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

　　这是方雅乐第一次来树宇科技，她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羊毛大衣，踩着黑色细高跟，气势和领导视察如出一辙。
　　在前台引领下，她刷卡按下电梯五层，不动声色打量眼前这一切。

　　陆延大三拒绝回家族企业实习，她并未强求，只当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个教训。万万没想到，短短五年倒真成了气候。

　　步入办公室，方雅乐径直走向会客区沙发落座，“陆延，你为了一个男人，不准备回家了？”
　　陆延接一杯水放在矮几，坐在方雅乐对面，略显无奈地说：“妈，哪有的事。你难得过来，我带你参观一下？”
　　方雅乐端起水杯抿一口，“不用，我不是来参观的。你不回家，我只能来找你。”

　　半年前一次家宴，陆延当众出柜，陆延父亲勃然大怒，摔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玩意儿，要求陆延收回不三不四的话，不然这家业，他捐了扔了也落不到陆延手里。
　　陆延硬气地说捐也好扔也好，随老爷子开心，他不要这些也能养活爱人，那之后倒真犟着没回去过。

　　“你爸同意你跟那小情人了。”方雅乐见陆延不说话，直奔主题，“只要你老老实实结婚，对象随你挑。”
　　陆延知道，随他挑的意思并不是自由恋爱，而是在联姻对象中挑。
　　“妈，你希望我去祸害谁？”陆延轻笑一声，“还是结婚之后……”像你跟我爸一样各玩各的？
　　他没有说完。

　　陆延小时候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家庭是由爸爸妈妈和孩子组成。明明每天跟他在一起的是保姆阿姨、班级同学，偶尔回家的父母更像是巡检作业的家庭老师。
　　长大他慢慢意识到，比起孩子，他更像是两家的合资产品，成绩能力是他的产品质量。

　　他并不想跟父母闹僵，语气缓和下来：“你们从小到大没怎么管过我，这次也别管了吧，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看你不知道！这个公司靠得是你自己？没有陆峰儿子的名头，不出一年就会被吞吃干净。”

　　陆延站起身俯视方雅乐，不卑不亢，“有时候不知道我是你们的儿子，还是你们的对手。”
　　方雅乐气势渐消，“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自然是想你好，你现在还不理解，总有一天会懂。”
　　“妈，我跟他还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方雅乐没有察觉异样，“你有你的责任，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让陆家怎么办？方家怎么办？”
　　“……”所以确实没有人想过，他怎么办？

　　陆延的沉默激怒方雅乐，她将杯底重重地磕在矮几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严厉：“你想想清楚，好自为之！”
　　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陆延站在原地，水杯热气散尽，才回到办公桌。

　　主卧的东西已被整理大半，陶舟将次卧的衣服和办公用品搬进来，两个主人终于住进同一个房间。
　　他没有急着联系陆延，只偶尔看看人在哪。他在等张强的最新设计图，他想，至少应该带着新家的规划，再去找陆延。

　　这天晚上，陶舟正在写稿，视频APP跳出一条违规通知。
　　他上一条视频被判罚降低推荐流量，详情页写着视频内容与平台内他人创作的内容相似度较高，平台将下架非原创内容。
　　是《重返十八岁》那一期。

　　他点进视频看，前排评论区已经乌烟瘴气。
　　[要点脸吧！题材一样就算了，连思路都一模一样，百万up都敢抄？！]
　　[已三连原版，支持老袁维权，举报链接http:]
　　[原创已死！！！抄袭狗当道！取关了！]
　　[翻译一下评论区：你的东西很好，现在是我的了。狗头]
　　[打起来！打起来！我就爱看这个！！]

　　陶舟搜索所谓的原版，看到UP主老袁说物理在评论区置顶回应“被抄袭”的事情：创作不易，作为同行，一直很认可也欣赏其他科普创作者的创意。经粉丝提醒，这次有博主的视频在观点和案例上与我的作品不谋而合，希望大家在官方判决前勿发表过激言辞，感谢大家。
　　声明很得体，陶舟没有点开看里面的污言秽语，这位up的视频比他早发布两天，理论上确实存在他抄袭的可能。

　　他点开脚本文档属性栏，创建时间早于老袁说物理的视频发布时间，又打开视频剪辑软件，工程文件栏也是如此。
　　他将文档、工程源文件以及截图附上，向平台申诉，规则显示24小时内出结果。

　　做完这一切，陶舟合上电脑，指尖微微发凉，这是他第一次被指控抄袭，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是致命的。
　　他行得正坐得端，同时独立创作撞车概率虽不算大，却也不是没有。

　　在物理学历史上，牛顿和莱布尼茨几乎同时独立创立微积分，亚当斯和勒维耶独立通过数学计算预言海王星的存在及位置。
　　想到这些，他暂且放下此事，专心写稿。

　　那头蒋尧正在跟评论区对线。
　　半小时前他正跟李析同打王者，两局间歇时间，点进视频APP，网站提醒他，特别关注陶陶陶舟宇宙更新了视频。

　　他跟李析同打招呼说暂停几分钟，给陶舟增加一个播放量，李析同笑着答应，并且主动要链接，说增加两个播放量。
　　不料播放时弹幕一水的“抄袭狗”，再看评论区，蒋尧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开喷。
　　要说陶舟抄袭，他是万万不信的。

　　陶舟刚开始做科普时，只有几百粉丝，一条《影子互相吸引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黑滴效应你理解错了》的视频，被一个十万粉的博主几乎原封不动抄袭。他当时气得原地开喷，陶舟只是默默录屏固定证据，提交平台要求下架。
　　耳机里李析同忽然说：“蒋尧，直接举报吧。”
　　“不行，我非得喷得他们退网！”
　　李析同轻叹：“陶舟说他开启评论防护了，而且也已经提交证据，不用担心。”

　　“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是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嘛。”
　　“我看未必啊。”李析同停顿一秒，忽然说。
　　蒋尧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忙解释：“我没有咒你的意思啊！”
　　李析同忍俊不禁，低低地笑两声。

　　“笑什么？”陆延声音凉凉地问。
　　他今天难得不加班，约秦元南到暂住的江边平层喝酒。此刻，秦元南双手架在阳台栏杆上，俯瞰江景，闻声回头，卖了个关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都不像好的。

　　秦元南恢复面无表情：“你家在“选秀”了。”
　　这种消息根本瞒不住，南城建筑龙头企业掌权人陆峰的独子，这个名头足够让圈内各家挤破头贴上来。他二叔蠢蠢欲动，想近水楼台，甚至想把自己高三在读的女儿塞给陆延。
　　“好消息是什么？”

　　秦元南瞥他一眼，“坏消息是陶舟被整了。”
　　默不作声真是无趣，秦元南挑眉：“不帮？”
　　陆延灌下一口酒，晃晃头轻声说：“我跟他没有关系了，而且你太小看他了。”

　　秦元南“啧”一声，不置可否。
　　冬夜浓稠寂静，客厅的冷白灯光追在陆延身后，影子映在地上，蔓延至窗外无边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陶舟想到这几天已经拒接母亲几十个电话，回了趟父母家。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内母亲的抱怨穿透门板：“小的小的不回家，老的老的整天不着家，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进你们陶家！”
　　“你倒霉？三十年没上过班，吃我的喝我的，我出去打个牌一晚上十几个电话催命一样！”
　　陶舟开锁的手略一停顿。

　　与很多男生不同，他从小性格温和，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与父亲一点即燃的暴怒似乎没有影响到他。
　　“爸，妈。”陶舟面色如常地打招呼，弯腰换鞋，把玄关处歪七扭八的鞋摆正。

　　父母在对待他的态度上出奇一致，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你还知道回来？”
　　陶舟熟练地把门外的两箱酒搬进来，又将上面搭着的护肤品套装递给母亲，挽着母亲的胳膊：“那天工作很忙，态度不好，妈妈别怪我。”

　　母亲轻哼，把他的手打下来，“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
　　“微信给您转五千，”陶舟转身背着父亲，悄悄说。母亲压住嘴角，套上棉袄问：“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母亲走后，父亲脸色逐渐缓和。陶舟坐到他旁边，问昨天战果如何？
　　父亲眉头一拧，火气再起，“满手好牌被你妈一个电话打过来，漏碰九筒！”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差点打到陶舟的脸。

　　陶舟往旁边挪了挪，拔手指的倒刺玩，“那下次打牌会运气爆棚。”
　　这反应令陶军顿觉无趣，他掏出手机，粗声粗气地说：“我来问问上次那女的在哪，喊过来给你见见。”
　　陶舟见状立刻截住手机，不知怎的，忽然脱口而出：“我有对象了。”

　　陶军脸上一喜，伸手往陶舟头上秃噜一把，“你这孩子，怎么还瞒着你爹你妈？”
　　陶舟捋顺头发，谎话既已出口，剩下便顺理成章，他声音平稳：“是大学校友，比我小一届，感情……还没有稳定。”
　　“你赶紧带回来看看，不能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过段时间再说吧。”
　　或许是因为陶舟的话解决了父母的心头大患，这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直到他下午离开，都没有再爆发争执。

　　晚上，陶舟登录平台——
　　那条视频被下架了，不仅如此，他的私信和其他视频评论区也已沦陷。
　　平台判定他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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