,即使在融合日之前,这栋建立二十多年的宿舍楼也不可能是这样一副刚建好的崭新样子。
而在谢渡那双异色的瞳孔中,巢穴的真实面目全然暴露。
他能看到,在钢筋混泥土的墙体之下,流淌着黑色浊液的粗壮血管正盘根错节,汇集成一株形似神经末梢的巨木。
一颗颗血肉模糊的肉块如同怪异的果实,结在枝头上摇摇欲坠,尚未破壳的高级浊裔在果实里孕育。
谢渡确定,“巢穴”已经完成彻底孵化前最后一层蜕皮。
这个时候的巢穴最为狂躁、危险,也最容易摧毁。
他神色冷峻,从身后取出自己最顺手的武器,细长的刀身缓缓拔出刀鞘,一股不被遮掩的寒意倾斜而出,在日光下犹如春水融冰。
他检查了下异管局发的储物袋,小小的袋子里塞满各种能把他当恐怖分子逮捕的武器和道具。
一切就绪,他准备独自面对这场战斗。
一周前,他向王昭汇报3号宿舍楼时,王昭眉头皱起深深的川字:“异管局没这么缺人手,我给你安排几个合适的队友……”
“不需要。”谢渡当即回绝,“人多会碍事。”
谢渡习惯了独来独往,而且,和他产生过多纠缠,对别人来说也不是好事。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自己会容忍江予舟的靠近呢?
在融合日那天,他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而且对方毫无身为麻烦的自觉,每天都抱着不开门就会一直敲下去的决心来找他。这几天打着感谢他借权限卡的旗号,每到饭点都借口“饭菜做多了”,硬拉着谢渡一起用餐
啧……不管怎么说,食物是无罪的,特别是对方的手艺确实无可挑剔。
他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再任务中途分心,连忙掐了下脸,压下杂念。
都怪家伙,厨艺好,又太过缠人,害他分心,害他产生幻觉……
他仿佛都能看见江予舟的身影就立在3号宿舍楼前……
不对!
谢渡凝神细看,这一次依旧遗憾地发觉那不是幻觉,活生生的江予舟又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
对方也发现了他,看过来时言笑晏晏,眼眸潋滟:“哎呀,这不是谢渡吗?你来得真早呢。”
这种阴魂不散的程度,说实话,让谢渡觉得有点恐怖了。
“离开这里,”他掩住了内心的动摇,冷冷地说,“这里不是能看热闹的地方。”
“你认为我是来看热闹的吗?被队友小瞧了呢真伤心。”语气很委屈,但江予舟脸上却是一副得意的样子。
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在谢渡面前展开:“看来王局长还没有通知你?从今天起,我们是正式搭档了。看,任务派遣书,我们两个名字都在,白纸黑字呢。”
谢渡:……
王昭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在内心疯狂质问想象中的王昭,但他也了解,那个老谋深算的局长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决定。
眼前的巢穴正在破茧边缘,时间不容耽误。
谢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硬邦邦吐出:“中途跟紧我。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逃跑。我不会追究。”
江予舟笑着摇头:“我不会那么退出的。”
说实话,谢渡还真更希望江予舟中途退出,面对这个奇怪的人,他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奇怪。
就像现在,他只是动摇了片刻,就默认了王昭的安排。
谢渡不再多言,他掏出一颗黑色的菱形晶体。这是研究部以界隙伸出的黑手为原型,仿制的道具,拥有暂时打开“巢穴”入口的功能。
他把黑色晶体贴在那层覆盖在血肉树干上的薄膜上,薄膜如水波般荡漾开,扩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
缝隙里面,灰蒙蒙的雾气挡住视线的探究。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裂缝,然而,正要往里面钻时,异变突生!
整棵血肉巨木浑身发颤,树梢上的果实纷纷落下,未来得及完全成长的浊裔被唤醒,它们出自保护母树的本能,围了上来。
谢渡眼神一凝,挥起长刀,就在他为武器附魔时,身旁一道身影已率先冲了上去。
“江予舟!”
担心是多余的,江予舟直率冲到最前面的那只浊裔前,他没有躲闪,而是从空间里取出从异管局武器库挑选的特化棒球棒,用尽全力挥出一击全垒打——
浊裔坚硬的身体被这暴力的一击从腰部截断,一分为二。上半身就被像网球王子里的网球一样,轰去天际,消失成一个小黑点。而下半身一路火花带闪电,将后面的浊裔们撞得怪仰马翻,硬生生清出十几米的空地。
谢渡:?
他每次回局里,只是去报告和领补给,没进行多余的社交,对其他异能者不甚了解。
这时候他更多是惊讶,难道真的是自己看漏了种子,这蛮横的肉身强度,分明是力量强化的异能。
他不知道这份怪力其实已经超出了寻常力量强化异能者的范畴。
“走吧。抓紧时间。”谢渡压下心中的波澜,收起长刀,又钻进裂缝。
他表情稍稍柔和了几分:这个莫名绑定的队友,在战斗力方面,应该不需要他分心保护。
挤出裂缝后,眼前的景象让两个人都惊住了。
并非预想中那血腥阴暗的人间炼狱,宿舍楼内的景象走着与外部截然不同的风格。
明明还是在一楼的大厅,可以看到四周墙壁和2号宿舍楼是同一风格,但其他的,完全不一样。
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澄澈的方寸蓝天替代天花板的位置,白炽灯换成了一个圆滚滚干干净净的缩小版太阳,照亮了在瓷砖地上生长的橘子林。
一棵棵橘树在强烈的阳光下生机勃勃,枝头同时开着花、结着果。
花朵芳香而洁白,五斑小小的花瓣拥簇着金色的蕊,分泌出甜醉的清香。果实,它们圆满得可爱,在翠绿的叶下露出半遮的面,那色彩绚丽而多样。
来不及欣赏景色,谢渡更为警惕地握着长刀,他神情愈发严肃:“小心,这只是幻觉,就交给我……”
话没说完,他注意到不对劲。
居然没听到向来喋喋不休的江予舟说话。
谢渡身侧空空如也,和他一起进入宿舍楼的江予舟凭空消失。
——
在进入巢穴内部时,即将踏入橘子林的瞬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水波拂过身体,旋涡般的扭曲后,谢渡的身影和怪异的橘子林都消失了。
他正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周围满是一色的洁白,分不清天与地。
死一般的寂静,彻底的白色像是吞噬了一切声音。
“谢渡?”没有回应。
“系统?”没有回应。
孤零零地立在这片纯白的宇宙之中,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刺眼的脸上,毫无笑意。
平日里,他总是在笑,眼底像是盛着细碎的日光,暖融融的,看起来异常亲切。但现在,当笑容褪去,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五官的侵略性便毫不遮掩,存在感强烈到恐怖。
他没有做什么,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黑色的小点。
这是这片纯白天地里的唯一异色。
无需过去,一个画面就自动浮现在江予舟脑中——
那是一扇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过去,不能打开那扇门。
一旦打开,某种被他长久压制的东西,就会失控。
察觉到江予舟的拒绝,门愤怒了,它自行打开,黑色的门缝一下子扩张到地板,整个房间以门为起点裂开,站在中间的江予舟掉了进去,被迫进入门后面的世界。
现在,是一片纯粹的黑暗,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之中。这片黑暗并非死物,偶尔微微的起伏和浮现的气泡,让江予舟隐约猜到黑暗的真面目。
被黑暗包裹,他居然很舒服,像是疲惫许久后终于回到家里柔软的床铺,他抱着双膝,昏昏欲睡。
梦的寝息清清浅浅挠着他的大脑,而这时,一个半透明的气泡不合时宜地充当了闹钟。
气泡的表面倒映着扭曲破碎的光影——依稀能辨认出橘树的枝叶、沉郁的火光,还有谢渡。
是谢渡,慌张的谢渡,安静的谢渡,悲伤的谢渡……
慌张的他在喊着江予舟的名字,希望得到失踪者的回应。
安静的他从枝头摘下一个橘子,细细地观察橘皮的脉络。
悲伤的他语气颤抖着,不知道和谁说着什么……
江予舟不想睡了,他想拥抱住最后那个悲伤的谢渡,给他手的温暖。
——
与此同时,橘子林中的谢渡,面沉如水,眉间紧皱,焦虑着急的情绪直白展露在他的表情和行为上。
他刚刚确定江予舟不在这个空间,这佐证了猜测:巢穴的核心力量,极有可能是幻境空间。重重叠叠的房间将入侵者随机分割到不同的层面。
他必须先解决橘子林的幻觉,才能找到江予舟。
他不再喊失踪者的名字,走到橘子树前,提到砍下一截树枝。饱满金黄的橘子被刀尖挑破,裂开里面的芯。
橘子皮之下,没有甜蜜而多汁的果肉。
黑色的一团,头发纠缠着几颗塞着血丝的森白牙齿。
谢渡面无表情地将这恶心玩意儿扔开,接连又掰开几个橘子,无一例外——
缠绕的头发、细小的指骨、破碎的昆虫甲壳、浑浊不堪的眼球……头发占了大多数。
早已在他发现之前,巢穴便伪装在这栋楼里,时不时偷偷地吞食着学生的掉发。
反正大学生的头发不值钱地掉,靠着这生命力,它很快成长起来,在融合日之前便偷偷吞食掉不少学生。
情况比预期的糟糕,谢渡不再犹豫,从一个看似普通的小小收纳袋里,取出三个蓝色的立方体,透过半透明的表面,可以看到内部禁锢着一小簇幽冷的黑色火焰。
那是仍然在主教学楼废墟上燃烧着的、不灭的黑炎,异管局将其用特殊技术提取,是目前局里最强大的武器之一和唯一能阻止浊裔再生的道具。
他捏碎一个立方体,黑炎如蛇般缠上刀身,那一瞬间,周围甜腻的空气都仿佛被吸干。这火焰没有寻常烈焰的灼热,散发着死寂和冰冷。
谢渡身影一闪,冲入橘子林中,长刀横扫,掠过每一棵橘子树的根部。
木屑纷飞。
那些生机勃勃的橘子树被一颗一颗快速砍到,倒下后的树干瞬间失色、枯萎、化作飞灰。
谢渡的身影在林间穿梭,他砍树的效率抵得上十个高级伐木工。附在刀刃上的黑炎贪婪地吸取着树干上的养料。
当最后一颗橘子树在黑色火焰中消散无踪,整个大厅出现新的变化。头顶那轮小小的太阳明灭不定,蓝天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很快,如镜面般轰然碎裂,头顶露出原本灰白的天花板。
原本那层虚假的伪装被剥离了。
但幻境还未结束,地板开始变化。坚硬的大理石褪去了人工的色彩与纹路,它们变得柔软,变得潮湿,一片肥沃的褐色土地出现在室内。
幻境进入了下一个形态。
针尖大的草芽破土而出,抽条、舒展,以及扎根进更深的土壤。几个呼吸之间,原本的大理石地面已是全新景象,到处嫩嫩的,绿绿的,即使是角落,也漫开软绵绵的新草。
芳草鲜美,绿意盎然,每一片草叶上都带着晶莹的露珠,在白炽灯的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身处其中,泥土与植物混合的芬芳钻入鼻腔,谢渡感受不到惬意,分辨出香气中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这股味道难闻到让他脸皱成一团,表情活像只尝到柠檬的小猫。
见入侵者没有在香气中昏睡过去,巢穴改变了策略,芳草疯狂地生长,锋利的草叶化作藤蔓,缠绕住谢渡的双脚,试图将他拖入泥土中。
谢渡反手将长刀狠狠刺入脚下的大地,大量的黑色浊液从刀身没入的地方喷涌而出。
感受到剧痛,整个房间都猛烈晃动起来,巢穴再也没有余力掩饰真容,暴露出布满血丝的肉壁。
肉壁快速朝着谢渡收缩,要把这个伤害他的人类挤压成汉堡肉饼。
谢渡根据手感判断出肉壁的厚度,他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厚度很难单凭刀刃切开,而装着黑炎的立方体只剩一个,必须作为备用手段保留。
想了想,他原本双手紧握刀把,这时松开右手,毫不犹豫地握住刀锋,掌心立刻皮开肉绽,鲜红如石榴汁的血液滴落而下。
不顾及手心的剧痛,谢渡将刀插得更深了,血液顺着刀身流入切口。厚实的肉壁瞬间萎缩,想来好笑,这个巢穴执着拟态成植物,但他的血液比百草枯更有奇效。
如同热刀切黄油,变得干瘪的血肉被轻松割裂,一个相似的房间出现在地板下。
这里不再有橘树和青草,深红的茧蛹密密麻麻,在肉质的腔室里挤得满满当当。
谢渡没有停留,继续挥刀,切割,前进。
整个过程中,他面无表情,好像不是在巢穴体内砍开令人作呕的肉墙,而是在剥洋葱那般轻而易举。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挥刀,他终于斩开最后一道肉膜,来到最深处的心房。
按照他的认知,腔室里应该存在一个类似心脏的巨大肉瘤。
而当他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巢穴的心,他发现,他诧异,在最深的心房里,除了一个背对他的人影,空空如也。
那人转过身来。
是江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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