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假象

　　杜含碧终于从那场令他难以回望的噩梦中醒来，他眼神涣散难以聚焦，无神地望着上方的树桠和昏暗的天空。
　　还是那么寂静么，他想。
　　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频繁的梦见阮清蹊，这在过去的几年里是没有的，他只是偶尔会想起她，想起他们初遇的美好——他尽力避免重温那段残忍的回忆。
　　我爱她，我在找，我在行动，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付出一切我也愿意。
　　杜含碧无数次在练武后，清醒时，濒死前告诉自己。
　　他动了动，找回知觉，从怀里摸出那枚桃花佩，细细的摩挲过它的每一寸。
　　微微的光从指间露出来，杜含碧的眼睛无意识地往下转了转，意识后知后觉的偏了过来，随后开始处理获知的消息。
　　它…在发光…
　　他猛地坐起来，感到肋间一阵剧痛，浑身无力，只来得及抓住一把草叶和泥土又倒了下去。
　　它确实在发光。
　　杜含碧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卜一站起，胸腔传来痛感，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来不及调息，双手向前举着那枚桃花佩，微微佝偻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在原地打转，完全没了进山时的意气风发或是酒楼上的风流恣意。
　　若是让周峙渟看见，恐怕不会觉得这个如同乞食人般的青年是自己认识的杜含碧，他心中的杜含碧，如天上月凛然不可侵犯，这感觉来自于他的谈吐见闻，最直接的莫过于他的财力——见到他的那枚贝母扇就知道了。
　　虽然杜含碧看起来并不在乎，可周峙渟以前也陪着邵夫人走过几趟镖，这贝母扇且不说材质雕工，从东南沿海运过来可需要仔细呵护着，何况杜含碧走南闯北并无定数，可以说是这镖局追着他跑，这其中所需的耗费和关系便不一般了。

　　杜含碧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见着使桃花佩变亮的方向，他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负伤醒来，更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连忙把桃花佩收回，刚要提气用轻功向那处飞身而去却发现自己气脉凝滞。
　　他咬了咬牙，来不及权衡，只能用那个功法了。
　　这个功法，便是江湖上为人称道，传的沸沸扬扬但没有踪迹的《长相思》。
　　传说本代开国皇帝方彰启元帝曾令太子方扶霁去民间游历，方扶霁在游历中遇见毕生挚友顾书池，后来方扶霁即位为帝，年号成元，顾书池创立顶级功法《长相思》震惊江湖。两人在游历途中斩杀前朝贪腐官员，打击豪强土匪，最后在西南发现了西南王意图恢复旧朝的谋反准备，将叛乱成功扼杀于萌芽之中，维护了天下来之不易的安稳。最后太子继承大统，神器掌于明主，而侠客飞升而去。没有人知道顾书池有没有传人，自此之后，再无人见过《长相思》。历经四代皇帝，逾百年，已经没有人知道《长相思》使用出来是何等模样。
　　当然以上是官方说法，杜含碧作为修炼《长相思》的第二人，他在探索秘密时发现了这个故事里的隐身的第三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虚之。
　　虽然这个名字有一定几率让第一次听到的人认为她是男子，但这个名字一定会让人想到道观。
　　没错，她是一名真正的道人。
　　无论朝堂局势如何变化，今天又是谁坐上了天下之主的位置，从可追溯的时代开始，这片土地上总不会缺席“道”，无论它的官方机构名称如何变化，内核不变。
　　李虚之就是国师府的道人。在方扶霁即位后的几年里，句章的雍宁观取代了原来的镇守京城的国师府，而二十出头的李虚之，成为了雍宁观的初代观主。
　　然而，这样一个堪称惊才艳艳的初代观主，却没有在雍宁观观史或是史书上留下属于她的一片天地，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
　　直接原因很简单，她死得太早了，像天际的一道白虹，一霎那就消失不见。
　　深层原因也很简单，她为方扶霁建立了一个专属于皇权的秘密机构，这个机构甚至不能被官员知道，专门被这位明君用来铲除他父亲在位时没铲除的国家渣滓。这个秘密机构在每任皇帝死前的喃喃声里和信物交接中完成更迭。
　　幸运的是，每任继位者都是孝子，是正统继承人。要是让前朝末帝的父皇在地府知道，怕是要咬碎了牙。
　　当然，还有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李虚之与顾书池是一对眷侣。
　　在拿到《长相思》的同时，杜含碧知道了这个秘密。
　　在天下人看来，顾书池无疑是一个传奇人物，为读书人江湖人的共同榜样：进则报国利民，退则飞升传世，留下江湖传说。这样一个人，是一尊供台上不可落尘的神像，没有人会把他和爱情联系起来。哪怕是知道李虚之的人，也不会认为他们有任何关系。
　　但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在太子一路的游历中，身边不只是半路遇见的顾书池，还有从京城与他一同出发的国师的继承人李虚之。
　　在这段不长但足够跌宕的时光中，他们相爱了。
　　她与方扶霁一同回了京城，为方扶霁扩建皇陵定星卜卦，为这位新皇打磨出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刃。待一切尘埃落定后， 她将国师府迁到了句章，和顾书池归隐山林。
　　但是正如话本中常见的那样，顾书池将《长相思》修习到极致，可以飞升，超脱世外，可他的爱人却在风华正茂时撒手人寰。
　　顾书池选择了留下，留在这个曾经有李虚之的人间。
　　于是他的身体百年如一日地停放在棺木里仿佛熟睡，等待着爱人的转世来唤醒他，或者仙气褪尽成为一具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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