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

　　接下来的几天，沈珩展现了他作为家族掌舵人的高效与能量。他动用人脉，四处打点，请来了业内顶尖的律师团队。面对沈家清晰的证据链和不容小觑的背景，对方那点所谓的“靠山”很快偃旗息鼓。官司进行得毫无悬念，陆谨行不仅彻底摆脱了“案底”的困扰，医院方面也迅速撤销了停职决定，他得以顺利返回工作岗位。

　　一切麻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易拂去，快得让陆谨行有些恍惚，也让他更深切地感受到了沈墨那个看似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所蕴含的惊人力量。

　　复职后的第一个休息日，陆谨行带着一份精心挑选，却又忐忑于对方是否会喜欢的礼物，再次来到了“止痛针”门口。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能看见沈墨正坐在地毯上，和凯撒玩着一只橡胶球。他推开门，风铃叮咚作响。

　　沈墨抬起头，看到是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被点亮了一般，漾出真切的笑意。他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陆医生？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凯撒也认出了这个曾经在混乱中保护过主人的人，它没有吠叫，只是尾巴摇动的频率明显加快，凑上前用湿凉的鼻子嗅了嗅陆谨行的裤腿，算是友好的问候。

　　“我来……是想当面谢谢你，还有你哥哥。”陆谨行有些局促地开口，将手中那个包装雅致的纸袋递了过去，“一点心意，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沈墨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礼物，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的窘迫：“别别别，陆医生，你太客气了！真的不用！这件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我哥帮忙是应该的，你怎么还带东西来……”

　　“一定要收的。”陆谨行的语气很坚持，眼神诚恳，“如果没有你们，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快解决，甚至可能……会影响我的一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真的不行，这我不能收……”

　　“请你一定收下。”

　　两人就这样站在店中央，你来我往地推拒着那个小小的纸袋。旁边的凯撒坐了下来，巨大的脑袋一会儿转向沈墨，一会儿又转向陆谨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不明白这两个两脚兽为什么对着一个袋子如此谦让，最后它干脆歪着头，发出了一个表示不解的轻微呜咽声。

　　推让间，陆谨行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沈墨还在推拒的手腕。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顿住了。

　　沈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向来讨厌别人随意触碰他，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界限感，即便是哥哥沈珩，也很少会这样直接抓住他的手腕。

　　但，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干燥，温热，带着一种属于医生的、干净的气息。预想中的反感和抵触并没有立刻涌上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电流感，顺着相触的皮肤悄然窜过，让他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陆谨行似乎也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些唐突，但他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礼物稳稳地塞进了沈墨的手里，然后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将沈墨握着纸袋的那只手整个包裹了起来。他的动作带着坚决，却又并不让人感到被冒犯。

　　“收下吧，”陆谨行低下头，目光真挚地望进沈墨有些躲闪的眼底，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了。”

　　沈墨被他那毫不掩饰的感激和真诚的目光看得无所适从，心跳完全失了序，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开始隐隐发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升高。他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那……那我收下了……谢谢。”

　　听到他终于松口，陆谨行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下来，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那只包裹着他的、温热有力的手掌撤离的瞬间，沈墨竟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就在这时，旁边的凯撒似乎终于看明白了这场“推让”以主人的妥协告终，它“汪”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然后站起身，亲昵地用庞大的身躯去蹭沈墨的腿。

　　沈墨被它蹭得一个趔趄，这才从那种奇怪的失神状态中惊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与陆谨行拉开了一点距离，掩饰般地转过身，语气尽量恢复平时的慵懒：“你……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这个傍晚，陆谨行没有立刻离开。沈墨给他泡了杯柠檬水，两人就坐在那张舒适的沙发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他们聊彼此的爱好，沈墨说起自己对酸味食物的偏爱，对某些冷门电影的看法；陆谨行则难得地提及了医学之外，偶尔会为了减压而去健身房，以及对抗拒宠物（除了某个例外）的无奈。他们甚至聊起了一些学生时代的趣事，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融洽。

　　当然，沈墨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与陆谨行过去那段伤痛相关的话题，那是他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期间，有零星的客人进来咨询穿孔或是挑选纹身图案，沈墨起身去接待时，陆谨行就安静地坐在原处，目光偶尔会落在沈墨与客人交谈时专注的侧脸，或是他操作器械时那稳定而灵巧的手指上。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或格格不入，反而觉得这个充斥着异样美感的空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魅力。

　　夜色渐深，店铺到了打烊的时间。沈墨开始简单地收拾打扫，陆谨行也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想要帮忙。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坐着就好。”沈墨连忙阻止。

　　“没关系，只是收拾一下。”陆谨行已经动手将几个散落的靠垫归位，动作利落。

　　沈墨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对方坚持的眼神，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妥协，无奈地笑了笑：“那……谢谢了。”

　　琐碎的打扫很快完成。沈墨牵着凯撒，最后检查了一遍电源，然后与陆谨行一同走出了店门。冰冷的夜风拂面，将店内残留的暖意与柠檬草香气吹散。

　　“我送你回去吧？”陆谨行看着身旁穿着单薄的沈墨，开口道。

　　沈墨摇了摇头，抬手指向街对面那辆低调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不用了，我哥来接我了。”

　　陆谨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以及驾驶座上那个模糊但挺拔的身影。他点了点头：“好，那……再见。”

　　“嗯，再见。”沈墨牵紧凯撒的牵引绳，准备过马路。

　　就在他转身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陆谨行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清晰地穿透了微凉的夜风：

　　“以后，我能来找你聊天吗？”

　　沈墨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但牵着凯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对方听清：

　　“嗯，随时欢迎。”

　　说完，他不再停留，牵着凯撒走向人行横道。凯撒似乎听懂了这场对话，它回过头，朝着依旧站在店门口的陆谨行，充满活力地“汪”了一声，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仿佛在说：“下次再来啊！”

　　沈墨的嘴角在夜色中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带着那只欢快的大狗，融入了斑马线上稀疏的人流，走向对面那辆等待着他的车。

　　他们并不知道，两人在店门口道别时，坐在车里的沈珩，早已将今天的一切尽收眼底。傍晚开车路过“止痛针”时，他看到了陆谨行递给弟弟礼物时两人短暂的推拒和接触，看到了弟弟那不同于平时的、带着些许慌乱的神情；现在，他也看到了最后陆谨行开口说话时，弟弟那微不可查却确实存在的停顿和点头。

　　沈珩握着方向盘，目光深邃地看着弟弟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那张惯常冷静自持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里那股因为自家宝贝可能被“觊觎”而产生的、微妙的“不是滋味”，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清晰和浓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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