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隐

作者:松间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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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直面对立


      厅内的沉默几乎凝成实质。沈未晞看着父亲紧抿的唇线和二哥苍白的脸色,心知那七年前的图纸定然是拿不出的,即便拿出,也只会给顾晏更多借题发挥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厅中,向父亲和顾晏各行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父亲,顾大人。”

      沈崇见她进来,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似是不愿她卷入其中。顾晏则只是淡淡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未晞,这里没你的事,先回房去。”沈崇开口道。

      “父亲,”沈未晞却站着不动,目光转向顾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女儿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顾大人提及七年前军器监的□□?可是指永昌十二年冬的那一批?”

      顾晏抬眸,终于正眼看向她,黑眸深邃:“沈小姐知道?”

      “女儿不敢说知道,只是偶然听二哥提起过。”沈未晞微微垂眸,似在回忆,“二哥少时顽皮,确喜好摆弄这些机括之物,也曾画过些图样与匠人们探讨。不过,二哥当时画的似乎是……改良织机的草图?还曾兴致勃勃地说,若能成,可使寻常织户效率倍增。女儿记得,为此二哥还得了祖父的夸赞,说他虽不拘小节,却有心民生。”她说着,抬眼看向沈砚,语气带着一丝妹妹对兄长的亲昵与埋怨,“二哥,是不是?你那时还非要我用那新织机试织一方帕子,结果线绞得一塌糊涂,可让我被姐妹们笑话了好一阵子。”

      沈砚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立刻顺着她的话道:“啊……对!是有这么回事!那些图纸都是关于织机的!什么弩机不弩机的,我那时才多大,哪里懂那些军国利器?”他语气懊恼,带着少年人被翻旧账的窘迫,“顾大人,您定是弄错了!军器监的匠人师傅们不过是觉得我有些巧思,找我闲聊过几次罢了,怎会真用我那小儿的涂鸦?”

      沈未晞这番话,看似只是少女家常的回忆,却四两拨千斤。她点明了时间(永昌十二年冬),偷换了概念(将□□引向织机草图),抬出了已故沈老大人(德高望重)的夸赞(定性为“有心民生”),最后用一件女儿家之间的趣事(织坏帕子)佐证,将一场可能涉及通敌卖国的严重指控,巧妙地化解成了少年人不务正业的陈年旧事。

      沈崇眼底闪过一丝赞赏,面上却板起脸:“胡闹!陈年旧事,也值得在顾御史面前提起!”他转向顾晏,语气带着无奈与歉意,“顾御史见谅,小女无知,犬子年少时也确实荒唐。不过,未晞所言倒是实情,先父在时,确曾因砚儿琢磨织机之事夸过他两句。至于弩机……怕是其中真有误会。军器监档案俱在,当年经手之人亦可查证,顾御史一查便知。”

      顾晏静静地听着,目光再次落到沈未晞身上。这一次,他的注视比方才久了一些,那双冷冽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如同冰雪微融时闪过的一丝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原来如此。”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倒是下官查证不周,听信了一面之词,搅扰沈大人了。”他站起身,向沈崇拱手一礼,“既与沈二公子无关,下官告辞。”

      他行事干脆,得到(或者说,被引导至)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后,便不再纠缠,转身便走。经过沈未晞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看她,只留下一句低语,轻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沈小姐,好记性。”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

      沈未晞心头一跳,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送走顾晏这尊煞神,前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

      沈砚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冷汗:“吓死我了……小妹,多亏了你!”

      沈崇却面无喜色,他看着沈未晞,目光复杂:“未晞,你今日急智,为父欣慰。但你可知道,你此举,已是将你自己置于人前了?”

      沈未晞垂首:“女儿明白。但当时情急,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哥被构陷。”

      “构陷?”沈崇冷笑一声,“顾晏此人,心思缜密,岂会无的放矢?他今日提起此事,无论真假,都是一种警告。他在告诉我们,他对沈家的过往,了解得很深。”他踱了两步,沉声道,“今日你能化解,是因为他尚未拿到确凿证据,或者,他暂时还不想将事情做绝。但下一次,就未必如此幸运了。”

      沈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前厅,他显然已听闻了方才之事,脸色凝重:“父亲所言极是。顾晏今日退去,绝非罢手。他就像一匹耐心的狼,在等待最佳时机。”他看向沈未晞,“未晞,你近日务必小心,若无必要,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沈未晞点头应下,心中却因顾晏最后那句低语而泛起涟漪。他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风平浪静。顾晏没有再上门,御史台对沈屹的“询问”也似乎告一段落。但沈府上下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力之下。

      沈未晞记挂着兄长们的叮嘱,除了按约入宫参加了敏妃的那场小宴,便一直待在府中。敏妃宴上,气氛融洽,娘娘待她格外亲厚,赏赐不断,仿佛外间的风波与长春宫毫不相干。萧衍亦在场,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只是沈未晞敏感地察觉到,他眉宇间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她正在房中临摹字帖,知书步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小姐,门外……门外又来了御史台的人,这次递了帖子,说是顾御史……邀您明日巳时,至城南的‘清茗轩’一叙。”

      沈未晞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如同她此刻骤然阴沉的心绪。

      “邀我?所为何事?”她强自镇定。

      “来人没说,只递了帖子,说是……务必亲交小姐手中。”知书将一张素雅的帖子呈上。

      帖子是普通的青檀笺,上面只有一行挺拔冷峻的字,与那日匿名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闻小姐素善茶道,明日清茗轩,盼与小姐共鉴新茶,论西山旧事。顾晏。”

      西山旧事!

      沈未晞捏着帖子的指尖微微泛白。他果然没有忘记!他是在用那支珠花,或者说,用他在西山所观察到的一切,在威胁她,逼她出面。

      去,无疑是赴一场鸿门宴。

      不去,以顾晏的手段,谁知道他接下来又会拿出什么“西山旧事”来做文章?那日她掉落珠花虽是小事,但若被他渲染成与谁私相授受的信号,后果不堪设想。

      “小姐,要不……禀报老爷或者公子?”知书担忧地问。

      沈未晞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必。父亲和兄长近日为朝中之事已是焦头烂额,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操心。”她深吸一口气,将帖子合上,“去回话,就说……我准时赴约。”

      她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位左都御史,究竟想做什么。

      ——

      次日巳时,沈未晞只带了知书一个贴身丫鬟,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帷小轿,来到了城南的清茗轩。此处并非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茶轩布置得清幽雅致,客人寥寥。

      在小二的引导下,她来到二楼一处临窗的雅间。推开房门,只见顾晏早已端坐其中。他今日未着官袍,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窗外疏疏朗朗的竹影映在他身上,明明是一幅闲适的画面,却因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气场,而显得格外凝重。

      见沈未晞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小姐,请坐。”

      沈未晞定了定神,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保持着一贯的端庄:“顾大人相邀,不知有何指教?”

      顾晏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执起桌上的紫砂壶,动作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与他冷硬的形象颇有些不符。他将一盏清澈碧绿的茶汤推到沈未晞面前。

      “新到的庐山云雾,小姐尝尝。”

      沈未晞垂眸看着那盏茶,并未动作:“顾大人,你我皆知,今日并非只为品茶。大人有何话,不妨直言。”

      顾晏抬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与探究,让沈未晞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沈小姐快人快语。”他放下茶壶,声音平稳无波,“那顾某便直说了。今日请小姐来,是想问小姐一句——沈家如今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小姐可曾想过,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沈未晞心头一震,抬眸与他对视:“顾大人此言何意?我沈家世代忠良,谨守臣节,何来行差踏错之说?”

      “忠良?”顾晏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嘲非嘲,“依附皇子,结党营私,亦可称为忠良?”

      “顾大人慎言!”沈未晞面色一沉,“三殿下乃陛下亲子,德行出众,我沈家与殿下往来,亦是遵循礼制,何来结党营私?”

      “遵循礼制?”顾晏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冷冽的眸子紧盯着她,压迫感骤增,“小姐当真以为,三皇子萧衍,是看中了你的温婉贤淑,才对你,对沈家,青眼有加?而非你父兄手中权柄,你沈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势力?”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这正是沈未晞心底深处不愿深想的隐忧。

      她指甲掐进掌心,强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顾大人邀我前来,便是为了离间我沈家与三殿下?”

      “离间?”顾晏靠回椅背,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顾某只是提醒小姐,这京城的水,远比小姐想象的要深。有些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包藏祸心;而有些路,看似繁花似锦,实则通往悬崖。”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沈未晞手腕上那对翠绿的镯子,意有所指:“譬如小姐腕上这镯子,华美珍贵,却也是沉甸甸的枷锁。戴得久了,只怕想摘,也摘不下来了。”

      沈未晞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顾某言尽于此。”顾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姐是聪明人,当知趋吉避凶之理。今日叨扰了,这茶……算顾某请小姐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雅间,留下沈未晞独自一人,对着两盏早已凉透的茶,心乱如麻。

      他今日的话,句句如刀,看似警告,又似……提醒?

      他究竟是想对付沈家,还是想对付萧衍?或者,他另有所图?

      沈未晞端起那盏早已冰凉的茶,凑到唇边,苦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盘棋,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了。而顾晏这个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他下一步,又会落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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