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河东

　　夕阳占据半边天空，橙色的云彩柔软，远方的道路昏黄，空气中带着点黏腻的湿润，沁着些凉意，缠绕在人心间。
　　李亦为驱车一路驶到“河东大酒店”，她将车停在停车位上，看了看后视镜，拉开门下了车。
　　没走几步，李亦为看见那人一身绿衣服，站在酒店门口，望着她笑。

　　对方穿的绿油油的，个子又不高，往那一站，活像根小黄瓜，李亦为心中一乐，走上前去。
　　同时，留着时髦港风卷发的女人眼睛一亮，提着包摇曳生姿地迎上来，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带着迷人的风情，一路生风。
　　“好久不见。”毛呢大衣的下摆碰上西装裤的瞬间，她们给彼此一个拥抱。

　　李亦为要更高一些，因此在触及对方的怀抱时，她体贴地弯了弯腰。
　　熟悉的香气袭来，相拥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李亦为轻声感慨：“好久不见，陈风。”

　　拥抱结束，李亦为的手轻轻搭在陈风的肩膀上，仔细端详着好友，陈风会意扬起嘴角，配合地转了个圈。
　　“怎么样？”陈风挑眉，眼波流转，“我是不是一如既然的漂亮，美丽动人？”
　　李亦为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依旧是柔软无肌肉的触感，差不多她一只手基于能握住，“瘦了，你平时是没吃饭吗？”
　　陈风闻言笑着，撩撩了撩头发，朝李亦为wink一下，说：“别人都夸我更苗条、更漂亮了，怎么到你口中，人家就成了骨瘦如柴没吃饱饭？让我好伤心的呀。”
　　她尾音上翘，声音甜腻却不嗲，充满了成熟女人的明媚和风情，让李亦为一愣。
　　许久不见，这家伙的性格变得更加黏糊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陈风挽住李亦为的胳膊，理直气壮命令说：“快带我去吃饭，你的好朋友饿了。”
　　说完，她拉着李亦为，抬腿就要走。
　　李亦为无奈拉住她，说：“方向错了，我的车在这边，往那儿走，你是想喝西北风吗？”
　　下一秒，陈风从善如流，利落转过身，“好的呀，就往你说的那边走。”

　　两人走到车跟前。
　　“咳咳。”陈风扬起下巴，假意咳嗽两声。
　　李亦为会意，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只手背向身后，行了个绅士礼，温声道：“陈小姐，请上车。”
　　刚好她穿着裁剪不错的西装，头发利落地扎起，神色温润从容，搭配上陈风妩媚的小女人姿态，竟然真的像那么一回事。一时间，竟然引得一两个路过的人，连连注目。

　　没等陈风擦干脸上不存在的、感动的泪水，李亦为就将她塞进车里，坐上副驾驶，女人嘴里还呜咽嘟囔着：“你真的...好宠我...呜呜。”
　　李亦为：“......”我当初是为什么要和她交朋友来着？

　　为什么李亦为会和陈风成为朋友？答案是：
　　因为雪中送炭，患难见真情。

　　那年李亦为二十三，还刚学会开车。恰逢年关走亲戚，她开着车，后备箱里载着礼品，走在南宛的乡间小道上，准备拜访她妈的表姑。走到半路车抛了锚，雪越下越大，又起了雾，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后续的故事就可想而知了，荒郊野岭下雪天，大雾弥漫看不见路，脑子有坑的人才会出来闲逛。
　　偏偏，陈风就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对方的理由也相当独特：去上坟。
　　哪家人会过年上坟，还是这种天气。
　　李亦为当年就觉得奇怪，后来和陈风深入交往，她才知道自己猜对了：那副淡漠又无所谓的神情，可不是去上坟......

　　总之，半路遇见被困的李亦为，对陈风来说，是个不算坏的意外。
　　对李亦为来说，这是人生中少有的幸事。

　　副驾驶的小女人打量着车内的装饰，鼻尖动了动，毫不客气地挑剔起来，“一股劣质的香水味，闻着像杀虫剂，李亦为，你好没品味。”
　　李亦为目视前方说：“香薰都这个味道，柠檬的还不好闻吗？”
　　“你至少得挑选一个差不多的，劣质香精有害身体健康。”陈风低下头，翻动自己的名牌包，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一盒香膏，“拜托你在空闲的时候，仔细挑选一下自己喜欢的物品，看看口红色号，调个合你心意的香水什么的，体会一下生活的美好。可以没有喜欢的人，但总得拥有些喜欢的物，只有这样，日子才不会无聊。”
　　说完，她拧开香膏的盖子，往李亦为的方向扇了扇，问：“味道怎么样？”
　　一股柠檬味萦绕在鼻尖，香味浅淡，末梢带着薄荷的清凉，又掺杂着些清新的木质芬芳。
　　李亦为觉得这个味道挺好闻的，但她并不怎么懂香水。
　　于是，她只能给出两个字的简洁评价：“好闻。”

　　“送你了。”陈风今晚格外慷慨，她将香膏放在车载香薰旁边，盯着李亦为网上九块九包邮的香薰，说：“下车就把你这破杀虫剂扔掉。”
　　李亦为对她忽如其来的小孩子气感到无奈，同时又欣喜于她的关心，于是只好说：“先别讲话，司机在开车。”
　　陈风终于安静下来，侧头看窗外的夜景。

　　晚高峰渐渐褪去，车子到了目的地。
　　李亦为带着陈风，走进明亮的大厅。店内年轻的服务员迎上来，询问几位。
　　“两位，要靠窗坐的位置。”
　　服务员将两人带到靠窗的餐桌旁，又把菜单递给李亦为：“您先看看菜单。”
　　“谢谢。”李亦为点头接过，递给陈风，“看看想要吃什么。”
　　陈风随手翻了翻，一目十行，越翻越快，看到最后，她眼巴巴看着李亦为，有些委屈地嘟囔道：“药膳鸡？！你就带我吃这个？”
　　李亦为面不改色，开口就是冷若冰霜：“胃不好还想吃什么？已经满足你想要吃肉的心愿，你还想吃什么？这家的味道很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陈风：“好吧好吧。”

　　被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李亦为忽然有些愧疚。平时陈风就因为胃病经常吃药，如今老远来奔赴，自己竟然还请她请吃药膳鸡。
　　“多点几个炒菜吧。”
　　下一秒。
　　对方马上喜笑颜开点菜。
　　李亦为：“......”我的愧疚它会消失。
　　“给我来个...这个，还有这个...要这个锅，另外，在来四瓶啤酒。”陈风对着菜单一顿指指点点，服务员在一旁记得匆忙。
　　“停。”李亦为开口，“把啤酒给去了。”
　　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想的，告诫她要好好生活，结果轮到自己，有胃病还要喝酒。

　　“行吧，听我家亲爱的的。”陈风无奈冲服务员笑笑，一副被管的很严的样子。
　　服务员一乐，差点压不住嘴角。
　　李亦为死鱼眼：“......”有你是我的福气。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摆上沙漏，转身离开。

　　“怎么突然想起，来河东找我？”李亦为拎起热水壶，拿起桌的杯子，给陈风倒了杯热水。热气升腾，水杯被轻轻搁在桌子的空白处。
　　陈风用手撑头，眼含笑意，她看着李亦为，说：“想你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李亦为笑了笑：“是恋爱让你变得黏黏糊糊的吗？以前你可不和我说这种话。”
　　陈风有些惊讶：“你竟然还能看出我谈恋爱了？”
　　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那么明显，无视边界感的性格更胜以往，谁能意识不到？

　　“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李亦为戏谑道。
　　她今年三十岁，陈风三十四岁，多数女性在这个年纪已经步入婚姻了。
　　虽然并未明言，但李亦为知道，好友对婚姻抱有和她一样的态度，她们同为厌恶世俗的女性，对亲密关系的建立极为审慎。
　　因此，李亦为说出口的话，只是个玩笑。
　　陈风也知道，她笑了笑，只是李亦为觉得，她这个笑有些不太一样。
　　“我可结不了婚。”她说。
　　尾音轻得像叹息。

　　汤锅被端了上来，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清亮的色泽。鸡肉和药材隐隐于洁白的浓汤之间，浮起的枸杞橙红鲜艳，红枣的颜色则略显深沉。
　　两人随意地聊着，有一搭没一搭的。
　　李亦为：“你最近不忙了？车辆投产的事应该挺顺利的吧。”
　　陈风是奥声汽车的CTO，两年前被调职到汤州管理分公司，负责产线投产。
　　陈风夹起一块肉，随意说：“我辞职了。”
　　她沾了沾盘中的酱料，优雅将肉填入口中，抬眼看着等待她下文的李亦为，露出个释然轻松的笑。

　　李亦为有些不解。
　　为什么？是准备跳槽吗？还是想要单干？现在新能源汽车正是发展得好的时候，奥声汽车的福利和待遇都不错，而且陈风在奥声也算是元老级别的人了，怎么忽然辞职？
　　“你知道吗？人生有很多事都来得猝不及防，但又想想，正是因为有很多意外和惊喜，人生才是人生。”陈风喝了口茶，顿了顿继续说：

　　“李亦为，我要去冰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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