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遇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中餐厅。

　　点完菜，包厢内重归寂静，偶尔听见门后走廊上传来的人声。

　　北原浅落支着脑袋，目光停留在诸伏景光的脸上。

　　嗯，有点黑眼圈，眼里也有红色的血丝。胡子应该刚打理过，留下整齐的胡茬，为什么不全剃了呢？

　　“我脸上有东西吗？”

　　冷不丁，北原浅落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眸。

　　“没……”

　　北原浅落迅速移开目光。

　　“那北原小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只是在想，你怎么留胡子了。”北原浅落在脑海中比对着两张脸。

　　诸伏景光眸中的笑容凝滞了一瞬，旋即掩去。

　　“留胡子会看起来成熟一些。”

　　“是看起来更像□□组织成员一些吧？”北原浅落嘀咕。

　　“这么说也没错。”诸伏景光被逗笑了。

　　柔和的顶灯下，北原浅落蓦地发现，他笑起来和那时候一样好看。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无法将他与□□组织杀手联系起来。

　　他不适合那种地方。

　　“又想什么呢？”诸伏景光凑近几分，“北原小姐，你又走神了。”

　　北原浅落拿起水杯喝水：“没什么，你那天的伤好了吗？”

　　“好了，那点小伤不碍事的。你呢？脖子还痛吗？”诸伏景光提起水壶添水。

　　“早就不痛了。”

　　“最近工作忙吗？”

　　“挺忙的，最近一件手上的案子还挺棘手的。”提起这件案子，北原浅落忍不住皱眉摇头，“不说这个，你也很忙吧？这段时间都没有来找我。”

　　“谁说我没有找你？这不是给你送花了吗？”

　　“每隔两天送一束花，这只要事先和花店确认送花样式和日期就行了吧？”北原浅落撇了撇嘴，对男人的说辞不屑一顾。

　　“好吧，”诸伏景光无奈点头，“前段时间有个任务，是有些忙。”

　　但这些花的确是他精心挑的。

　　“是警方的任务还是那个组织的任务？”北原浅落状似不经意问道。

　　“抱歉，这就不是北原小姐能知道的了。”诸伏景光笑眯眯回绝。

　　北原浅落见好就收，不再追问，转而继续说起花。

　　“那个，花就歇一段时间吧，别送了。”

　　“嗯？为什么？”

　　“办公室要放不下了，我的花瓶也快用完了。”北原浅落面不改色说出如此朴实无华的理由。

　　事实的确如此。

　　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都已经摆上花瓶，同事们都已经调侃她把办公室变成花园了。再送下去，花在凋谢前的归宿只能是垃圾桶，太浪费了。

　　还真是既意外又合理的理由。

　　诸伏景光点头：“好，我知道了。”

　　恰好此时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二人开始用餐。

　　“对了，今天我妈来找我过了，她看到你送的花了。”

　　“嗯，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这就见家长会不会太快？”

　　“你想什么呢！”北原浅落连忙打断，“当然不可能让你见我妈。”

　　“那我？”

　　“姓名，年龄，职业，把你这些信息告诉我，我好交差。”

　　“好，”诸伏景光放下筷子，“我今年26岁，职业的话，你可以说我是一名射击教练。”

　　“呵，确实挺符合你身份的。”

　　诸伏景光丝毫不介意北原浅落“带刺”的话，问道：“北原小姐有兴趣去练练射击吗？”

　　“我？我不会，就不去了吧。”她一个文职，哪能和警察相比。

　　“我可以教你，”诸伏景光说道，想了想补充，“当作一次约会也不错，你说是吧？”

　　北原浅落也不扭捏，爽快点头：“行，谁让我当初答应你了。”

　　射击总比其他尴尬的情侣约会活动正常。

　　随即，北原浅落想起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她是答应了对方配合演戏，可是他们当初没有约定这出戏的谢幕时间。

　　“绿川先生，我们演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诸伏景光敛起神色，认真思考。

　　“说实话，我也不好确定……”

　　“不行，你必须给个大概时间。”

　　“今年，今年一定结束。”

　　北原浅落叹了口气：“那还有大半年呢……”

　　“抱歉，我尽量快点，北原小姐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没有没有，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没等诸伏景光说完，北原浅落就开口打断。

　　诸伏景光轻笑一声，从他了解的情报来看，这句话非常可信。

　　“我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麻烦？”

　　“对，麻烦。就比如现在，我本来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干自己的事的。”

　　“好好好，待会吃完就送你回家。”

　　*

　　家门口，北原浅落目送诸伏景光的车远去，转身开门。

　　碰到冰冷的把手，北原浅落忽地想到一件刚刚忽略的事，再度转头看向车子消失的方向。

　　今天，他身上一点烟味也没有。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借着红灯，诸伏景光掏出手机点开消息界面。

　　是北原浅落。

　　“今天的饭菜很好吃，多谢款待，回去路上小心。”

　　*

　　接下来几天，二人不时在手机上互发消息，频率不高，聊的东西也只是日常小事，北原浅落甚至从对方那学到了几个做饭技巧。

　　忙碌繁杂的工作中，这场演戏成为了放松的调剂。有时候北原浅落会想，那个组织真的有给他接近自己获取情报的任务吗，怎么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身边有什么异常。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

　　“浅落，你上次的案子一审判决出来了。”九条玲子从外翻阅着最上面一份文件走入，将其递给北原浅落，“三十年监禁。”

　　“其实我希望是无期，三十年，太便宜他了。”北原浅落伸手接过法院判决，翻开浏览。

　　“你怎么不说死刑？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也不枉你这段时间奔走忙碌。”

　　“话是这么说，”北原浅落向后靠在椅背，抬头望向九条玲子，“但前辈，我可不觉得这就是结果了。”

　　九条玲子瞬间理解她的意思：“被告会上诉？”

　　“很有可能，林木秀夫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一审的时候已经拿抑郁症做挡箭牌，这样的结果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个案子的被告，北原浅落就忍不住头疼，“这家伙，还有他家人和律师，都难缠得很。”

　　“你一审的时候不是都一一驳斥了吗？这个判决说明法官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九条玲子搭上北原浅落肩膀捏了捏，余光瞧见桌上的花，转而说，“有几天没见到绿川先生和他的花了。”

　　北原浅落跟着转头，看向花瓶中初现凋败的鸢尾：“是，我最近忙，就没让他过来。”

　　最近不是在检察厅加班，就是出外勤四处奔波，她已经拒绝过对方好几次共进晚餐的邀请。

　　“他来过了。”

　　“嗯？”

　　九条玲子笑着点头：“还记得前两天的下午茶吗？他送来的。”

　　“怎么会？”北原浅落眼睛眨了两下，回想着那天下午的小蛋糕和奶茶，“你不是说是你——”

　　“那是绿川先生怕影响你，托我瞒着。”

　　“影响我？我可没有这么容易被影响。不对，前辈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九条玲子弹了北原浅落额头一下：“放心，是那天他来的时候在门口刚巧遇见的，不是私下联系。”

　　北原浅落连忙捂住额头。

　　“有空就约他出来吃个饭，把你们的关系推进一下。”

　　说完，九条玲子拍拍北原浅落肩膀，款款走开。

　　“知道了……”

　　北原浅落把法院的判决书合上，伸手把花瓶里枯萎的花瓣小心摘下扔入垃圾桶。

　　今天晚上，请他吃个饭吧。

　　*

　　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北原浅落拎起包匆匆下楼，正要向等在门口的他打招呼，却发现对方脸色突变，向她冲来。

　　“小心！”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紧紧抱住转向另一边，旋即是一阵骚乱和泼水声，即使被男人高大的身形护着，她仍是被溅到了几滴。

　　水滴溅到脸上，激起一阵凉意。

　　同时传来的，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可她来不及沉溺，一声尖锐的女声刺破天际。

　　“你这个无良检察官！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秀夫才被判无期！”

　　“要不是那个女人，秀夫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是死有余辜！”

　　周围的工作人员已经控制住女人，可她仍极力往前凑：“你不要以为你赢了，我们会上诉的！一定会的！”

　　北原浅落推开诸伏景光，面色是罕见的严肃冷峻。

　　诸伏景光试图拉住她却被她躲开。

　　“林木女士，”北原浅落走到已长出白发的女人面前，神情淡漠，“上诉是法律所保障的权利，请林木先生尽管上诉，不必让您亲自过来通知我。作为一名检察官，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上诉就怀疑自己的工作与判断。”

　　“你！”女人明显被激怒，不断挣扎着往前。

　　诸伏景光将北原浅落往后拉：“北原小姐……”

　　北原浅落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仍直直盯着对方，漆黑的瞳孔中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但是，在检察厅公然袭击检察官，根据《刑法》第95条第1项、第208条、第231条，您已涉嫌妨碍公务执行罪、暴行罪和侮辱罪。”

　　“人证物证充分，我之后会起诉的。”

　　说完，北原浅落反手握住诸伏景光手腕，将他往电梯方向拉。

　　“跟我来。”

　　出了电梯，北原浅落把男人推入一间空的会议室。

　　“脱了。”

　　“什么？”

　　北原浅落眉头稍皱，抬手捏了捏诸伏景光湿了大半的衣服，语气中残留着尚未散尽的冷酷。

　　“我让你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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