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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与子弹的共性
棺材小艇在一片浓雾弥漫的海域穿行,最终停靠在一座笼罩在阴郁气氛下的古堡前。嶙峋的礁石,盘旋的怪鸟,以及那座巍峨却破败的建筑,像各种恐怖游戏里常会出现的隐藏地图。
古伊娜亦步亦趋地跟在鹰眼后面,她对眼前这个人持着一种微妙的好奇、敬畏以及一点点崇拜,在她还没有碰到过枪以前,或者说在她还在上学的时候,她也曾渴望成为一名出色的剑豪。
鹰眼走得很快,她不得不小跑前进,在向前大迈一步,大迈第二步后,古伊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看起来好阴森,我以为你会走在船上睡一觉,睁眼漂到哪里就在哪里停靠休息的那类人。”
鹰眼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永远是一条直线:“为了方便和放东西。”
他们进入古堡前穿过了一片森林,森林里面有雾,还有很多拿着剑、穿着盔甲的狒狒,古伊娜又问:“这些狒狒怎么也会用到,出现在你身边的生物都会自动变成剑士吗?”
“它们自己学的,和我没关系。”
他们又经过古堡旁边的一片菜地,古伊娜问:“这些是你种的菜?”
“对。”古伊娜从这个单词中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得意的情绪。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剑士不会让自己的手碰到除剑以外的任何东西。”
鹰眼顿住了:“…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么认为?”
古伊娜犹豫一下:“因为你看起来很古板而且是世界第一剑豪。”
“我并没有得到这个称号太久,你的话太多了。”
“我遇到话少的人就会话多……这把剑好漂亮。”鹰眼推开大门,他们终于进入古堡内部,一进去古伊娜看到一把挂端正地摆在柜子上的剑。她眼前一亮,这把剑实在太漂亮了,在玻璃罩下熠熠生辉,更像一个装饰用的艺术品。
鹰眼也在那把剑前停下,少见地移目:“如果你能拔出这把剑,它就是你的了。”
“所以这里其实是什么旅游景点?那把剑等待着勇士拔出它去拯救被恶龙抓走的公主?”
“少看童话书,这把剑是别人暂时存放在我这里的。规则就是这样,你可以试试。”
古伊娜上前,掀开那个展示柜,拿出里面那把长剑,在鹰眼的注视下握上剑柄,然后轻轻一提手腕,银光一闪,这把剑出鞘了。
“很轻松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她说。
鹰眼第二次移开他的目光:“这把剑现在是你的了。”
古伊娜把剑收回去:“这么草率吗……挺好的剑,可惜我不常用剑。”
“你不是剑士?”鹰眼顿住。
“不算吧,偶尔会用,但我更擅长枪炮一类的热兵器。”
“现在,忘掉你的枪,这把刀我先帮你保管,从明天开始我会指导你的剑术。”
“为什么?”
“那把剑附带的课程,免费且包吃包住。”
“我接受了!”
和米霍克第一次对战的古伊娜被揍得很惨。她当然会用剑,在原本的世界中她小时候甚至被称为“剑道天才”,十岁时整个道场便没有她的对手,十四岁时便拿下了全国剑术大赛青年组的冠军。
但你不能指望一把剑在一个满是无人机、仿生智械、远程红外激光的战场上发挥什么不错的作用。
更何况古伊娜是个狙击手,她顶多在自己的双腿上绑两把短刀,近距离战斗时可以用于突刺,其余时间用来劈砍小道上过长的荆棘,拆卸敌军的信号发射核心,偶尔撬开两个古伊娜最喜欢的芥末味罐头。
她会在回到后方休整时找人用刀打上两场,对手一般是索隆。他们会站在亮堂、平整的专用训练场对彼此鞠躬,然后拔出开了刃了的刀。
古伊娜自然是喜欢刀剑的,但也仅此而己,生活很少会管你喜欢什么,它只会告诉你不这样做的话就去死吧。
战况吃紧加上军衔上升后,古伊娜便很少离开阵地了,上一次正经的摸到刀剑应该是三年前帮武器科研部测试新型激光剑的时候。索隆那小子倒是固执地一直把刀作为自己的主武器,隔三岔五就横着被人扛回来,服役时间一达标就迫不及待地退出了军队。
据古伊娜所知,索隆退役时至少有四个军官开香槟庆祝那个刺头终于关了。
如果再遇见索隆,说不定真的会被他用刀打败,毕竟我已经太久没有摸过刀柄了。古伊娜在握紧手上的竹刀前还有心情这样想,没办法,与米霍克对战听起来简直就像回到了中学。
于是在刀刃与刀刃相撞的下一秒,古伊娜被击飞了,她瞪大眼睛,感觉自己迎面撞上了一辆行驶的火车,这一下肯定震裂了她的虎口。她在空中调整了姿势,稳稳地蹬上身后的树干,借着反冲力再次挥刀。
米霍克在原地没动,笔直地立在那里轻轻一扫,古伊娜与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对视上,浑身的汗毛连同头发都要炸开了,像苍蝇一样再次被他拍飞。瞳孔很小,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圆环,几乎不眨眼也很少移动眼珠
古伊娜飞速倒退几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被犁过般的深远的纹路,力量差距太大,她决定转换思路。
米霍克却终于动了,速度很快,古伊娜直到刀锋即将划到额前才抬刀险险地格挡住。她的剑式一直都是最为标准的教科书式动作,一劈一砍分毫不差,属于利落又具有观赏性的剑术。此时也只能咬牙见招拆招,当然,是米霍克拆她的招。明明没有被刀砍中,那些四散的剑气依旧割开了她的皮肉。
“下盘不稳,发力姿势不对。”每挥出一刀,米霍克就淡淡地评价一句。古伊娜说不出话,她的大脑飞速计算着,眼睛因长时间不眨动而发涩,在刀剑碰撞的间隙才能呼吸。
“肌肉僵硬。”
“力量太弱。”
“节奏混乱。”
竹刀在又一次碰撞中脱手,古伊娜因为作用力朝后倒去,但她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由于她的身高只到米霍克的胸口,那么他在挥刀时就必然会压低重心上半身前倾。
古伊娜猛地伸长手,反抓住飞出去的竹刀,在身体下落的同时举刀竖着朝米霍克胸口突刺。
但她对这一击没抱多大希望,相信米霍克会被这样打中,不如相信索隆出门买酱油可以在两小时之内回来。
白光一闪,也可能是因为仰脸被耀眼无云的蓝天刺到眼。古伊娜的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有什么东西远远地飞了出去。古伊娜定睛一看,发现她握着的竹刀上半部分不翼而飞,切口平滑得像用激光切的。
老天,两把刀都没开刃啊,要砍的是我的话,飞出去的就是我的小臂了。古伊娜丢掉那柄断刀,躺在地上感受鲜血渐渐溢出肌肉的麻痒感,很宁静,让她很想笑。
米霍克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不够灵活,招式不伦不类,谁教你的?”
是你啊!古伊娜在内心大喊,感觉咬肌发酸。虽然知道你是在说我的招式来了太多不同派系,我可能也确实退步了、生疏了,但你也的确教了我将近四年啊!你那种嫌弃的语气是认真的吗?!自己也要骂吗?!我有这么差劲吗?!
古伊娜有些不明白,她自认身上属于“鹰眼”的影子还挺显眼的,即使她之后又观摩学习了更多的剑法,融合了自己在战场实践到的、更适合自己的技巧以及一些小科技玩具。但她遇见米霍克时实在太小,烙印在最初、最本源的东西永远是最难去掉的,没见他们连剑术起手式都是一样的吗?
她的思绪忍不住飘乎了一下:说起来,现实里和米霍克的第一次对战也是惨败。
小小的、天才的古伊娜人生第一次惨败,米霍克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的剑豪。在之后的十年里成为她仰望、模仿、渴望翻越的世界最高峰,直到她拿起枪。
古伊娜不后悔放弃精进剑术,她很少会为了什么而后悔。她清楚地明白,任何人的人生,任何人的童年,都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跑道。而战争驱使所有人在枪。
“站起来。”
没等古伊娜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就已经自动咕噜一声地爬起来,条件反射恐怖如斯。
米霍克看起来对她的快速响应很满意,领着古伊娜回到古堡,让她在大厅坐一会便转身离开了,半小时后带着一塑料袋医护用品回来,把那些全丢给古伊娜。
古伊娜从里面掏出一盒棉签,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她身上伤口的血都凝固了,要处理就只能先等水化开。古伊娜只好拎着那袋东西找厕所,七拐八岔来到厨房,米霍克正在洗菜。
古伊娜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直接问他,问了的话听起来就像她迷路了一样,不过事实也差不了多少。米霍克侧目,视线却越过了她,古伊娜下意识跟着转头,发现有一串泥泞的血脚印从远处一直延伸到自己鞋底。
“卫生间在走廊右拐的尽头。”米霍克说,收回目光再次专心致志地说他的菜。
“谢谢。”古伊娜点点头,那排小脚印随着她的身影慢慢生长进走廊。
晚上古伊娜终于清理干净自己选中的房间,刚准备去寻觅一下古堡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被套,一打开门就发现外面整齐地堆叠着各种日用品,从牙刷到睡衣,从枕头到撑衣杆,一切应有尽有。
当穿上毛茸茸的白色拖鞋时,古伊娜简直热泪盈眶。
这些东西大概全都是刚买的,古伊娜能想象得出来,米霍克大概是去了比较大的超市购物,在推着一车日用品时被人拦住推销,他肯定很不耐烦,于脆说自己全要了。否则无法解释这些东西是因为什么会出现生发剂和剃须刀,她看起来像是用得到这些东西的人吗?!
连这种看起来很靠谱,实际上也很靠谱,但其实还是有一丝不靠谱的感觉都那么熟悉。
古伊娜一边感慨一边把东西搬回房间,几本幼教绘本从被子的夹缝中掉出来,她顿住,看着那几本薄薄又花花绿绿的方块本,一时感觉沉默震耳欲聋。
米霍克在那个售货员眼里的定位究竟是什么?离异单身奶爸吗?!
古伊娜若无其事地把某些婴孩用品踢进床底,就当是这座古堡的遗留物吧。
第二天,古伊娜的剑术对手交成了那些森林里摸仿了米霍克剑术的拂拂。
比起和米霍克对战,古伊娜还是更乐意和狒狒打,一是因为压力会比面对米霍克时小得多;二是因为那群狒狒下起手来没轻没重,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古伊娜享受在生与死之间来回跃动的感觉,而她清楚地知道米霍克不会杀了她,那种乐趣使大去折扣。
米霍克并没有发现这一点,至少在一周后的某个下午,意识到古伊娜没有回来吃午饭而出门捞人前没有发现。
古伊娜依旧是仰躺的姿势,手上还握着米霍克给他换的那一把开刃了的普通钢刀。那把刀很重,古伊娜最开始握过它时,一个不留神就被它的重量拽到地上。
米霍克还是站在她旁边,双手抱臂,静静地低头看着古伊娜。两人大眼瞪小眼几秒,最终古伊娜先移开目光。
被情绪与激素支配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当古伊娜躲过第一粒子弹,她就意识到自己爱上了这种感觉。很少有人知道非药物作用带来的身上限素飙升也能成瘾,反正古伊娜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中神经递质与受体结合时的奇妙感。
当你戏耍般地从死神掌下堪堪逃出,生的喜悦便会瞬间被放大无数倍。刺激、不可控、命中注定,就像商盒产品在流行文化中被趋之若鹜一样。即使她现在已经不能算“活着”了,她依旧沉迷于此。
米霍克弯腰,字面意思地把古伊娜拎了起来,像放置乐高人偶似的帮助她双脚落地。古伊娜磨蹭了一下鞋底,发现十分钟前几乎骨折了的脚踝现在居然又勉强可以使用了。
“你和我想象中一样疯狂。”米霍克说,转身朝古堡走去,古伊娜抱着那把刀两步并一步地跟上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但什么叫“想象中”?
古伊娜郁闷地踢了一脚倒在旁边伸长了胳膊的狒狒的手,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孩,她是个成年人,拥有最基本的自控能力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负责的能力——好吧,也许她不应该一次性挑战森林里所有的拂拂。
这些狒狒连同它们的盔甲和刀剑倒在地上,一只狒狒大概就有三个古伊娜这么高,它们甚至把路都堵住了,也不知道这片森林里有什么能养活这么多大型灵长类。偶尔还有一些被砍断了的石块与木干。树林里乱成一团,像被暴风一类的天灾袭卷过。
“我注意到你的最后一击用的都是刀背,为什么?”米霍克问,没有回头。
古伊娜愣了一下,扯扯脖子上缠的绷带,难怪她刚刚一直有一种窒息感,还以为是米霍克的气势太强了呢。
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没必要。她为什么要杀了这些狒狒呢?实际上,在她离开战场后她就很少会主动去杀死什么了,
她杀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其中同类居多,所以偶尔也会有不想动的时候,比如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一只蚊子吸饱了她手臂上的血,沉甸甸地飞走。
人们总是会把“不理智”称为疯狂,把奇怪与不合规称为“疯狂”,但那可能只是情绪失控或Ptsd或精神疾病或一些某天就会突然显现的微小概率。普通、普遍,没什么值得在意。人类总该学会包容环境造就的不同。
“因为我不想。”古伊娜说,不清楚这个回答会不会被视为软弱。
“我明白了。”他说。古伊娜没有通过一句话或一个背影来看透人心的超能力,也不懂米霍克究竟“明白”了什么。
明白她的剑?明白她的子弹?明白她的鲜血,明白她对生命的怜悯,还是明白她混乱、不可言说的过去?
古伊娜,他不是那个你的教官,她在内心警告自己。
“既然你已经击败了所有狒狒,那么明天开始就由我来训练你吧。”米霍克只是这样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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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居然没有中间插入新章节的功能,,我只能一点一点手动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