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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她重生后杀疯了
指尖传来的第一缕知觉,是冷。
刺骨的冷,顺着青石砖缝,一路钻进膝盖,攀上脊梁,最后缠绕在脖颈,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魏琳琅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黯淡的烛火,摇曳着,将灵堂前白惨惨的帷幔映照得鬼气森森。
檀香的气息混杂着一种更深沉、更腐朽的味道,直冲鼻腔。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看见了身前那口厚重的、刷着黑漆的棺材。
棺盖尚未合拢,露出里面一张苍白浮肿,却依稀能辨出清丽轮廓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三十七岁的魏琳琅,宣平侯府主母,京城交口称赞的“贤良”典范,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僵硬的平和。
记忆如同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凿开脑海。
一碗滚烫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
夫君陆明义端着药碗,站在床边,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琳琅,太医说了,你这病沉疴难起,需得猛药。喝了它,好好安歇吧。」
庶长子陆景轩立在稍远些的阴影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那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子凉薄。
最让她心口绞痛的是养在身边的庶女陆婉儿,那个她用尽心血教导、疼若珍宝的孩子,此刻正躲在陆明义身后,探出半张脸,怯生生地,带着哭腔道:
「母亲,您快喝了吧……喝了就不难受了……婉儿害怕……」
害怕?
她当时竟真的信了,信了这怯懦的哀求。
她为了这个侯府,为了这一家子白眼狼,跪烂了膝盖为陆明义求来吏部的实权缺份;
掏空了自己的嫁妆,为陆景轩遍请名儒,铺平科举之路;甚至连陆婉儿身中奇毒,太医都说需至亲血肉做引,她都能毫不犹豫地从臂上割下一块肉
换来的,是一碗砒霜。
喉间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烧的剧痛,五脏六腑被生生撕裂的感觉清晰得如同昨日。那冰冷的绝望,比这灵堂的寒气更甚百倍。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魏琳琅的喉间逸出。
她动了动手指,触感真实。
低头,看到了一双纤细柔嫩、毫无薄茧的手。
不再是那个因常年操持中馈、拈针引线而指节微粗的侯府主母的手。
视线抬起,落在灵堂角落一面蒙尘的铜镜上。
昏黄的镜面里,映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已初现绝色的脸庞。
杏眼桃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正是她十五岁,尚未出阁时的模样。
她回来了。
回到了父亲,靖安侯魏峥的灵堂之上。
前世,就是在这灵堂里,她因骤失慈父,悲痛欲绝,被那前来吊唁的陆明义一番“温言劝慰”所惑,一颗心便系在了他身上,最终由祖母做主,嫁入了那时已显颓势的宣平侯府,开始了她所谓“贤良”的一生,也踏上了那条通往砒霜的绝路。
「琳琅,你还好吗?」
一个刻意放柔的、带着担忧的男声在身侧响起。
魏琳琅没有回头。
她知道是谁。
陆明义。
此刻的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穿着素色锦袍,面容俊秀,努力做出沉稳悲痛的模样,可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精明与算计,如今在她看来,清晰得可笑。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看到跪在蒲团上的少女,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他心中一定在窃喜吧,以为这涉世未深的侯府千金,已然被他所打动。
陆明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素白麻衣的瞬间——
魏琳琅倏地抬起头。
没有泪,没有悲,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丝脆弱。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和一丝淬了毒般的嘲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陆明义。
陆明义的手僵在了半空,被那眼神钉在原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那……那还是魏琳琅吗?那个传闻中娇柔温婉的靖安侯府嫡女?
「陆公子,」
魏琳琅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相击的冷脆,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灵堂,
「吊唁已毕,请自重。」
陆明义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那伪装的悲痛和关切凝固,显得有些滑稽。
魏琳琅已经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棺椁,声音平直无波,却字字如铁:
「我靖安侯府,虽不及往日煊赫,却也是勋贵之门,诗礼传家。男女大防,不可废。陆公子并非魏家亲族,在此滞留,恐惹非议,坏了你我清誉。」
她微微侧首,眼风扫过陆明义瞬间涨红的脸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请吧。」
三个字,客气疏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陆明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她那冰锥般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周围的侯府下人也都看了过来,眼神各异。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能讪讪地收回手,勉强拱了拱:
「是在下……唐突了。魏大姑娘,請节哀。」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背影,再无来时刻意营造的风度。
灵堂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魏琳琅重新跪直身体,挺直的脊梁像一株永不弯曲的修竹。
她看着父亲的棺椁,心中默念:
父亲,您放心。
女儿回来了。
这一世,那些欺我、辱我、负我、害我之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父亲的丧仪在祖母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魏琳琅不再是前世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孤女,她安静地守在灵前,礼仪周全,神情哀戚却不失侯府嫡女的风范,只是那双眼底深处,再无人能窥见丝毫温度。
期间,陆明义又寻机试图接近几次,或是在她独自用膳时“偶遇”,或是在她回房途中“路过”,言辞恳切,关怀备至,甚至隐晦地提起宣平侯府与靖安侯府旧日的“情谊”。
每一次,魏琳琅都只用最简洁的语言,最冷淡的态度,将他于千里之外。
「不劳陆公子费心。」
「陆公子请留步。」
「陆公子,言重了。」
几次三番下来,陆明义脸上的自信渐渐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躁和隐隐的恼怒。
他不明白,这魏琳琅为何像变了个人?明明之前听闻她性子最是柔顺不过……
这一日,魏琳琅正由贴身丫鬟春桃扶着,往后院库房去清点父亲的一些遗物。
刚穿过抄手游廊,就见陆明义堵在了廊口,显然是等候多时。
「魏大姑娘」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自以为温和儒雅的笑容,
「明日我便要随家母回府了。有些话,若再不说,只怕……」
魏琳琅脚步未停,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径直要从他身侧走过。
陆明义急了,下意识伸手便要拦她手腕:
「琳琅妹妹!」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刹那,魏琳琅手腕猛地一沉一翻,动作快如闪电,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陆明义的手腕内侧!指尖用力,狠狠一掐
“嘶——!”
陆明义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半条胳膊都麻了。
魏琳琅随即松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掸了掸方才被他指尖碰到的袖口。
她抬起眼,目光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直直射向他。
「陆明义,」
她直呼其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与你很熟吗?‘妹妹’二字,也是你配叫的?」
陆明义捂着手腕,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
「你……魏大姑娘,我一番好意,你何必……」
「好意?」
魏琳琅打断他,唇角那抹讥诮愈发明显,
「你的好意,就是几次三番纠缠于我这个新丧父的未嫁之女?宣平侯府的家教,便是如此教子弟行事的?还是说,你陆家如今落魄,便想着靠这等下作手段,攀附我靖安侯府的门楣,好填补你那入不敷出的家业?」
陆明义被戳中痛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指着魏琳琅,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知道?宣平侯府内里空虚,他急于寻找助力,这确是事实,可这等隐秘,她一个深闺少女如何得知?还如此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破
「你……你血口喷人!」
他半晌才憋出一句,气势却已弱了七分。
魏琳琅懒得再与他废话,只冷冷丢下一句:
「管好你的手,还有你的心思。若再敢靠近我三尺之内,我不介意让京城的人都听听,宣平侯府的公子是何等‘知礼守节’。」
说完,再不看那僵立如木偶的陆明义一眼,扶着春桃,款款离去。
春桃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狼狈不堪的陆公子,心中又是惊惧,又是隐隐的……解气。小姐她,真的不一样了。
回到自己的“琳琅阁”,魏琳琅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春桃一人。
春桃是她母亲留下的丫鬟,忠心耿耿,前世为了护她,被陆婉儿设计,打得半死发卖了出去,下落不明。这一世,她首要的,便是护住身边这几个真心之人。
「春桃,」
魏琳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稚嫩而冷冽的容颜,缓缓开口,
「去,把府里近三年的账册,还有母亲当年陪嫁产业的管事名册,全都悄悄拿来给我。记住,别让老夫人院里的人知道。」
春桃一愣:「姑娘,您要这些……」
「去拿便是。」
魏琳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春桃不敢再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魏琳琅则从妆匣底层,摸出一块触手温润的羊脂玉佩。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魏”字。
她摩挲着玉佩,眼神幽深。
父亲骤然离世,靖安侯府的爵位,由她那平庸怯懦的二叔承袭。
府中中馈,如今把持在祖母手中。可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实际权力,早已被二婶王氏和她那几个陪房暗中侵吞瓜分。
前世的她,沉浸悲伤,不谙世事,等到出嫁时,才发现母亲那丰厚的嫁妆,已被蛀空了大半,剩下的也多是不值钱的田庄铺面。
这一世,这些东西,她要连本带利,全部拿回来
不仅如此……
她记得很清楚,就在父亲去世后不久,朝廷会有一桩不大不小的风波,牵连到几位官员,空出了几个位置。其中有一个,是都察院经历司的都事,虽只是正七品,却是个极好的跳板,若能抓住机会……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晚间,她去给祖母请安。
寿安堂里,檀香袅袅。
魏老夫人靠在榻上,由着丫鬟捶腿,面容带着倦色。
二婶王氏坐在下首,正捧着账本,絮絮叨叨地说着府中开支用度,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公中艰难,入不敷出。
见魏琳琅进来,王氏停了话头,脸上堆起慈和的笑:
「琳琅来了,快坐。你身子弱,守灵辛苦,该多歇歇才是。」
眼神却在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素白绫裙上打了个转。
魏琳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垂眸不语,显得十分乖顺。
老夫人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
「好孩子,难为你了。你父亲去得突然,这家里…唉,往后有你二叔二婶照应着,你也放宽心。」
魏琳琅抬起眼,眼圈微红,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祖母,孙女知道。只是…只是想起父亲在时,常教导孙女,为人子女,当为父母分忧。如今父亲虽不在了,孙女眼见祖母为家事操劳,二婶也如此辛劳,心中实在难安。」
她顿了顿,似乎在强忍泪水,才继续道:
「孙女年幼,不敢奢望能为祖母、二婶分担多少。只是……母亲去得早,留下些产业,原是给孙女做日后傍身之用。
如今府中艰难,孙女愿将母亲留下的几处收益不好的田庄铺面,交予公中打理,也算……尽一份心。」
王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她早就觊觎长嫂那份嫁妆,尤其是那几个位置极好的铺面和京郊的肥田,只是苦于没有由头插手。
没想到这丫头竟自己提出来了!果然是丧父伤心,糊涂了?
老夫人也有些意外,看着魏琳琅:
「琳琅,你说真的?那些可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祖母,」
魏琳琅泪水盈眶,楚楚可怜,
「再好的产业,放在孙女手里,也不过是坐吃山空。若能贴补家用,让祖母少操些心,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露出些许为难,
「那些管事,多是母亲当年的老人,孙女年幼,只怕??只怕支使不动,反生事端。不如,请二婶费心,代为掌管?」
王氏心中狂喜,几乎要按捺不住连忙道:
「哎呀,你这孩子,跟二婶还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婶帮你看着,定不让那些刁奴欺主!」
她拍着胸脯保证,仿佛已然将那些产业视为囊中之物。
老夫人见魏琳琅如此“懂事”,又见王氏主动揽事,虽觉得有些突然,但想着府中确实拮据,便也点了点头:
「既然你一片孝心,便依你吧。老二家的,你既接了手,便要用心经营,不可辜负了琳琅的心意。」
「母亲放心!媳妇晓得!」
王氏喜笑颜开。
魏琳琅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贪吧,尽情地贪吧。
现在吞下去多少,日后,我要你们加倍吐出来……连本带利,一丝不剩……
她乖巧地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
走出寿安堂,晚风带着凉意拂面她抬头,望着廊檐下那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墨蓝色的夜空,上面缀着几颗寒星,忽明忽灭。
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
陆明义,王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艳烈的弧度。
魏琳琅回到琳琅阁,春桃已按吩咐将账册与名册取来,厚厚几摞堆在案头,烛火下泛着陈旧的黄。
她净了手,屏退旁人,只留春桃在旁磨墨。
纤长的手指拂过册页边缘,动作不疾不徐,眼神却锐利如鹰。
「小姐,这些账目繁杂,您何苦亲自劳神?」
春桃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只觉头晕。
魏琳琅不答,只抽出一本母亲陪嫁田庄的收支簿,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
「你看这里,崇明庄去岁报旱灾,减产七成,佃户逃散。可我记得,去岁京畿风调雨顺,相邻几个庄子皆是丰收。」
春桃凑近细看,果然蹊跷。
魏琳琅又连续翻了几页,唇边笑意渐冷:
「还有这间绸缎庄,账面连年亏损,可二婶身边的大丫鬟,去年却戴上了赤金镶宝的掩鬓。」
她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蛀虫不止一两只,这侯府,从根子上都快被掏空了。」
她提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写下几个名字,递给春桃:
「找个绝对可靠的生面孔,去查查这几家管事最近新置的产业,尤其是城西那几处宅子,还有他们儿女的婚嫁聘礼。记住,宁可慢,不可漏。」
春桃接过纸条,只觉得那薄薄的纸片有千钧重,郑重应下:
「奴婢省得。」
接下来的日子,魏琳琅深居简出,白日里不是在灵堂守孝,便是在房中“抄写经书为父祈福”。
暗地里,一条条讯息通过春桃悄然汇入琳琅阁。
她不动声色,将母亲嫁妆里那些看似偏远、贫瘠,实则暗藏机遇的产业,比如西山那处据说只产顽石的山头,以及南边几个因“路途遥远、管理不便”而常年亏损的铺子,逐一梳理,暗中派人接手。
同时,她借着“为父祈福,需清净”之名,将院子里几个眼神飘忽、与二房那边走动过密的婆子丫鬟,或寻由头打发去了庄子上,或直接放了身契遣出府去。
换上来的人,要么是家生子中老实木讷、备受排挤的,要么是外头新买、身世清白、捏着死契的。
铁桶一般的琳琅阁,初现雏形。
这期间,陆明义随着宣平侯夫人离府,走前甚至没能再见魏琳琅一面。
只托人送来一封言辞恳切又带着几分不甘的信笺,被魏琳琅看也未看,直接丢进了熏香炉里,化作一缕青烟。
半月后,朝廷的任命果然下来,正如魏琳琅记忆中那般,几位官员因故去职,空出的职位中,便有都察院经历司都事一职,正七品。
消息传回靖安侯府时,二叔魏嵘正为打点关系、试图谋个实缺而焦头烂额。
他资质平庸,靠着祖荫混了个闲职,如今兄长去世,他承了爵,却更觉地位尴尬,急于在官场站稳脚跟。
「……虽是七品,却在都察院,清贵之地,若能进去,日后升迁也容易些……」
魏嵘在书房里踱步,眉头紧锁,
「只是这位置,盯着的人不少,我们侯府如今这光景,怕是难啊……」
王氏在一旁拨弄着算盘,算计着府中银钱,闻言抬头,没好气道:
「老爷既知道难,还不快去寻门路?光是唉声叹气有何用!」
正烦躁间,门外丫鬟通报:
「侯爷,夫人,大小姐来了。」
魏琳琅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走了进来,一身素净,容颜清减,更添几分楚楚风致。
她将食盒放下,柔声道:
「二叔操劳公务辛苦,侄女炖了些冰糖雪梨,给您润润喉。」
魏嵘见她如此懂事,心中熨帖,叹道:
「难为你有心。只是二叔这心里,实在堵得慌。」
他忍不住又将官职之事说了一遍。
魏琳琅安静听完,沉吟片刻,轻声道:
「二叔忧心之事,侄女或有一愚见。」
「哦?」
魏嵘和王氏都看向她。
「侄女前些日子整理父亲旧物,偶然发现父亲曾与一位致仕的老御史有旧。这位老御史虽不在朝,但其门生故旧遍布都察院,说话极有分量。」
魏琳琅声音平稳,条理清晰,
「二叔若以晚辈身份,携父亲手书前往拜谒,言辞恳切,只叙旧情,不提请托,或能得其青眼。都察院最重风骨,若由这位老御史开口推荐,比金银开路,反倒更显二叔品性。」
魏嵘听得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位老先生!琳琅,你真是……真是我们侯府的福星!」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王氏也愣住了,狐疑地打量着魏琳琅。
这丫头,何时有了这等见识和心计?
魏琳琅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算计。
她自然知道这位老御史的喜好,前世陆明义便是走了他的门路,才在都察院站稳脚跟。
这一世,这份机缘,她便“送”给二叔了。
一个平庸、易于掌控的二叔坐在这个位置上,对她日后行事,利大于弊。
「二叔谬赞了。」
魏琳琅福了一礼,
「只是侄女想着,父亲虽去,但人脉犹在,若能善加利用,也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
「只是,打点关系,难免需要些银钱……」
王氏立刻接口:
「银钱的事好说!老爷放心去办,府里便是再难,也给你凑出来!」
她此刻看魏琳琅顺眼了许多,只觉得这丫头虽然心思多了点,但终究是向着侯府的。
魏嵘得了指点,又有了银钱支持,顿时信心倍增,第二日便备了厚礼,按照魏琳琅提供的地址和注意事项,前去拜谒那位老御史。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老御史念及与魏峥旧情,又见魏嵘态度恭谨,言辞朴实(皆是魏琳琅提前教好的),果然对其印象颇佳。
不过旬日,魏嵘补缺都察院经历司都事的任命便正式下来了
消息传开,靖安侯府一扫颓气,门庭若市。
魏嵘意气风发,对魏琳琅这个侄女更是另眼相看,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王氏也沾沾自喜,只觉是自己“慧眼识珠”,支持有功,对魏琳琅交出的那几处“不良”产业,管理得更加“尽心尽力”,暗中盘算着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魏琳琅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时机,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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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魏琳琅称病未去给祖母请安,只派春桃去告假。
自己则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裙,带着一个身形瘦小、眼神机灵的小丫鬟,从侯府后角门悄然出府。
这小丫鬟名叫青雀,是春桃暗中寻来的,父母双亡,孤身一人,身手敏捷,极善探听。
魏琳琅看中的就是她的伶俐和毫无牵挂。
两人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来到西城一处略显嘈杂的街市。
魏琳琅戴上帷帽,下车走进一家名为“墨韵斋”的书铺。
铺面不大,书架林立,墨香混合着旧纸特有的味道,有些清冷。
掌柜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清瘦文人,见有客来,只抬眼看了看,并未热情招呼。
魏琳琅也不在意,径直走到柜台前,取出一枚小巧的私印,在柜台上轻轻一按。
掌柜的目光落在私印上,那是一个繁复的古篆“魏”字,与他手中另一枚印鉴的暗记严丝合缝。
他神色猛地一肃,立刻挥手让伙计退下,而后转到柜台后,对着魏琳琅深深一揖:
「东家。」
这“墨韵斋”,以及旁边几家看似不起眼的铺面,都是魏琳琅母亲留下的暗产,连祖母和二房都不知晓。
铺子不图盈利,只为经营人脉,收集消息。
这掌柜姓沈,是母亲当年的心腹,对魏家忠心耿耿。
魏琳琅抬手虚扶:
「沈叔不必多礼。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沈掌柜压低声音:
「回东家,都查清了。宣平侯府如今外强中干,库银不足千两,城外两个庄子收成连年不佳,还欠着皇商刘家一笔五千两的印子钱,利滚利,下月就到期限。陆明义近来与刘家那位喜好男风的二少爷走得颇近,似有借其力填补窟窿之意。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陆明义在城南百花胡同,赁了一个小院,养着一个唱曲儿的女子,已有一年有余。」
魏琳琅帷帽下的唇角冷冷勾起。
果然如此。
前世她直到死,都不知道陆明义外头还有这么个相好。
那碗砒霜,未必没有这女子的“功劳”。
「很好。」
魏琳琅声音平静,
「刘家那边,你想办法递个话,就说宣平侯府指望不上,那笔账,该催就得催,免得血本无归。至于百花胡同……」
她沉吟片刻,
「先盯着,摸清那女子的底细和日常行踪。」
「是。」
沈掌柜应下,又道:
「还有一事,按东家吩咐,西山那处山头,我们的人已暗中买下周围大片荒地,以做石料场为名掩人耳目。前日工匠按照东家给的图示挖掘,果然……找到了矿脉的迹象……虽还未完全确定,但八成是东家所说的那种伴生银矿的稀有石料!」
魏琳琅心中一定。
前世这时,西山并无异动,直到几年后,才被一个落魄商人意外发现矿脉,一夜暴富,那石料因其独特质地和色泽,深受权贵追捧。
这一世,这泼天的富贵,是她的了。
「封锁消息,加快勘探。招募可靠工匠,准备开采。所需银钱,从南边那几个铺子的收益里支取,不够再来找我。」魏琳琅吩咐道,条理清晰,杀伐果断,与平日侯府里那个温婉柔顺的嫡小姐判若两人。
沈掌柜心中凛然,恭敬应是。
离开墨韵斋,魏琳琅又去看了两家母亲留下的、位置隐蔽的粮铺和车马行,一一做了安排。这些,都将是她日后复仇的资本和耳目。
回府时,已是傍晚。
刚进琳琅阁,春桃便迎上来,低声道:
「小姐,二夫人那边有动静了。她今日见了她陪房赖大家的,似乎……在商量将城东那间绸缎庄盘出去,说是亏损严重,要填补公中亏空。」
魏琳琅净手的手微微一顿,眼中寒芒骤现。
盘出去?恐怕是想暗中低价转手,中饱私囊吧?那间绸缎庄,地段极佳,是母亲嫁妆里最赚钱的产业之一,前世就是被王氏用这种手段掏空的。
「知道了。」
魏琳琅擦干手,
「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礼’,给二婶送过去吧。」
春桃会意,转身取来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记录的,正是王氏及其心腹管事们这些年贪墨公中、侵吞母亲嫁妆的明细,以及部分证据的线索。
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
当晚,这本册子便“意外”地出现在了魏嵘的书房里。
翌日清晨,寿安堂便传来魏嵘震怒的呵斥和王氏尖利的哭嚎声。
紧接着,几个王家的陪房管事被毫不留情地捆了发卖,王氏也被勒令禁足思过,中馈之权暂由老夫人收回。
魏琳琅“闻讯”赶去时,只见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魏嵘在一旁喘着粗气,王氏头发散乱,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喊着冤枉。
「祖母,二叔,这是怎么了?」
魏琳琅一脸“惊惶”地上前搀扶老夫人。
老夫人指着王氏,痛心疾首:
「这个蠢妇!竟敢……竟敢勾结外人,贪墨家中钱财!连你母亲留下的产业也敢伸手!我……我真是瞎了眼!」
魏琳琅柔声劝慰:
「祖母息怒,二婶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她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王氏,与她怨毒的眼神对上,却只是微微一笑,纯净而无辜,
「二婶,您快跟祖母、二叔认个错吧,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王氏看着她那副样子,气得几乎吐血,尖声道:
「是你!一定是你这小贱人搞的鬼!」
魏琳琅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二婶,您怎能如此说我?侄女只是担心家中和睦……」
「够了!」
魏嵘怒喝一声,对王氏更是厌恶,
「你自己做下丑事,还敢攀诬琳琅!若非琳琅之前提醒我官职之事,又主动拿出产业贴补家用,我们侯府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你倒好,竟在背后捅刀子!从今日起,你就在自己院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
处理完王氏,魏嵘看着魏琳琅,神色复杂,有愧疚,也有感激:
「琳琅,二叔……对不住你,没管好内宅,让你受委屈了。那些产业,二叔定会帮你追回来。」
魏琳琅低头,轻声道:
「二叔言重了。只要侯府安好,侄女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道,
「只是经此一事,府中中馈还需有人打理。祖母年事已高,不宜过度操劳……」
魏嵘立刻道:
「你说得对。只是你二婶……唉,府中如今也没个合适的人选。」
魏琳琅抬起清澈的眸子:
「二叔若信得过,侄女愿暂代中馈之职。侄女虽年轻,但也跟着母亲学过几年管家,定当兢兢业业,不负二叔所托。」
魏嵘看着侄女沉静镇定的眼神,想起她近来的表现,心中稍定,又见老夫人也微微点头,便道:
「也好。便由你暂代吧。若有不懂的,多请教祖母。」
「侄女遵命。」
魏琳琅屈膝一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波澜。
第一步,执掌中馈,成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魏琳琅以雷霆手段整顿侯府。
账目重新厘清,贪墨的下人或打或卖,换上一批经过考察、相对可靠的人。
她用西山石料场前期开采换来的银钱,以及暗中经营的其他产业收益,不动声色地填补了公中的窟窿,甚至还有盈余,侯府的风气为之一清。
……魏嵘见府中井井有条,用度宽裕,对自己这个侄女更是倚重,几乎将整个侯府的内外事务都交托给她。
而在此期间,宣平侯府果然被刘家逼债,焦头烂额。
陆明义试图通过刘家二少爷牵线搭桥,却反被羞辱。
百花胡同那个唱曲儿的女子,也被魏琳琅派人“不经意”地透露了点消息给宣平侯夫人,闹得家宅不宁。
魏琳琅听着青雀回报的这些消息,只淡淡一笑。
这还不够。
她要的,是让他们彻底绝望,是让他们也尝尝,被最信任、最亲近之人背叛、践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时机在一年后的春日到来。
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凤体违和,欲在世家贵女中择一福泽深厚、品性温良者,接入宫中陪伴,以慰寂寥。
名义上是陪伴,实则是为几位适龄的皇子相看正妃。
一时间,京中适龄贵女无不翘首以盼,精心准备。
前世的魏琳琅,因守孝及名声不显,并未入选。
而这一世,她靖安侯府嫡女的身份,父亲为国捐躯的荣光,以及她近来在侯府表现出来的“贤能”与“孝心”
,都让她成为了热门人选之一。
果然,没过几日,宫中便有懿旨传来,宣魏琳琅三日后入宫觐见。
整个靖安侯府都沸腾了。
老夫人拉着魏琳琅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魏嵘更是将她视为光耀门楣的全部希望。
魏琳琅平静地接旨,谢恩。
回到琳琅阁,她看着镜中那张愈发娇艳明媚、却冷冽如霜的脸。
宫门深似海,她知道。
但那里,也有她复仇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三日后,魏琳琅身着按品级特制的浅碧色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梳着端庄的凌云髻,只簪一支素银点翠簪并两朵小巧的珠花,淡扫蛾眉,薄施粉黛,既不失侯应千金的贵气,又符合守孝期间的素净,更衬得她容颜清丽,气质出尘。
她随着引路的内监,一步步走入那朱墙高耸、殿宇巍峨的紫禁城。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草木清气混合的独特味道,庄严,肃穆,也压抑。
行至慈宁宫外,隐隐能听到里头传来的笑语声。
已有几位贵女先到了。
魏琳琅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地步入殿内。
殿中温暖如春,上首坐着雍容华贵的太后,两侧坐着几位妃嫔。
下方则站着几位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少女,皆是京城顶尖的贵女。
她的到来,引得众人目光投来。
或审视,或好奇,或隐含嫉妒。
魏琳琅目不斜视,行至殿中,依足规矩,跪下叩首:
「臣女魏琳琅,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叩见各位娘娘」
声音清越,举止从容,不卑不亢。
太后打量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抬起头来。」
魏琳琅依言抬头,目光澄澈,姿态坦然。
「嗯,是个齐整孩子。」
太后微微颔首,
「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娘娘。」
魏琳琅谢恩,起身在末尾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优雅。
接下来的问话无非是读过什么书,平日做何消遣,对父母孝道有何见解等。
魏琳琅一一作答,言辞得体,引经据典却不过分卖弄,谈及父亲时,眼圈微红,真情流露,更显孝心可嘉。
太后与几位妃嫔交换了眼色,皆微微点头。
这时,坐在太后下首的一位宫装丽人忽然开口,声音柔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
語氣锐利:
「本宫听闻,魏小姐近来掌管侯府中馈,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圣上都曾夸赞魏大人教女有方呢。」
魏琳琅心中微凛。
说话的是如今圣宠正浓的丽妃,也是三皇子的生母。
她此言,看似夸奖,实则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过于显露才干,并非全是好事。
她起身,敛衽一礼,声音温婉:
「娘娘谬赞。臣女年幼无知,不过是祖母与二叔怜惜,让臣女学着打理些琐事,以免荒废了母亲昔年教导。府中一切安稳,皆赖祖母坐镇,二叔操持,臣女不敢居功。」
一番话,既点了自己是遵从长辈之命,又将功劳推给祖母和叔父,显得谦逊懂事。
丽妃笑了笑,未再言语,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
又坐了片刻,太后面露倦色,便让众人退下,出了慈宁宫,几位贵女各自在宫人引领下出宫。
行至御花园附近,一位身着鹅黄宫装、眉眼明艳的少女刻意放慢脚步,与魏琳琅并行。
「魏姐姐留步。」
少女声音清脆,是承恩公府的嫡孙女,苏晚晴。
魏琳琅停下脚步,看向她。
这位苏小姐,前世后来嫁给了四皇子,结局似乎并不太好。
苏晚晴打量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早听闻魏姐姐贤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姐姐方才在殿内应对,真是滴水不漏呢。」
魏琳琅微微一笑,神色淡然:
「苏妹妹过奖了。不过是谨守本分罢了。」
苏晚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
「姐姐何必自谦。我瞧着,那丽妃娘娘似乎对姐姐“格外'关注呢。」
她眨了眨眼,
「三皇子如今可是热门人选,姐姐可要小心了。」
魏琳琅心中一动,看来这苏晚晴并非表面那般天真烂漫。
她不动声色:
「妹妹说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臣女,唯有静心等待,恪守规矩而已。」
苏晚晴看了她片刻,忽而一笑:
「姐姐真是个妙人。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与姐姐多亲近。」
说完,便带着丫鬟翩然离去。
魏琳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沉。
这宫里的水,果然深得很。
第一次觐见有惊无险地过去。
数日后,宫中传出消息,魏琳琅与苏晚晴,以及另一位翰林家的小姐,被留牌子,准许常入宫陪伴太后。
这对靖安侯府而言,是天大的荣耀。魏嵘喜不自胜,对魏琳琅几乎有求必应。
魏琳琅借着入宫的机会,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宫中的局势,尤其是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
她凭借前世的记忆和敏锐的观察,很快便摸清了一些门道。?
她刻意在太后面前展露几分纯孝与不经世事的天真,博得太后的怜爱。
同时,她利用母亲留下的暗产和人脉,暗中收集一些无关紧要、却足以让某些人投鼠忌器的消息。
比如,丽妃娘家兄长在江南盐政上的一些小动作;又比如,三皇子门下某个清客与某位罪臣之后的隐秘往来。
她并不急于抛出,只是像编织蛛网的虫蛛,耐心地布下丝线,等待猎物上门。
这一日,魏琳琅从宫中回府,刚下马,便见府门外停着一辆略显寒酸的马车。
门房上前禀报:
「大小姐,宣平侯夫人携陆公子来访,正在花厅等候。」
魏琳琅眉梢微挑。
哦?终于坐不住了?
她缓步走向花厅。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宣平侯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老夫人,侯爷,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了!那
刘家逼债甚紧,若再还不上,只怕??只怕明义的前程就毁了!看在两家往日的情分上,求您们伸伸手,拉我们一把吧!」
魏琳琅走进花厅,只见宣平侯夫人形容憔悴,正拿着帕子抹泪。
陆明义站在她身后,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往日的风度荡然无存,只剩下焦灼和狼狈。
见到魏琳琅进来,陆明义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神色复杂至极。
有羞愧,有祈求,或许,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甘。
魏老夫人和魏嵘面色为难。
帮?宣平侯府就是个无底洞。不帮?又怕被人说涼薄
「琳琅回来了。」
魏老夫人像是看到了救星。
魏琳琅上前一一见礼,而后在老夫人下首坐下,姿态娴雅。
宣平侯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
「魏小姐,您如今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您帮忙说句话吧!只要侯府肯借我们五千两银子渡过难关,我们…
我们愿立下字据,加倍奉还!」
魏琳琅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并未看她,只淡淡道:
「夫人言重了。琳琅人微言轻,府中中馈虽由我暂代,但如此大的数目,也需祖母与二叔做主。」
魏嵘轻咳一声,面露难色:
「这个….夫人,不是我们不愿帮,只是府中近来虽宽裕些,但五干两……也确实不是小数目。」
宣平侯夫人急了:
「我们可以用城外的庄子抵押!还有?还有明义他日后若有出息,定不会忘了侯府的大恩大德!」
她推了陆明义一把。
陆明义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着魏琳琅深深一揖,声音干涩:
「魏.?魏大姑娘昔日是在下唐突,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大人大量,援手一次。明义…感激不尽!」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魏琳琅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陆公子,」
她声音清冷,
「借贷之事,关乎两家利益,非是私怨可以抵消,也非是几句道歉可以抹平。」
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要谈,便拿出诚意来。」
陆明义一怔:
「诚意?」
「是啊。」
魏琳琅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毫无温度,
「我听说,陆公子在城南百花胡同,似乎有位红颜知己?不知这位姑娘,可知道贵府如今艰难?可愿与公子同甘共苦?」
陆明义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魏琳琅,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她……她怎么会知道?!
宣平侯夫人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瞬间铁青,指着陆明义,声音尖利:
「你..你在外头养了人?!」
「母亲,我………」
陆明义慌乱地想解释。
魏琳琅却不再看他们母子二人的丑态,转而看向魏嵘,语气温和:
「二叔,依侄女看,宣平侯府如今虽艰难,但毕竟爵位尚在,那两个庄子若经营得当,也非毫无价值。」
「不如,我们便借他们三干两,不要利息,但需用那两个庄子,以及……陆公子未来五年内,所有俸禄收益的一半作为抵押,立下死契。您看如何?」
魏嵘一听,不要利息,还有庄子和未来收益抵押,这条件简直优厚得过分!他立刻点头:
「好!就依琳琅所言!」
宣平侯夫人还想说什么,魏琳琅已淡淡开口:
「夫人,这是目前最好的条件了。若是不愿,便请回吧。毕竟,刘家的印子钱,利滚利,明日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最后一句,掐死了宣平候夫人的命脉。她颓然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陆明义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进掌心,看着魏琳琅
那云淡风轻、却掌控一切的模样,一股浓烈的屈辱和恨意涌上心头。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如同蝼蚁。
契约很快拟好,双方签字画押。拿着那薄薄的三千两银票,陆明义只觉得有千斤重。
临走时,他回头,死死盯了魏琳琅一眼,眼神阴鸷,如同毒蛇。
魏琳琅端起新换的茶,浅浅啜了一口,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恨吗?
这才只是开始。
她要让他,连同他那个外室,以及他们未来那个“天真无辜”的女儿陆婉儿,一起,慢慢地,在绝望中腐烂。
接下来的半年,魏琳琅在宫中地位愈发稳固,深得太后欢心。
她暗中掌控的产业也蒸蒸日上,西山石料场开采出的独特石料,已通过沈掌柜的渠道,悄然流入市场,受到追捧,为她带来了巨额的、不为人知的财富。
而宣平侯府,在偿还了刘家的债务后,并未好转。
两个抵押出去的庄子收成依旧不佳,陆明义补了个从七品的虚职,俸禄微薄,还要被靖安侯府分走一半,生活拮据。
百花胡同那个唱曲儿的女子,因陆明义无力供养,吵闹不休,最终卷了剩余的一点细软跟一个商人跑了,给陆明义留下了满京城笑话和一笔不小的债务。
陆明义备受打击,性情越发阴沉。
时机渐渐成熟。
这一日,魏琳琅再次入宫。
在御花园“偶遇”了四皇子萧景珩。
萧景珩生母早逝,由皇后抚养长大,虽非嫡出,但能力出众,在朝中颇有贤名,是储君的
有力竞争者之一。
只是他为人低调,不结党营私,与丽妃所出的三皇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世的魏琳琅,对这位四皇子了解不多,只知他后来在夺嫡中落败,被圈禁至死。
但这一世,她仔细分析,发现萧景珩并非没有实力,只是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和…一些关键的信息。
「臣女参见四殿下。」
魏琳琅敛衽行礼。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
魏琳琅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萧景珩看着她,忽然道:
「听闻魏小姐近来常陪皇祖母说话,皇祖母心情愉悦许多,有劳魏小姐了。」
「殿下言重,能陪伴太后娘娘,是臣女的福分。」
萧景珩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牡丹,似是无意般说道:
「这御花园的牡丹,年年岁岁花相似,只是赏花人的心境,却各不相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感慨,
「便如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有些人,仗着些许功劳和圣宠,便忘了为臣之本分,手伸得太长,终究非社穋之福。」
魏琳琅心中猛地一跳。萧景珩这话,意有所指!是在说丽妃和三皇子一党?还是在试探她?
她抬起头,迎上萧景珩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却并无恶意。
电光火石间,魏琳琅做出了决定。
她微微屈膝,声音轻柔却清晰:
「殿下睿智。臣女虽愚钝,却也知,花开过盛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唯有根基深厚,顺应天时,方能长久。」
萧景珩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欣赏。他深深看了魏琳琅一眼,点了点头:
「魏小姐果然聪慧。但愿这园中百花,皆能寻得其所,不负春光。」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短短几句对话,看似云山雾罩,实则已交换了彼此的态度。
魏琳琅知道,她赌对了。
萧景珩需要助力,也需要有人帮他做一些他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
而她,恰好能提供这些。
数日后,一份关于三皇子门下那位清客与罪臣之后往来密信的部分抄录,以及丽妃兄长在江南盐政上贪墨的些许线索,通过沈掌柜的绝对秘密渠道,悄然送到了四皇子府一位不起眼的长史手中。
又过了半月,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那位三皇子门下的清客被御史弹劾勾结罪臣,意图不轨。
紧接着,江南盐政案发,丽妃兄长被牵连下狱。
虽未直接波及三皇子,但也让其元气大伤,圣心渐失。
四皇子萧景珩则因在盐案中表现出色,处事公允,更得圣心。
这一切,看似与深居宫闱、陪伴太后的魏琳琅毫无关系。
只有萧景珩知道,那位送来关键线索的“神秘人”,功不可没。
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有那位靖安侯府嫡女,魏琳琅的手笔。
他对这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欣赏。
秋去冬来,年关将至。
魏琳琅借着筹备年礼的机会,将宣平侯府如今捉襟见肘、陆明义四处借贷无门的窘境,“不经意”地透露给了几位交好的贵女。
很快,陆明义克扣下属、贪图小利的恶名便悄悄传开,让他在本就艰难的官场上更是举步维艰。
这一日,魏琳琅正在房中查看年礼单子,春桃匆匆进来,面带喜色,低声道:
「小姐,青雀传回消息,陆明义??他病倒了!据说是郁结于心,又感染了风寒,病得不轻!宣平侯夫人急得不行,到处求医问药,可家里连像样的参片都拿不出來了!」
魏琳琅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蘸饱了墨汁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纷扬飘落的雪花,目光悠远而冰冷。
病了吗?
真好。
她放下笔,对春桃淡淡道:
「去,把我们库房里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找出来,再备上些上好的药材和……五百两银子。」
春桃一愣:
「小姐,您这是?」
魏琳琅唇角勾起一抹艳烈而残酷的弧度:
「故人病重,我岂能不去…?探病?」
她要去亲眼看看,那条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草芥的毒蛇,是如何在泥泞中掙扎哀嚎。
她要让他知道,他的生死,如今,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场持续了两世的复仇盛宴,终于到了渐入高潮的时刻。
雪,下得更大了。
覆盖了朱门绣户,也覆盖了陋巷贫居,天地间一片素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与罪恶,都暂时掩埋。
魏琳琅踏进宣平侯府时,积雪几乎埋没了门槛。
府内一片死寂,檐角结着蛛网,连个通传的下人都没有。春桃推开正厅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陆明义蜷在褪色的太师椅里,身上裹着打了补丁的棉被。
听到脚步声,他浑浊的眼睛望过来,在认出魏琳琅的瞬间骤然收缩。
「你……」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连拳头都握不紧。
魏琳琅停在五步之外,雪光从破窗照进来,映得她鬓边东珠钗泛着冷光。
春桃将锦盒放在积灰的八仙桌上,打开盒盖,山参的清香短暂压过了腐臭味。
「听闻陆公子病重。」
她声音平稳得像在念祭文,
「特来送一程。」
陆母从厢房冲出来,扑到桌前死死抱住锦盒,抬头时浑浊的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
「魏姑娘慈悲!明义他知道错了,求您……」
「母亲!」
陆明义突然嘶吼,惨白的脸涨得通红,
「谁要她的施舍!讓她滚出去!」
魏琳琅轻笑出声。
她慢慢走到陆明义面前,俯身时袖中落下一枚金镶玉平安锁,正掉在他膝头——正是前世他亲手戴在陆婉儿脖子上的那个。
「看来陆公子精神尚可。」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还能摔死亲生骨肉。」
陆明义瞳孔骤缩,那锁烫得他浑身剧颤。
他当然记得,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外室诞下的男婴先天不足,他亲手……
「可惜了。」
魏琳琅直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若那孩子活着,如今该会叫爹爹了。」
陆母不明所以,还在磕头求饶。魏琳琅转身时裙裾扫过满地药渣,像扫过什么秽物。
「对了,」
她在门槛处回首,
「今早都察院来了位大人,说是要查陆公子经手的漕粮账目。这参……陆公子还是留着打点狱卒吧。」
门合上的瞬间,身后传来陆明义呕血的声音。
---
开春时,宣平侯府彻底倒了。
陆明义因贪墨漕粮入狱,判了流放三千里。他离京那日,魏琳琅的马车停在官道旁的茶寮里。
囚车经过时,她掀帘看了眼——曾经清风朗月的贵公子戴着重枷,赤足走在泥泞里,脚踝冻出紫黑的疮。
……「小姐可要……」春桃轻声问。
魏琳琅摇头,目光掠过更远处。几个地痞正围着个披麻戴孝的少女推搡,那是陆婉儿——陆明义外室女,前世哄她割肉做药引的那个。
如今卖身葬母,偏遇上市井无赖。
「去找人牙子。」
魏琳琅放下车帘,
「就说安阳伯世子最近好稚妓,五十两,够她娘买副薄棺了。」
春桃会意。
安阳伯世子是出了名的虐童癖,死在他床上的小丫头不计其数。
马车驶离时,魏琳琅听见陆婉儿尖利的哭喊。她闭目养神,想起前世这女孩趴在她床边,用最甜的声音说:
「母亲割的肉一点都不疼呢。」
现在轮到你了,好女儿。
---
初夏蝉鸣时,魏琳琅在太后宫中遇见了四皇子萧景珩。
他站在紫藤花架下,石桌上摊着西北舆图。
见她来了也不避讳,反而点着玉门关外一处:
「魏小姐觉得,此处屯田可否解军粮之困?」
这是考校,也是试探。
魏琳琅执起朱笔,在河套地区画了个圈:
「殿下可知,前朝在此处埋过百万石粮?地宫入口……」
笔尖轻点,
「在废弃烽燧台之下。」
萧景珩眸光骤亮。
……三日后,工部果真在河套发现前朝粮仓。
满朝哗然时,魏琳琅正将一沓密信递给沈掌柜。
「送给四殿下。」
她吹了吹墨迹,
「丽妃父亲私炼兵甲的作坊地址。」
信送出的当夜,京城戒严。
丽妃父以谋逆罪下狱,三皇子被圈禁。
朝堂大洗牌中,萧景珩以雷霆手段接管了户部与兵部。
中秋宫宴上,新晋的靖安侯魏嵘喝得满面红光。
魏琳琅坐在女眷席首座,看见萧景珩遥遥举杯。
他唇形无声翕动:合作愉快。
---
第二年开春,王氏死了。
死在她偷偷购置的外宅里,身边堆满当票——她偷卖魏琳琅嫁妆田产的证据,被魏琳琅派人“无意”透露给了债主。
那群亡命徒连夜闯宅,混乱中王氏头撞桌角。
「说是想卷款逃跑呢。」
春桃给魏琳琅梳头时低语,
「临死还攥着当票不放。」
魏琳琅对镜簪上凤穿牡丹步摇。
今日是她及笄礼,也是她正式接管靖安侯府中馈的日子。
礼成时,宫使送来太后赏赐。
锦盒最下层,压着道明黄绢帛——封她为县主的旨意。
满堂宾客哗然,未出阁的贵女得封号,本朝头一遭。
魏琳琅叩谢恩典,抬头时看见角落里的二房庶妹们。
那些前世讥笑她“假贤惠”的姑娘,此刻都白着脸往后缩。
她微微一笑。
很好,还知道怕。
---
及笄礼后第三天,魏琳琅去了趟水月庵。
庵堂最深处的禅房,陆婉儿被铁链锁在柱子上。
安阳伯世子玩腻了把人扔到这里,如今她浑身没块好肉,听见开门声就哆嗦。
「母亲……」
她爬过来想抱魏琳琅的腿,被青雀一脚踢开。
魏琳琅蹲下身,将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放在地上:
「尝尝,你最爱吃的。」
陆婉儿僵住。
前世她总缠着魏琳琅做桂花糕,却在糕点里下慢毒。
「放心,没下毒。」
魏琳琅用帕子垫着指尖,掰开糕体露出夹心,
「只是掺了观音土——你娘饿死前吃的就是这个。」
陆婉儿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魏琳琅起身环顾禅房。
这里和前世家庙那么像,那时她被诬陷偷人关进来,寒冬腊月连床薄被都没有。
「给她换间朝阳的屋子。」
出门时她对尼姑说,
「窗开大些,让她好好赏雪。」
就像前世她们对她那样。
---
永昌二十三年冬,老皇帝驾崩。
四皇子萧景珩继位,改元景和。
登基大典那日,魏琳琅站在命妇队列最前方。
新帝走过她身边时停顿一瞬,龙袍袖口擦过她的指尖。
当晚,圣旨抵靖安侯府。
不是封妃,是请她入主户部,掌天下钱粮。
魏琳琅接旨时,府外围观的百姓挤断了街。谁不知道这位魏县主手段了得,半年间肃清户部积弊,追回贪银数百万两。
她乘官轿去户部上任时,在衙门口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陆明义。
他不知怎么从流放地逃回京城,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十指冻得像萝卜。
看见轿子就磕头:
「求魏大人给条活路……」
魏琳琅没下轿,只掀帘看了眼。随从立刻会意,拎起陆明义往巷子深处拖。
「等等。」
她突然开口,解下狐裘扔过去,
「给他吧。」
陆明义抱着狐裘愣住,随即狂喜——她到底心软了!
却见魏琳琅对随从轻笑:
「剥了他衣服再给。本官倒要看看,穿着千金裘冻死是什么滋味。」
当天夜里,更夫在巷子发现具蜷缩的尸体。
浑身赤裸,只裹着件价值连城的狐裘。
---
景和二年春,魏琳琅主持漕运改制。
她在早朝上提出“漕粮折色”新政,将部分实物税转为银钱。
满朝文武皆称妙计,唯有几位老臣暗自心惊——这分明是前朝户部尚书魏峥未竟的遗策!
下朝后,新帝在御书房召见她。
「爱卿可知,今日有多少人暗中骂你牝鸡司晨?」
萧景珩将茶推到她面前。
魏琳琅抿了口君山银针:
「骂臣的,三月前都抢着往侯府送聘礼。」
她放下茶盏,
「陛下若觉得女子不便干政,臣现在就可交还官印。」
萧景珩大笑:
「朕若忌惮这个,当初就不会与你合作。」
他神色渐肃,
「西北军报,突厥异动。爱卿的漕运新政,要加快才是。」
走出宫门时,晚霞满天。
魏琳琅在轿中摊开西北舆图,指尖划过玉门关。
父亲,您未走完的路,女儿替您走。
您未报的仇,女儿已让仇人血债血偿。
---
景和三年秋,突厥犯边。
魏琳琅坐镇户部,三天三夜没合眼。
当第八批军粮顺利运抵前线时,战报传来:大捷!
庆功宴上,萧景珩当众敬她三杯。酒过三巡,他借着斟酒轻声问:
「琳琅,可愿入主中宫?」
满殿寂静。
所有人都看见,魏县主鬓边的九尾凤钗在灯下熠熠生辉。
她却后退半步,执臣礼:
「陛下,漕运新政尚在关键时刻。」
翌日,御史台炸了锅。有骂她狂妄的,有赞她贤德的,直到边关八百里加急——突厥可汗遣使求和,点名要见“制定漕运法的女宰相”。
使臣朝拜那日,魏琳琅穿着御赐蟒袍站在文官首位。
突厥可汗献上降书时忍不住抬头,旋即变色:
「你……」
魏琳琅淡然受礼。
她当然认得这张脸——前世陆明义为讨好三皇子,曾将她灌醉送给这位可汗亵玩。
「可汗既认得本官,」
她抚过案上盟书,
「当知这上面的条款,半分改不得。」
当晚,魏府密室。
青雀呈上密报:陆婉儿昨夜试图咬舌自尽,被尼姑救下。
「看好她。」
魏琳琅翻过一页账册,
「等我忙完这阵,亲自送她上路。」
就像前世,陆婉儿笑着看她喝下那碗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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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五年,四海升平。
魏琳琅辞去户部官职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百姓跪满长街,高呼“女菩萨”。
马车行至城门,被个蓬头垢面的老妇拦住。
是陆明义的母亲,她举着破碗喃喃:
「给口吃的吧,我儿子当过官……」
车帘微动,一锭银子落在碗里。
老妇磕头谢恩时,马车已驶出很远。魏琳琅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听见春桃小声啜泣。
「哭什么?」
「奴婢想起小姐从前受的苦……」
魏琳琅睁开眼。
车外正是十里亭,前世她在这里跪别祖母,嫁进宣平侯府。
「停车。」
她走到亭边石碑前,指尖划过“十里亭”三个字。然后抽出匕首,狠狠划下!
石屑纷飞中,碑上多了一道深痕。
「回府。」
她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春桃最后看了眼石碑——那道裂痕,正好将“十里”二字劈成两半。
斩断前尘,方得新生。
当晚,魏府库房灯火通明。
魏琳琅亲自清点母亲嫁妆,田契地契堆满三口樟木箱。
最后捧出个紫檀匣,里头是父亲的手稿、母亲的珠花,还有那枚从陆明义身上掉落的金镶玉锁。
「烧了。」
她将锁扔进火盆。
火焰蹿起时,京城钟楼传来三更鼓声。
魏琳琅走到院中,仰头望去。星河璀璨,一如她初重生那夜。
「父亲,母亲。」
她轻声道,
「女儿此生,很好。」
确实很好。
仇人在地狱挣扎,而她站在云端。
曾经折断她羽翼的牢笼,如今是她掌中玩物。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
她抬手摸了摸,怔住。
原来是雪。
今冬第一场雪,悄然降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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