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屿

　　开业第二周的某个清晨，当青溪古镇还在晨雾中缓缓苏醒时，暖暖独自坐在那张承载了无数故事的老榆木长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张逸凡精心设计的智能管理系统。屏幕上那根本应稳步上升的预订曲线，此刻却像一个绝望的下坡，一路滑落，毫无反弹的迹象。每一个向下的点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也刺痛着她对这份事业的所有美好期待。
　　开业的兴奋感还未完全消退，像一层薄薄的晨雾尚未散去，现实的残酷就已经悄然而至，像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割裂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脆弱联系。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问题，更是对她们所有努力的一次无声否定，是对她们坚持的那种人文价值观念的残酷嘲讽。她开始怀疑，在这个以流量和价格为王的商业时代，她们所坚持的那种温度和情怀，是否真的只是一厢情愿的奢侈。
　　她盯着张逸凡留下的智能系统,屏幕上的曲线一路往下,像个下坡。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虑，看向正在一旁整理书籍的林知意。这些天来，她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每天都在为"归屿"的运营操心，眼角的疲惫无法掩饰。
　　林知意放下手中的古籍，那是她从古镇档案馆借来的珍贵史料。她推了推眼镜，将平板电脑递给暖暖，屏幕上不仅有"归屿"的预订情况，还有竞争对手的经营信息。"你看对面。"她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学者的担忧。
　　暖暖缓缓走到窗边，穿过二楼安静的走廊来到面向街道的窗户前。当她的目光落在对面时，心猛地沉了一下——"水云间"的门口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在古镇温婉的青石板路和淡雅的粉墙黛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古镇最低价！团购立减30%！开业特惠，豪华标准间仅需198元！"
　　那鲜红的颜色在阳光下狂妄地跳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归屿"的坚持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场关于商业理念和价值观念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而她们的对手显然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不是比谁更有温度，而是比谁更能迎合这个快餐时代的消费心理。
　　中午，暖暖换上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决定亲自去"水云间"看看。她没有告诉其他人，这是她一个人的侦查行动。走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感觉很沉重，仿佛要去面对一个不可避免的对决。
　　"水云间"的门面是典型的现代化设计，巨大的玻璃门后面是宽敞明亮的大堂，与"归屿"古朴的木质门形成鲜明对比。李明的民宿比"归屿"大一倍不止，房间装修很新，到处是光鲜的白色墙壁和高级的灰色地板。客厅里摆着崭新的自助咖啡机，走廊里装着智能感应灯，每个角落都透露着资本的气息。
　　"欢迎光临水云间精品民宿。"前台小姐穿着统一的制服，笑容训练得恰到好处，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职业化的疏离，"我们现在有开业特惠活动，豪华标准间仅需198元，包含精美自助早餐。您要不要先看看房间？"
　　暖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墙上挂着的是李明与各路名人的合影，电视里循环播放着关于"水云间"的宣传视频，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着这里是"高品质、标准化、现代化"的代名词。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里缺少了什么，缺少了那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谢谢，我只是随便看看。"暖暖点点头，转身离开。但在转身的瞬间，她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李明玩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游戏。
　　晚上,七个人坐在长桌边开会。
　　"我们要不要也降价?"暖暖问。
　　"不行。"林小雨先开口,"我们降了价,就跟'水云间'没区别了。"
　　"可是客人都去那边了。"暖暖说。
　　王大力点了根烟,想了想。"暖暖妹子,李明卖的是房间,我们卖的是什么?"
　　暖暖愣住。
　　"体验。"王大力说,"他们住'水云间',就是睡一觉。住'归屿',是来过日子的。"
　　"可是怎么让客人知道?"
　　"得让他们看见。"吴屿突然说,"我可以每晚在露台上唱歌,让客人参与进来。不是表演,是聊天。"
　　林小雨眼睛亮了。"我可以画他们的故事。"
　　林知意也开口:"我可以带他们逛古镇,讲历史。"她作为文化学者，对古镇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
　　陈启明低着头说:"我可以教他们做木工。"
　　暖暖看着他们,突然笑了。"好,那就试试。"
　　第二天晚上,吴屿在露台上摆了个小舞台。
　　他抱着吉他,对着下面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说:"今晚不唱歌,聊天。谁想说说自己的故事?"
　　没人回应。
　　吴屿也不急,自己先说。"我以前在上海工作,互联网公司,年薪百万。后来辞职了,开着破车到处跑,没钱,没方向。"
　　他弹了几个和弦。"有天晚上,我在高速服务区睡觉,醒来发现车被偷了。吉他还在,钱包没了。我坐在马路牙子上,不知道该去哪。"
　　下面有人笑了。
　　吴屿也笑。"后来一个卡车司机送我到青溪,我就来了'归屿'。暖暖姐说,住一晚两百,我说我没钱。她说,那你唱歌抵房租。"
　　他看向暖暖,暖暖冲他笑了一下。
　　"所以。"吴屿说,"你们呢?为什么来这里?"
　　一个中年男人举手。"我来散心。公司裁员,我被裁了。"
　　"多少岁了?"吴屿问。
　　"四十二。"
　　吴屿点点头,开始弹琴。他即兴唱了几句,词很简单,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话。男人听着,眼眶红了。
　　那晚之后,"归屿夜话"成了固定项目。
　　每晚都有客人来,有人讲故事,吴屿唱歌,林小雨画画。有时候讲到动情处,大家一起哭,哭完一起笑。
　　预订率慢慢涨回来了。
　　来的客人不多,但都是真心喜欢"归屿"的。他们不在乎价格比"水云间"贵,他们在乎的是这里的温度。
　　一个月后,李明又来了。
　　他站在"归屿"门口,看着露台上唱歌的吴屿,脸色不太好。
　　"暖暖,你还挺能折腾。"他说。
　　"谢谢夸奖。"暖暖说。
　　李明笑了,但笑容有点冷。"不过你也知道,古镇改造的事,已经报上去了。你这栋房子,在拆迁范围内。"
　　暖暖的笑容僵住了。
　　"多久?"
　　"三个月。"李明说,"我劝你还是早点把房子卖给我。拖到最后,拿到的补偿款,还不如我给的多。"
　　他转身离开,留下暖暖一个人站在门口。
　　露台上,吴屿的歌声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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