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少女

　　莫让尘的手指刚触到日记本的封面，就被那层潮湿的黏腻惊得指尖一缩。像是摸到了某种软体生物的表皮，又带着陈年血迹特有的硬痂质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寒，指尖用力捏住封面，缓缓翻开。

　　“刺啦——”
　　纸张与纸张粘连的地方被强行撕开，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墙壁、黑板。

　　泛黄的纸页边缘已经发脆，翻页时簌簌往下掉着黑色的碎屑，落在他的手背上，像灰尘，又像，皮屑。

　　一股浓烈的腥甜气骤然弥漫开来，不再是之前淡淡的萦绕，而是直冲鼻腔，像是有人将新鲜的血泼在了纸页上，混杂着腐朽纸张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日记本上的笔迹像是稚嫩的高中生，用蓝黑墨水书写着，却在第一页就出现了诡异的扭曲。前几个字还算工整清秀，写着：

　　「2015年12月27日，晴」

　　后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歪歪扭扭，墨水晕开，像是写字的人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手腕。

　　「今天，同桌告诉我和小游，晚上，走廊里的歌声不能听，会被它带走…小游不信，追着歌声跑出去了，再也没回来。第二天，老师说他转学了，但我看到他的影子就粘在走廊窗户上，被太阳晒得滋滋响… 」

　　莫让尘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第二页的字迹更加潦草，墨水深处似乎渗着淡淡的暗红色，像是血液混在墨水里写就。
　　纸页上还沾着几根干枯的黑色毛发，不知是人的还是某种动物的。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校长办公室里，藏着一间解剖室。据说，我们学校以前是所民办大学，这个解剖室也就是那时候的，而我爸新娶回来的后妈就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她叮嘱我，离解剖室越远越好，更不要去好奇里面的东西。可是，解剖室里，到底有什么呢？爱爬树的学姐也这样说。」

　　再往后翻，几乎每页都被一整张类似人体组织筋膜干透后的不明物糊得严严实实。
　　那东西呈半透明的黄褐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血管纹路，摸上去硬脆易碎，又像是晒干的皮。

　　他轻轻一用力，不明物就犹如蛋壳般破碎，若非底下的纸张，早就碎一地了。
　　仅有后半部分的几页未粘连，却都被厚厚的墨迹涂抹遮盖。

　　莫让尘将手机屏幕光亮调整至最高，把被墨迹遮盖的部分对准光亮，借着透过来的光线，能够隐约看清几个模糊的字。

　　貌似日记换了主人，字迹明显不同，前半部分像稚嫩的高中生，那后半部分字迹就像是刚学会写字不久的小学生，字体方正，笔画死板。

　　且，日记中，他称自己为：实验品167。

　　除此之外，日记中反复出现三个字眼：老师、同类、家。

　　“别辨认了，就是人体组织。”莫辞盈淡定说完，莫让尘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求知欲，刚要开口追问，就被她打断：“你不会想要听我说它具体是哪个部位的哪一块的。”

　　“我不问了，别说。”
　　莫让尘连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硬脆的触感，膈应得他直搓手，想丢开，可又觉得对死者不敬，只能硬生生忍住，稳稳地拿着日记本。

　　新规则浮现，下一秒，莫让尘的眼前再度浮现一段幽蓝色的规则：

　　〖恭喜玩家触发隐藏规则，请仔细阅读并谨记：〗

　　【1、情侣鬼魂的铁钉惧怕阳光，夜晚可创造光亮，直射它们的眼睛，暂时逼退。】

　　【2、解剖室的大体老师最痛恨“不尊重死者”的人，若进入时对它鞠躬三次，它会减少对你的敌意。】

　　【3、百鬼游校时，若听到操场传来“做操”的音乐，不可跟着音乐节奏动。】

　　【4、灵媒游戏——汇育鬼校副本，已展示规则有残缺，请谨慎行事。】

　　【5、灵媒游戏——汇育鬼校副本已展示规则中，有一条规则为谎言。】

　　莫让尘看得心惊胆跳，要是他今晚没有触发隐藏规则，只怕，今晚就命丧黄泉了！
　　他在内心暗暗咒骂着，表面却不敢展露半分不满和愤怒。

　　合上日记，他重新将其放回了原位，按照规则，他不能带走任何学校里的东西。

　　“小洛……”
　　女主播痛苦地按压着后脑勺，那里肿起一个不小的包，是晕倒时磕碰的。

　　“她还没醒。”

　　闻言，女主播猛地后缩，慌乱抄起旁裹满黄符纸的直播支架伸缩杆，紧紧握在手里对着他，另一只手扯出压在衣服下的项链。

　　项链吊坠是块黄色的小方牌，牌上精致绘画着一个类似清汉女的形象。

　　“你是人是鬼？”

　　“怕鬼还敢戴阴牌？”莫让尘故意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回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她脖子上的吊坠，“我是人，走阴人听说过吗？”

　　“走阴人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说的阴牌是什么。”

　　莫让尘指了指她脖上的挂牌吊坠，语气笃定：“这还是块，模仿泰兰德著名大师茸伞在2017年做的囚仙牌系列的阴牌，模仿得这么逼真，就算是块假牌，至少也要花一百来万吧？”

　　女主播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摸着吊坠的手一顿：“这是我老公给我请的黄金事业符，是著名寺庙的大师开过光的，怎么会是你说的阴牌？”

　　“事业符？”莫让尘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从另一角度来说，怎么不算保事业的符呢？有了它，才有你们现在这般如日中天的好事业和巨额财富。虽然事业成功这些年，最重要珍视的亲友接连遭遇横祸，甚至横死，但你们向它许的愿，也基本都实现了，不是吗？”

　　莫让尘来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的阴牌，“你说不知道，我不信。这类仿造阴牌，说到底，都是用横死惨死的尸身分制，里头拘的，都是些厉鬼怨灵。清汉女？有哪位仙家灵身是清汉女形象的？民清时期最为特殊，惨死横死在那个时期的女鬼，最凶。就算你家请了解押官坐镇，也迟早会有镇不住她的那天。”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主播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眼神躲闪，不敢再与莫让尘对视。

　　“你老公不就是这样死的吗？”莫让尘步步紧逼，声音压得更低，“装什么傻呢？还是说，比起你那愚昧贪婪的老公，你更喜欢现在占据他身体里的牌灵？”

　　闻言，莫辞盈神色微微有些变化，果然，这小子藏了些本事。

　　女主播脸上的诧异与无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与警惕，看向莫让尘的眼神里多了些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急切地说：“能看出占据他身体的是我阴牌里的牌灵，你也算很有本事。开个价吧，多少钱，能让你帮我？”

　　“这要看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了。”

　　“我需要直播解剖室，只需要推开门，镜头扫一圈给网友看就行，不用多待。另外，我需要你带我们安全离开汇育中学。我付你两百万酬劳，可以吗？”

　　“三个要求。第一，什么时候直播解剖室，我说了算。第二，全程必须完全听我的话，不准擅自行动。第三，事办完后，酬劳以在我纸扎店里购买两百万的纸扎产品的方式支付，纸扎用途，我会告诉你，算赠品。违背任何一条，后果自负。”

　　“好，我们都答应。”女主播毫不犹豫地回答，并用手肘狠狠怼了怼还在发懵的小洛。

　　小洛瞬间回神，连忙点头附和：“我保证听话，绝不擅自行动！”

　　“离开之后，我给你地址时间，准时过来签购买合同，并支付酬劳。你需避免给我带来任何麻烦，也不要妄图逃避账单，否则…你该知道，以我的本事，能轻轻松松给你下多重的降头。”

　　女主播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我知道的，知道的。大师，那我的……”女主播垂眸俯视了眼脖子上的阴牌项链，眼神暗示他，恳求道：“你能帮我解决吗？”

　　“任何阴牌生意，我都不接。”
　　莫让尘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1:25，我没让你出教室之前，都闭上眼睛安静坐着，睁眼就死。记住，校园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要随意乱碰，绝对禁止带走。不要猛回头。保管好自己进来时带来的一切物品，不要遗失遗留在这儿，若不慎留下，必须告诉我。”

　　闻言，女主播和小洛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手牵手紧紧背靠墙壁坐下，死死闭上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莫辞盈这才重新牵住他的手，“我牵着你，活人也听不见你。你真打算带着她们两个累赘，去解决闹鬼根源？那你这二百万，可不保活。”

　　“不，隐藏规则说已展则规则有残缺。而已展示规则中关于百鬼游校现共有两条。一条是，01:00-01:30是百鬼游校时段，所有鬼魂会从各个角落涌出，绕操场游行…另一条是，百鬼游校时，若听到操场传来做操的音乐，不可跟着音乐节奏动。自从我们进来时起，就没有响过音乐，所以，我猜测并不是只有一点到一点半，才是百鬼游校时段。”

　　“所以，你想应证这个猜测后，在相应时段将她们留在绝对安全的教室里，以免解决根源。莫让尘，难道你自己就不怕死吗？”

　　莫让尘微微加重了些许力道，握紧了她的手，“规则针对玩家，而你是队友、搭档，我猜有些针对我的规则，并不能局限于你，只要我们手牵手，就能一起出去找线索，对吗？”

　　但其实，莫让尘心里真正的想法是：规则针对活人生死，而莫辞盈本来就并非活人，所以不局限于她。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越来越觉得，莫辞盈不但暂时不会要他的命，更会保护他。

　　莫辞盈看他的眼神，不再完全像，在看一个懦弱无知的笨蛋。
　　“或许对吧。真要直播？”

　　“解决完根源，再直播，就不会有问题，也能避免不该出镜的不出镜。”
　　顿了顿，莫让尘又解释道：“我有职业道德，钱要挣，但不会挣昧良心的缺德钱，亦不会因为挣钱，而不尊重亡灵和大体老师。”

　　“嗯，你还挺算是人的。”

　　“我全当您是在夸我了。”

　　等到1:30，校园里依旧没有响起任何音乐。莫让尘松开莫辞盈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能看见操场的窗台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快速瞥了一眼。

　　操场已然没有了百鬼游校队伍的影子，只有几个零散的鬼魂在游荡，它们穿着破旧的校服，行动僵硬，和之前看到的并无二致。

　　“可以睁眼了。我来这里也有我的事要办，你们只是顺带接的活，一切以我为先。现在这个教室已经不是安全区了，你们只能先跟着我，跟紧了。不要乱看乱碰，不要尖叫，保持安静，非必要不说话。”

　　女主播和小洛互相搀扶着起身，连连点头，紧紧跟在莫让尘身后，半低着头，只敢看着彼此紧握的手和脚下的路，连大气都不敢喘。

　　莫辞盈跟在莫让尘身侧，视线始终落在他脸上，密切关注着他的言行举止，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咚…咚…咚……”

　　楼梯间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有沉重的物体被拖在地上，不断和台阶碰撞，伴随着“咔哒、咔哒”的腿骨敲地声，还有左脚落地时格外沉重的“嘭”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越来越近。

　　听声音，响动似乎来自一楼楼梯间。

　　莫让尘瞬间停下脚步，示意身后两人别动，自己则极度缓慢、小心地探出一点头，通过楼梯扶手间的空隙往下看去。

　　一道暖黄色的光束打在一楼和二楼楼梯间的拐角处，一个身影正贴着楼梯扶手一侧往上走，能隐约看到他的右侧身子。

　　是保安！

　　就在这时，保安突然停住了脚步。

　　莫让尘连忙将头缩回来，那道暖黄色的光束从一楼直射上来，停顿了两三秒，才缓缓移开，消失在下方。

　　莫让尘从睡衣口袋里摸出几只超级迷你的纸扎蝴蝶，是用淡黄色的草纸制成，翅膀上用朱砂画着细小的符文，摸上去粗糙干燥，带着淡淡的纸灰味。
　　他将纸扎分发给女主播和小洛，用手势示意她们握在右手手心里。

　　虽然知道他的纸扎对莫辞盈可能没用，且，她或许有更好的隐匿方法，但莫让尘还是拿起一只纸扎蝴蝶，塞进她手里，手把手地教她握紧。

　　莫辞盈没有拒绝，感受探究着手心纸扎蝴蝶的特殊之处。

　　随后，莫让尘才带着她们继续往下走。

　　走到三楼与二楼楼梯连接的平台处时，他再次停下脚步。

　　保安正走在二楼楼梯上，右手打着手电筒，左手死死抓着一个女尸的脚踝。

　　那“咚咚咚”的声响，正是女尸的后脑勺不断磕碰在台阶上发出的闷响！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女尸的后脑勺往下淌，滴落在台阶上，积成一小滩，又顺着台阶往下流，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

　　同样，是刚死不久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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