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林晟带着盛景行站在了房间门口，刷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心里闪过一丝后悔。
　　自己怎么一下子想不开，把这个祖宗带来大理就算了，竟然还默许了他跟自己住一起，住一起就算了，还是一张床……
　　一切心思都在林晟打开门看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后戛然而止。
　　不是想到解决办法了，而是林晟有点没招了。

　　相比之下，盛景行倒是毫无负担。
　　他拖着行李箱大步迈进了房间，有点疑惑地回头：“晟哥，你怎么不进来？”
　　林晟沉默地迈进房间。

　　林晟定的房间正对着洱海，阳光透过澄澈的落地窗，充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来自天空的暖意毛茸茸地裹挟住盛景行。
　　这样的天气，好适合出去撒欢打滚。
　　当然，盛景行才不会当着林晟的面提起这些。林晟说不定还是那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泡上一杯茶，在窗边一坐一下午，提前过上老年生活的人。
　　盛景行觉得林晟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但是这人身上莫名有种远超出他们这个年纪的沉稳。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说不定是同类人呢，藏着许许多多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就像总有角落，不能被眼前的暖阳触及，阴暗却又无法挣脱。
　　盛景行正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纷飞的、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的浮尘，胡思乱想。

　　“东西放好了吗？”沉郁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嗯？算是吧。”盛景行看看他丢在椅子上的背包，和随意放在一旁的行李箱，突然有些心虚。
　　“嗯，那走吧。”林晟看看他那两件行李，没说什么。
　　盛景行有些奇怪：“去哪儿？”
　　林晟转身向门口走去，笃定林晟一定会跟上来似的：“吃饭，买衣服。”

　　盛景行走在他后面：“嗷，但我真的不冷！”
　　“嗯，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不会感冒打喷嚏。”
　　盛景行：……
　　“那是个意外！”

　　盛景行絮絮叨叨地在林晟后面解释了一路，跟着上了一辆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的网约车。
　　“晟哥，我们去哪儿吃？”
　　林晟微微仰头靠在座位上，合眼休息：“不吃了。”
　　“啊？”
　　“改主意了，准备把你卖了。”
　　盛景行：……
　　盛景行：“晟哥，你真的舍得把我卖了吗？”
　　林晟：“舍得。”
　　行，好狠的人。
　　盛景行见林晟眉间隐隐有些疲态，于是安静地乖乖坐好，不再打扰他休息。

　　林晟定的目的地是一家商业广场，还是那种全国连锁的，一看就不像游客会来的地方。
　　盛景行万万没想到林晟真的把他带到商场买衣服来了：“晟哥，真买衣服啊……”
　　“怎么？不想买？”
　　“也不是，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这儿早晚温差大，不买迟早会感冒。”林晟望向他，解释道。
　　盛景行嘴角挑起一个弧度：“晟哥，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很关心我。”
　　林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开口：“你这样会让我更想把你卖了。”

　　进了商场后，林晟显然已经提前做好了攻略，径直带着盛景行来到了负一层的美食广场。
　　看到了某个招牌后，林晟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回头道：“羊肉汤吃不吃？”
　　得到盛景行肯定的答复后，便停在了一家羊肉汤面馆前。
　　“粉丝还是面？有什么忌口吗？”
　　“面。不要葱花香菜！”盛景行不假思索地答。

　　两人点好单，拿着小票坐到店里等着上菜。
　　盛景行跟林晟面对面坐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盛景行盯着林晟看了一会儿，在林晟试图转移视线的前一秒开了口：“晟哥，我能问一下，你是汉族吗？”
　　林晟轻轻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我妈妈是纳西族。”
　　盛景行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林晟的五官比一般的汉族要深邃许多。

　　“晟哥，你是做什么的呀？”
　　“你猜。”林晟眸光微微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在这个时候端上了桌，盛景行看林晟不疾不徐地拿起筷子，右手中指上的薄茧一闪而过。
　　这个地方的茧盛景行再熟悉不过，那是长期的握笔姿势会留下的印迹。

　　“晟哥，你是医生吗？
　　林晟沉默了。良久，久到盛景行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提筷子吃饭的时候，他听到了男人很轻地应了一句：“以前是。”

　　以前是，那说明现在不是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以及林晟那长久的沉默又代表了什么，显然不是盛景行该继续往下问的了。
　　他“嗯”了一声，语调轻松：“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一碗暖暖的羊肉面下肚，盛景行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意都去了不少，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好吃！”
　　林晟也吃得差不多了，轻轻将筷子搭在碗上，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波澜：“走吧。”

　　盛景行跟在林晟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微微顿下脚步，扫过店里陈列的服饰。
　　很快，盛景行的目光就从两侧的店面移向了前面几步远的人身上。
　　他稍稍加快了点步伐，前面的人也提了速。
　　他停步，林晟迈出一步之后，也跟着停了下来。
　　呵，有点意思。
　　盛景行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来来回回。几个反复之后，林晟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了盛景行一脸坏笑的表情。

　　“晟哥，离我那么远干嘛？”盛景行朝前迈了几步，两人的衣角轻轻擦在一起。
　　霎那间，盛景行嗅到了一股隐隐的香气，不像是纷繁复杂的香水气息，也不像是简单清新的洗衣液的余味，更像是盛景行在寺院里闻过的那种香火气息，飘飘渺渺，心安宁静。
　　那是林晟衣服上的味道。

　　盛景行在这样的味道中呆愣愣地站了几秒，直到他微微回过神，仰头撞进林晟的视线中。
　　“去转转吗？”林晟的眼神看不出情绪，象征性地扫了眼旁边的户外用品店。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点危险，盛景行觉得自己都能感觉到林晟的胸腔在震动，浑身不自在。
　　更荒谬的是，他感觉自己一定是脑子缺氧了，刚刚林晟说话的时候，自己的脑子里居然想的是这人身材不错。
　　盛景行火速将自己从林晟身旁撤走，全然没了凑过来时那股劲儿，一副新的外壳重新将他包裹好，无人侵入。

　　盛景行走进店里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嬉闹样子，兴致勃勃地穿过一排排衣架，停在了一件白色冲锋衣前。
　　嗯……有点眼熟。
　　他回头看看林晟，这不就是情侣款嘛！
　　盛景行带着调笑意味朝林晟挑了挑眉，又继续向前走，没有看到林晟眼底闪过的一抹若有所思。

　　盛景行很快就挑好了另一件白色的冲锋衣样式。
　　他买衣服向来不怎么挑，一般都是在线上随便选的，合眼缘了直接下单，坐等收货就好。到了线下也是一眼，拿上合适的尺码就去买单了。
　　这边盛景行刚结好账，就看到林晟在一旁帮他拎起了袋子。
　　“晟哥？”
　　“嗯，走吧。”林晟并没有给盛景行反驳的机会，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
　　盛景行沉默地看着林晟离开的背影，直到林晟停住了脚步，才抬脚跟上去。他是个美术生，平时几乎不动手干活，对自己的手可爱惜得很，没想到林晟居然能细节到这个份上。
　　盛景行沉默地几秒里，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断在打架。一个警铃大作，告诫着自己不要越线，重蹈覆辙，另一个却又诚实地觉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还不错，而林晟这个人嘛，也很不错，外冷内热的……

　　等到盛景行走回林晟身边，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慢慢沉下心来，两个声音也短暂地在他的脑子里静了下来。
　　他急需喝点甜的调整一下心情。
　　“晟哥，我想喝奶茶。”
　　“好。”

　　结果是两人一人拎了一杯奶茶，在盛景行的坚持下进了一家甜品自助，坚持不懈地吃满了一个小时，顺便省掉了晚饭。
　　从林晟的表情来看，这一顿至少吃掉了他一个月的摄糖量。
　　于是贴心的盛景行同学为他重新点了一杯不另外加糖的奶茶，舍己为人地包下了两杯全糖奶茶的任务。
　　林晟一言难尽地看着盛景行：“你知道吗，吃太多甜食会变笨的。”
　　盛景行：“没事昂，变笨也可以继续吃甜食的。”
　　林晟：……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的光景。
　　落地窗外是开阔的洱海，湖面升腾起一层浅淡的雾气，氤氲不散。湖水在夜色笼罩之下，呈现出墨色的绿调。月光也被云层遮得朦胧，模糊、静谧。

　　“晟哥，我能在房间里画画吗？”
　　“嗯。那我……先去洗澡了？”
　　“好。”

　　等到盛景行架起画板，转身想取颜料的时候，眼睛倏地一下直了。
　　这酒店，卫生间居然装的是玻璃！
　　其实这层玻璃经过特殊处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盛景行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草。”
　　林晟知道这事吗？！他就这么去洗澡了？！

　　盛景行慌乱地搬了椅子坐到画架后面，正对洱海，努力思考着构图、色彩诸多要素。
　　对称构图？林晟还在冲澡。
　　三角形构图？林晟怎么还没洗完。
　　整体明度低一点？水声停了。
　　盛景行呼出一口气，心道终于！

　　没等到他调整好呼吸，林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现在洗吗？还是过会儿再洗？”
　　“我过会儿洗，你不许看！”盛景行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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