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等等！”初心的回答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了月一头上，“什么叫做......连理是她留下的遗物？！”
　　“你不知？”初心疑惑，“三百年前，姐姐耗尽元神封禁你，随后命陨，这事你不知道？”
　　闻言，月一脚下一个发软，当场跌坐在地。见状，初心松开连理，蹲在他的身前，伸手握住他颤抖的手。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月一目光呆滞，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初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强装镇定，抬手抹掉脸边的泪，木木问道：“你是...无衣的妹妹......？”
　　初心点头。
　　月一化生之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木无衣，紧接着就跟她回了浮沉幻境，两人在一起近千年，从相依相伴到相爱相守，木无衣从未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月一本对此事深表怀疑，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木无衣性子寡淡向来少言，除非月一主动发问，否则她不会提起，而月一这人又是除了木无衣心中再无世间一物，莫说是什么妹妹，就连木无衣本人的出身他都是很晚才知道，可以说是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哪怕六界尽灭他都毫不在乎。况且连理这物，身为创生者之一的他深知，世间除了自己和木无衣，无人能驱使，除非血亲。因此，当面前这个能驱使连理又救了他的人说自己是木无衣的亲妹妹时，月一也是很快就说服自己，信了。
　　“那你救我是因为......？”
　　“本来嘛，你于天界而言，是祸害；于我而言，是仇人；我不但不该救你，反而该杀了你，可是......”初心咬咬牙，叹气道，“姐姐如今在你体内，若我想要复活她，你就一定不能死。”
　　月一震惊，低头看向自己身体，但胸前滑落的白发印入眼帘后，他又当即顿悟，眸中转而染上一抹忧伤。
　　他勾起嘴角苦笑，只道初心若是因他一头白发而断言木无衣还活在他体内的话，未免过于草率。
　　初心并未反驳，而是拨开他的头发，伸出手指戳在他的心口，眼神坚定地说：“姐姐现在...就在这里。”
　　她收回手，同他回溯，说当年他大开杀戒，生灵涂炭，九天之上齐齐声讨，说要法灭了他，可木无衣却站出来，立下上神之誓，愿以命换命，保六界永世不被他倾害。
　　“惺惺作态......我变成那番模样，还不都是因为她？”
　　初心摇头：“我不清楚你和姐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姐姐既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保你，那她对你，一定都是真心的。”
　　“......”一阵沉默，他抚上心口，“即便如此，你又怎能断定她还在我体内活着？”
　　“姐姐既说了能保世间不受你侵害，那你都没死，她又怎么可能会死呢？”
　　初心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木无衣是用元神封禁的他，那只要元神还在，她就不会死去。
　　“原来之前那股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力量...是她......”
　　“不错，你的法力被姐姐封在体内，遇强则强，只要你不动用术法，它于你而言就是一层保护，可护你永世平安；一旦你动用术法，它就会对你进行压制。”
　　捂在心口的手越收越紧，似是恨不得把心掏空一般......
　　——成就我的是她，毁了我的也是她，我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她倒好...在我体内留下禁制便独自离去，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从他面上那副又怒又怨又恨又痛的表情来看，初心多少明白他此刻心情，补充道：“或许姐姐......可以复活。”
　　月一闻言抬眸。
　　“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但我相信，你以前定然不是这般模样。”
　　月一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苦笑道：“若我本就如此呢？”
　　“绝无可能。”
　　“为何如此笃定？”
　　“姐姐此般绝世的上神，怎会爱上一个半大儿郎~”
　　“......”
　　这话听着，总觉得又夸又损的有些好笑，倒是让月一悲痛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所以，我觉得姐姐此刻，就在你的身体里面。”
　　“可是我的意识非常清醒，丝毫感觉不到......”话音未落，月一突然想起昏迷时做的那个梦，梦里见到的，正是木无衣没错，“难道那个不是梦......？”
　　“你梦到的...可是姐姐？”
　　月一不语，答案呼之欲出。
　　见状，初心狂喜，他若真的看见了木无衣，那她的猜测也就印证了一半。
　　“只要元神尚存，这六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怎么也能找到法子让她复活！”
　　“让无衣…复活......？”
　　“你不想？”
　　月一心如乱麻：“......我不知道。”
　　“你不想解开当年的误会，和姐姐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吗？”
　　“......可那如果不是误会呢？”他脑子乱成一团，不知复活木无衣到底是好是坏。
　　躬身月一跟前，初心轻声说道：“相信我，姐姐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着她的眼睛，月一心中皆是犹疑......
　　一番折腾下来，回到秋水县的时候天已微亮。
　　推着泔水车的老伯打老远瞧见二人，立马吓得两手一松，车架重重砸落，潲水浪出洒了一地，臭味霎时四散开来。
　　恰好一阵风，馊味拂面，两人连连捂住口鼻。
　　“那那那、那妖怪又回来啦！！！！——”老伯惊恐万分，大喊大叫着，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初心：“......”
　　月一：“......”
　　两人牵着树叶，绕过泔水车，原本想直接前往衙门，可眼下这个情况，怕是找不到人问路了，筹措一番，最后决定原路折返先前的客栈。
　　到了客栈，众人躲的躲藏的藏，掌柜和小二缩在柜台后边瑟瑟发抖，楼上的住客个个心惊胆战，窗外探出一双双眼睛往里瞧看，不一会儿，围观的人便多了起来。
　　初心施法将桌子并到一起，再将小孩逐一放下，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小孩的身份。
　　“那...那不是王大婶儿家的虎子吗？”窗外一人突然喊道。
　　“哪儿？哪儿呢？！”一妇人猛地站直了身子，从窗户外头往里望，“真是虎子！！！”妇人激动不已，直接从窗口翻了进来，抱着桌上的娃就开始嚎啕，“虎子啊我的虎子！！！阿娘可算是找着你了！！！~~”
　　母子重逢，初心倍感欣慰，回头只见月一坐回之前的位置，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路人甲：“还有许小少爷！”
　　路人乙：“还有曾二娃！”
　　路人丙：“兰兰也在！~”
　　见桌上躺着的全是这几个月来失踪的小孩，围观群众们顿时忘掉恐惧，纷纷涌进客栈。一小伙自告奋勇，说去通知他们的家人，兴奋着就跑了出去。见状，另有几个年轻的也自发跑腿，不多时就有人接二连三地哭着喊着来了客栈，各自认领了各自的孩子。更有心者还去请了大夫，诊断后告知众人孩子们身体无碍，大伙这才彻底放下戒心，接连跪在了月一的面前，诚心诚意地认错道歉。
　　月一并未作出回应，顾自喝着这期间小二给他换上的热茶，好不惬意，倒是苦了初心，一个个地接受，一个个地扶起，还要一个个地去安慰这些感激涕零老泪纵横的老父亲和老母亲。
　　客栈大堂涕泪纵横哭笑四起，忽闻门口一阵骚动——依旧还是衙差开道，依旧还是那个大腹便便的县老爷。
　　只见他进门晃眼瞧见月一，先是一惊，然后一愣，再小心翼翼地挪到桌前，将桌上躺着的孩子挨个扫了好几遍，最后才一脸慌张高声喊道：“柏儿，我的柏儿呢？！！”
　　“县令大人是吧？”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他回头，还未看清是谁，脖子便被拂尘牢牢缠上，对方稍一用力，便带着他的身子往后仰，死死地将他控在了桌上。
　　衙差们见状立马举起水火棍上前，初心朝着他们冷眼一瞪，几人颤颤巍巍的又缩了回去。
　　只有站在一旁的师爷倒是全程面不改色，同先前一样，一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怕被误伤，众人纷纷搂着自己的孩子挪开，三两下就给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出来。
　　初心怒道：“这些孩子，都是从一位教书先生手中救下来的，那老先生口口声声骂你是畜牲，还说他大仇得报，到底怎么回事？！”
　　闻言，那县令吓得不住颤抖：“什、什么教书先生？我我、我不认识什么教书先生啊！”
　　“教书先生？”一小伙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是满头白发，弯腰驼背的一位老人？”
　　初心回头：“你知道？”
　　小伙认识那老先生，便将他的事情简单说道了一番：
　　先生姓张，年逾八十，确实是位教书先生，他所在的书院是县里最好的书院，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在那里读书。
　　早年，在他未及花甲之时，一双儿女便先他而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儿。由于那孩子聪明伶俐，而他又是书院中最好的先生，书院才开了特例，让他孙儿在院中就读。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老先生性格逐渐变得乖张孤僻。
　　某日，他突然请辞，说要颐养天年，然后离开了书院。先生还在的时候，院中学子尚还有几分收敛，对那孙儿客客气气，可先生一走，就有人开始拿身世取笑、欺负那孙儿。
　　自那以后，他孙儿常常在书院受人欺负，最过分的一次是眉头都被打破口，流了不少血，可回到家也不敢告诉爷爷，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听完，众人哗然，对此义愤填膺。
　　路人甲：“小小年纪便如此，长大了可还得了？！”
　　“可不是嘛......”小伙叹了口气。
　　初心转眼瞪向县令：“那，想来这县令大人家的公子，必然也是在那书院读书了？”
　　县令瑟瑟发抖：“我我我、我柏儿尊师重道，与同窗之间相处融洽，绝、绝无欺凌弱小之事，道长你莫要听信谗言！”
　　“还不肯说实话！”
　　初心收回连理，县老爷一下子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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