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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擂台
捏着那张仅存0.05标准记忆小时的银卡,我站在锈蚀齿轮喧嚣的中央,感觉自己像个揣着全部家当——还是拼夕夕九块九包邮那种——站在华尔街交易所门口的流浪汉。周围的霓虹灯闪烁,仿佛无数双嘲讽的眼睛,它们大概在说:“哟,这不是刚在情绪粪坑里捞完硬币的‘反杀狼灭’吗?怎么,捞上来的钱够买张通往【债骨象限】的站票不?”
这0.05小时,能干嘛?
大概够我给老周的万能检测仪充满电,让他再给我做一个“你离破产只剩一步之遥”的精准诊断?
或者,够我去虹姐的颜色银行,把我刚才在沉淀点被污染成“社畜灰”的心灵底色,重新喷漆成“底层愤怒红”?
还是说,够我买一张“记忆擂台”的围观门票,亲眼看着哪个比我更倒霉的蠢货被榨成记忆渣,顺便给自己提前预习一下死法?
“擂台……”我咀嚼着这个词,像含着一块棱角分明、专门用来划破天真幻想的碎玻璃。目光扫向黑市更深处,那些连霓虹灯都懒得浪费能量的角落。那里的空气密度似乎都比别处大,光线扭曲,人影幢幢,散发着 “生人勿进,熟人也可能被拆零件” 的危险气息。去那里,跟直接把银卡吞下去自杀有什么区别?区别可能就是吞卡死得比较安详,而去擂台,我估计能体验到记忆被活生生抽离、意识被当成抹布拧干的VIP套餐服务。
灰影爸爸在一旁沉默得像一座代表“危险”的纪念碑。我甚至能脑补出他如果此刻能开口,绝对会用那种带着电流杂音的、复读机式的语调循环播放:“警告!前方高能!死亡率高达99.9%!想想你爹!想想你妈!想想你可怜的、还没还清的0.7小时!”
我爹……
我妈……
操。
记忆的闸门像是被生锈的扳手强行撬开,带着血腥味和铁锈的颗粒,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这不是那种能被Truth-π扫描仪识别、可以明码标价交易的“标准化记忆”。这是一团混乱、模糊、带着毛边和强烈情绪静电的精神创伤碎片。
·黑暗。不是弄堂停电那种带着邻里闲话和西瓜味的黑暗,是下层Ⅲ区“余烬井”那种,连呼吸都带着霉菌孢子、能吞噬一切希望的、工业级别的黑暗。
·铁锈味。浓烈到像是有人把整个报废汽车厂塞进了你的肺里。
·压抑的、被捂住嘴的啜泣。很多人的,男人的,女人的,混合在一起,像坏掉的风箱。
·然后是我爸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喉咙:“……走!带理理走!别回头……跑!”
·一道惨白的、属于Truth-π执法队的强光,像手术刀一样切开黑暗。我最后看到的,是爸爸被几个穿着制服、看不清面孔的黑影死死按在冰冷的、滴着粘液的地上。他拼命扭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是恐惧,不是告别,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催促,和一种……“活下去,替我们看看这狗日系统的尽头是什么”的执念。
· “窃取并私藏记忆!违反《记忆净化法》第7条!” 冰冷的、如同机器合成的宣判声。
· “量子钉书机”蓄能时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的嗡鸣……像死神的磨刀石。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像一部烂片,在最关键的时刻,断了片源。
后面的记忆,更加支离破碎。是被妈妈冰凉的手死死攥着,在迷宫般、布满管道和废弃物的下层隧道里亡命狂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妈妈破风箱一样的喘息、还有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感觉不像是在逃跑,更像是在某个巨型怪物的消化道里,被蠕动着推向未知的深渊。
再后来,妈妈也倒下了。不是因为追兵,是因为……被强制抽走了太多与爸爸相关的记忆,连带着她作为“人”的某部分核心,也被一起抽空了。她躺在冰冷的、泛着锈迹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连我叫她“妈妈”都激不起一丝涟漪。她只是反复地、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个词,像是她灵魂最后的路标,又像是留给我的、关于我爸下落的唯一线索:“……F-07……F-07……”
然后,陈博士出现了。
他像个从科幻片和恐怖片交界处走出来的角色,穿着沾满不明油污和忆晶残渣的白大褂,眼镜片厚得像防弹玻璃。他检查了一下我妈妈的状态,摇了摇头,然后那锐利的、仿佛能穿透颅骨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小鬼,眼神不错,还没被抽干。”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长期接触化学品和绝望的质感,“想活下去?想不想知道,把你爸妈变成这样的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眼神比废弃零件还要麻木的“记忆空壳”——那些曾经是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的人。
我那时多大?十岁?十一岁?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在下水道找吃的”以及“如何分辨扫描员脚步声是路过的还是来□□的”等底层生存技能。我见识了系统如何像处理工业废料一样处理我的父亲,又如何像对待故障机器一样对待我的母亲。我没有选择。
我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指关节粗大、带着机油和某种刺鼻溶剂味道的手。
后来,在陈博士那个更像爆炸现场而不是实验室的据点里,他一边教我拧螺丝、认电路板、编译最基础的反扫描代码,一边像播撒病毒一样,把世界的真相灌输给我:
“记忆删不掉,路理,他们只是盖了块黑布,叫‘掩码’。”
“扫过的记忆改不了,像被打了钢印的猪肉。”
“没扫过的?嘿嘿,那就是我们的战场……”
“还有地底下,那些被他们扔掉的情绪垃圾,堆成了‘余烬副本’……”
“你父亲不是贼,路理。” 在一个只有应急灯提供照明、空气里飘浮着焊锡烟味的深夜,他一边调试着一个冒着火花的设备,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他藏在管道里的,不是什么‘奢华度假记忆’或者‘顶级美食体验’,就是些……‘老婆做的菜有点咸’、‘女儿今天摔了一跤没哭’、‘晚上一起看了会儿星星’……这些没用的‘杂质’。”
“那他们为什么……”
“因为系统要的是高效、纯净的‘燃料’!”陈博士猛地回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情感?温情?回忆?那都是降低燃烧效率的渣滓!是必须被剔除的故障!你爸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完美系统的嘲讽和bug!”
所以我成了孤儿,所以我跟着一个“叛徒”科学家在世界的下水道里学习如何当一个“病毒”,所以我用他教的技术在黑市换一口吃的,所以我他妈做梦都想把这个冰冷、残酷、把人当电池还要嫌弃电池有感情的狗屁系统砸个稀巴烂!
回过神来,指尖传来银卡冰凉的触感。那0.05小时,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沉重地压着我的全部过去和未来。它是我父母被抽干的灵魂渣滓,是陈博士未尽的疯癫理想,是我这么多年像蟑螂一样挣扎求生的全部积蓄。
去他妈的稳扎稳打!用这0.05小时去拼夕夕砍一刀式积累?等我砍到能买下Truth-π总部的时候,估计我自己的记忆都够给整个灰栅外环供电到宇宙热寂了!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铁锈味和焊锡味的狠劲,像高压蒸汽一样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赌了!
不就是擂台吗?当年我爹敢在Truth-π的能源管道上“偷电”,我路理难道连上赌桌摸一把牌的胆子都没有?
“爸,”我对着身旁那团沉默的、由愧疚和执念构成的灰影,扯出一个估计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看好了。你女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毕竟,省下来的电,也他妈不够交税的。”
灰影爸爸没有回应,但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微微向我倾斜,像是一次无言的碰拳,又像是一次沉重的、将全部未竟之志压在我肩上的托付。
我紧紧攥住那张代表着我全部“资本”的银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后,我转身,迈开步子,不再是犹豫和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老子今天就是要用这五毛钱,博出一个未来” 的悲壮和荒谬感,朝着“记忆擂台”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黑暗,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脚步踩在锈蚀的地面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像是在说:
穷?
穷只是一种状态,不是一种命运。
欠债?
欠得越多,才越有动力把债主的桌子一起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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