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夜炙灯

　　夜巡回来的陌夜脱下沾满尘土和血迹的披风，甩手丢给身后的石决。
　　“那本书她还未看完吗？”走到桌前，他直接拎起茶壶将茶水灌入口中。

　　“是，夫人还在看。”石决抱着披风，抬眼看着他家王的脸色。
　　前些天，王吩咐让看守藏书阁的岩翁，但凡夫人借了什么书，都必须报来书目给他亲自过目。

　　可夫人至始至终，只借了一本书，《妖界群芳圃》。

　　“还真是到我们这儿种花种草来了。”陌夜冷哼一声，放下茶壶，走到书案前坐下。
　　石决摸不清自家王突然问这话的意思，踌躇着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声：“王可是要看此书？属下让……”
　　“本王对这些无用的东西没兴趣。”说罢，便拿过昨晚他已看了大半的《妖地分金论》。

　　混乱的瘴气如今已遍布妖界各处，他为了找出这瘴气的成因，翻遍了藏书阁中一大半的书册，又特意让岩下青那老头去各处搜罗古籍野史。
　　白天他召集族中长老们商议如何应对现下情势，夜晚在瘴气最肆虐之时，他又领着族中的人去解决因吸入瘴气而狂暴的族人和妖兽。
　　他虽因自身灵力强大未受这瘴气影响多少，可这数月以来为平息族人和妖兽体内的狂暴，他好几次都险些失控。

　　今夜，也差点让体内的妖气暴走。

　　陌夜心下烦躁，眼前的书有些看不下去。
　　当初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依了长老们的提议，说服自己去求娶天界公主，到头来却送来一个被封了仙力的废仙。
　　呵，更可笑的是，他前几日竟然还会鬼使神差地，对这女人抱有一丝莫名的期望。

　　若是当真等着那些无用的草木慢慢长成，为他清除瘴气，恐怕这妖界早已被侵染殆尽了！

　　管他天界是何目的，这么一个无用之人放在身边，只会平添麻烦。
　　送回去。
　　或者干脆除去。

　　-

　　林茉儿将几段夜交藤的藤茎洗净、润透之后，切断放在院子里晒。
　　说是晒，其实也见不到多少太阳，这里夜长昼短，瘴气弥漫，所以要多费上一番时间，当然新鲜的藤茎也可食，只是不便于存放，之后要用还是要这样才方便。
　　现下当务之急，她要让妖王陌夜觉得她对他有用，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外出寻找其他变异灵植。

　　除完花圃中的杂草，给夜交藤们浇完一遍水，林茉儿在水缸里洗净双手，抬头见日头还没升高多少，离午饭还有些时候，打算先回屋里小歇片刻。
　　近日，她自己先将新鲜的夜交藤茎蔓煎服了来喝，夜里的恶梦果然少了不少，等这批药材晒出来，她就打算让火魔和冰妖尝试服几次，看看药效。

　　门栏还未跨入，身子就被从屋内透出的森寒冷意激的一颤。
　　抬头望过去，男人坐在桌案前，一手拿着这些时日里她在藏书阁中记录下的笔记。
　　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指尖轻叩着搁在桌缘边的烛龙鞭。

　　这是又怎么了？
　　一来就像是要来找茬。

　　见她站在门边始终不进来，不过也没见了他转身要逃走的意思。
　　陌夜心道，倒是识趣，知他厌恶女子不愿与之亲近，距离拿捏得恰当好处。
　　面上继续装作慢条斯理地翻看着那些笔记，他倒要看看她能站在那里多久，于是将周身气息变得越发森寒。

　　看出男人有意与她僵持，再这么下去，恐怕厨房那里要等不急来找，为了免生是非林茉儿还是决定先打破沉默。
　　跨进门去。

　　仅仅这么一个动作，男人果然抬眼过来，蹙眉盯着她。

　　眼睛转向她就好，林茉儿心道，立刻启唇：“我已亲自服用过夜交藤，这些天因吸入瘴气而起的恶梦有所缓解。这藤确实有抵御瘴气侵袭，稳定心神的功效。为了进一步确认，我想让红茴和白术也试试，这二人整日吵闹许是就是与这瘴气有关，听石决说在瘴气还未肆虐之前，他二人感情原是极好。”

　　男人霸道的气息将她这个小小的茉香居全数占满，耳边传来冰霜一寸寸凝结的声响。

　　“倒是不闲着，先是石决，现在又是红茴和白术。”
　　陌夜站起身，自林茉儿身侧如幽冥鬼火般地飘过。
　　阴恻恻地唇角，似笑非笑：“我们妖界不如天界，倒是让仙子受累了，只是不知是怎样的恶梦时时缠着仙子，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林茉儿咬着唇看向他，刚想回他一句，随他怎么想，就听他忽道：“先煎一碗来，本王要亲自尝尝。”
　　身旁的压迫感陡然消失，林茉儿略有意外，没想到男人竟然愿意亲自试药。

　　-

　　将今日的午饭在桌上摆好，石决刚要回身，他的王已经坐在了面前的椅塌上。
　　今日怎么这么快，难道是饿极了？
　　赶忙舀了一碗汤，递上小勺。

　　他的王却未接汤勺，盯着饭菜旁一小碗黑漆漆的药汤。

　　“夫……夫人说……”
　　“拿过来。”
　　石决立马放下小勺，移开汤碗，端起那碗如墨汁的药汤放在他的王面前。

　　只觉得这屋中越发森冷，石决用眼角瞥向四下，果然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夫人只说王要亲自尝这药汤，便再没有多余的交代。
　　他也不知王究竟得了什么病，王应该也不会得病，为何要喝药，可他也不敢多问，打算晚些时候去问问白鬼，许是见多识广的他能知道些什么。

　　见王迟迟不动，只是盯着那碗药汤，石决还是忍不住问了：“王，若是不想喝，属下……”
　　话还没说完，他的王已经端起药碗，一口闷了。
　　应该是极苦的，王的眉比方才拧得紧了些。

　　“汤！”

　　他还在晃神，听明白了这个字，手边的汤碗却已经被拿了过去。
　　又是一口闷。
　　果然这药苦的很呐！

　　今日夫人还特意多做了一份点心，他接过王手里的汤碗，赶紧将点心递了上去。
　　这点心他从未见过，好看的像碗碟中真的盛开了一朵娇嫩的并蒂莲，晶莹剔透。
　　不过他不馋，方才去厨房，夫人说给他留了另外一份。

　　并蒂莲，寓意夫妻恩爱。
　　夫人这是在向王传情呢！

　　“这些饭食是不是也是她做得？”

　　等了片刻，也不见回答。
　　陌夜抬眼，身旁的人自顾自地正低着头不知在笑些什么，真是同那女人一样，越发大胆了！
　　鞭子猛然挥出，落在地上，这才将人给唤醒：“丢魂了吗？”

　　“属……属下该死！”
　　扑通一声跪下，石决背脊发寒，怎么又晃神了！

　　陌夜凝眉，他是不是该考虑换个机灵点的在身旁伺候，这些天越发不像个样子。
　　看了一眼手中粉嫩粉嫩的“花朵”，面上不由露出嫌弃之色。
　　咬上一口，甜而不腻，苦味尽去。

　　-

　　林茉儿合上《妖界群芳圃》，将抄录下的厚厚一叠纸页整理好，抱着书下了楼。
　　她将书放在一旁，找了一圈，也未找到长胡子老头，不知人跑哪里去了，便自己一边等着，一边闲看着架子上的其他书册。
　　之前她只一心扑在《群芳圃》上，这座书阁她都未曾好好逛过一回。

　　妖界的这座藏书阁形状似塔，共有七层。
　　书籍都被长胡老头整理的齐齐整整，分门别类放在书架子上。
　　除了那次男人来过一回，她在二楼看书的这几日里，还有几个她听那长胡子老头称呼他们为长老的人陆陆续续地也来过好几回，每次借去的书也是不少，但都没有男人那次拿去的那些书来得厚和多。

　　长胡老头说记载妖界植物的书极少，这本《妖界群芳圃》已经算是记录最全的一本，又因为是孤本，所以不外借，她只能每日往返书阁。
　　所以每日除了早晚照顾花圃和去厨房准备那妖王陌夜的一日三餐，这些时日她几乎都泡在这里，忙碌使她忘却了身处陌生之地的无措不安。
　　且精神一集中在这些事上，再加上这几日连着服用夜交藤茎蔓所煎服的药汤，她因吸入瘴气而多恶梦的状况也因此缓解了不少。

　　所以她想着向长胡老头打听编撰这本《妖界群芳圃》的人，如果能找到此人，将会对她接下来要做得事大有助力。

　　一楼的书不多，每本的厚度却相当于三本《群芳圃》，都是妖界历年的年鉴，上回男人几乎将这里的一半都拿了去，现在都回归了原位。
　　二楼存放着妖界各类规制以及经籍志、艺文志等，男人似乎上回也拿了这一层的不少书籍。
　　她对这些不懂，也没兴趣，索性步到三楼。

　　林茉儿眼前一亮，这里都是些医书，她赶忙步上前去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到了好几本记载妖界灵植药用的医书。
　　估计长胡子老头只以为她想要种种花草打发时间，故而并未提及这些书册，《群芳圃》上虽对每种妖界灵植都有药用记载，但只是粗略两句带过，乍一看，还以为只是普通凡人花草，没什么稀奇特别之处。
　　她又取下架子上另外两、三本翻开来看，果然如她料想的一样，都在第一页的角落里见到了与那本《群芳圃》上，一样的署名。

　　紫桐。

　　这个名字虽也可指代某种灵植树木，但特意留在每本书册第一页的页角，更像是编撰这些书籍者的名字。
　　许是因为这些时日来她都在看那本《妖界群芳圃》，如今又见到这几本记载了灵植药用的医书越发生了好奇之心，再或许是她来了这个陌生之地后，第一次遇到一位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
　　虽然现在真人还未见到，只读了她的几本书，林茉儿却觉得像是认识了这个人很久。

　　她一定要当面见一见，这位名为“紫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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