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客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林歌是聪明人，听着周笠的话，这下也回过味来。

　　所有能广为流传的八卦讯息，除开极端个例，其余大部分背后一定有推手。而像这样案子还在进行中就对犯罪分子姓甚名谁都知道了，事件起末也详尽极了，基本可以断定背后一定有人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些信息。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故意将事件炒大，混淆视听。

　　“我明白了。老大，我这就去查。”

　　“嗯。”周笠淡淡地应声，眼神一直紧盯着屏幕红色的小点，小点不断闪烁，越来越快，而比它更快的是周笠的手指，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忽地，电脑发出“滴滴滴——”警告声，翻飞的手指敲下最后一声响亮的回车键，薄唇轻启，“OK。追踪定位发过去了。”

　　一桩难到八方英雄的案子就这样在周笠手里轻轻松松突破了。

　　林歌看了眼表，十分钟。老大的技术速度似乎又提高了一点。

　　“多谢老大！老大再见！”林歌风风火火挂断电话。

　　周笠摁灭手机屏幕，揉了揉手腕，活动了几下筋骨。周老板面色非常平静，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般场面，她毫不留恋地关掉电脑，打开紧闭的窗户，半靠在椅背上，身子往后仰着，手指点着扶手，半眯着眼，整个人透出一股随性和慵懒意。

　　安宁市五月的天还未到让人类汗湿的热，像只纸老虎，偶尔出一轮烈阳，吓唬一下众人，等到所有人准备好夏装短袖后，第二日却又下起清凉小雨。

　　比如今日的太阳就格外热烈，或许明日会下一场雨。周笠瞧着天色这样没头没脑地想。

　　她心情蛮不错。

　　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周笠也不例外，她半沐浴着日光，觉得今日太阳似乎也不那么灼人。

　　除了太阳，今天的风也温婉，刮过柳树枝头再闯入千万家，周笠吹着这般的风昏昏欲睡，乌黑的长发顺着椅背倾洒下来，随着微动的气流左右轻晃。

　　阮惊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场面。

　　一人，一窗，一凭栏。

　　阮惊休垂在身侧的手拢了拢，她好像听见什么在轻轻跳动，朝着失序的方向。

　　正在这时，兜里乱动起来，知道是什么的阮惊休眼疾手快地捂住想要乱叫的石头精。

　　“嘘，她睡着了。”阮惊休轻声道，语气有些温柔。

　　“唔唔唔！”小石头挣扎着，全部的话语都被阮惊休制止了，受制于人，哦不，受制于鬼。

　　——顺带一提，在阮老师的威逼利诱外加半哄半骗下，傲娇的小石头终于勉强同意幻化出一张半圆嘴巴，这样紧急情况下阮惊休就能给小石头手动“闭麦”。

　　小石头有点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本着神仙从不骗人的原则，小石头大方地决定饶恕这个无礼人类一回。

　　“答应不乱叫就放开。”

　　小石头忙不迭点头，如小鸡啄米。

　　“喂，她又听不见我们说话，你捂我嘴干嘛！”终于得到言语自由的石头吐槽道。

　　“啊，我忘记了。”阮惊休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鬼呀，刚刚怎么就一时脑热觉得自己开口会吵醒对方呢。

　　难不成是因为美人太美，她怕惊扰到这般美色？阮惊休觉得非常有道理，她一向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怜香惜玉之人做怜香惜玉之事，那也就不奇怪了，没错，是这样的。

　　“好啦好啦，大概我还不太习惯当鬼吧。”阮惊休嬉笑道。

　　“啧，好吧。”

　　“诶，她是不是要醒了。你看，她眼皮好像动了。”

　　“哪儿呢哪儿呢？没动啊，你看错了吧。”

　　周笠：“……”

　　她一早就醒了。

　　大概是不太愿意睁眼面对自己又出现幻听的事实，女人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听着屋子里两道声音斗嘴来斗嘴去，然后斗到她身上来。

　　真是疯了。

　　她想她还得再去一趟医院。

　　周笠心里暗自琢磨着，下回得换家医院看看，她这情况有点严重呀。

　　“那件事，你…”那道声音又响起。

　　“哪件事？”

　　周笠竖起耳朵，她也想知道哪件事。

　　“那件！就她——”

　　她什么？

　　一道清甜的女声忽然打断，周笠没有听到后文。

　　“停，我知道了。你得让我做做心理准备好吧？况且人家又听不见我说话，我想干嘛也没途径干啊。”

　　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呀。周笠心里暗戳戳想。

　　之后周笠还想听，那两道声音却突然消失掉了，不知去了哪里。她索性睁开眼睛，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准备去洗澡。

　　另一边，明知自己是阿飘大人不会被听见的阮惊休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总觉得在当事人面前讨论如何追求对方有种实打实的尴尬，随即拉着小石头躲到楼道里，一人一石在角落里小声商讨对策。

　　“喂喂，你不会还在犹豫吧！”小石头拍拍阮惊休肩膀。

　　“这是什么不值得犹豫的事吗！我又没有谈过恋爱。”

　　“那怎么办，你想找别人？”

　　“……”阮惊休又不说话了。

　　自打小石头说过那个办法之后，阮惊休不得不承认她从来没想过找其他人。

　　第一呢，她也不太认识什么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人。第二呢，阮惊休暗暗想，如果是和这么漂亮的美人谈恋爱应该也不错吧？

　　第三呢，就很俗气又现实了。阮惊休睡了一晚别人舒软的床就赖上了，反正她也没处去，自己原本的老巢都被这人占据了！那她收点好处怎么啦！

　　“我就是，觉得不太好。”阮惊休微微仰头，望着楼道里明明灭灭的一盏声控灯，“这样算欺骗感情吧，石头精，这样抱着目的的爱是真的爱吗？”

　　“怎么不是真的爱啦？你觉得真就真咯，嘿，人类，这些不是该想的，你忘了我们回来干什么的吗。”

　　“没忘没忘，你要拯救世界。”这个阮惊休倒是答得很快。

　　“是我们要拯救世界。”小石头纠正道。

　　“啊，嗯。”阮惊休眼睛眨了眨，嘴边露出一个有点苦涩又没办法的笑，“你说的对。”

　　现在不是闹私人情绪的时候，她是一个实打实的偷渡客，从后世花了天大的代价回来，是来救人命的，人命大过天，更何况那是近千条人命。

　　无私着来说，她这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很道德的行为，是顺应天道纲常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点小利用，无伤大雅。

　　自私一点来看，她也不想魂飞魄散，就算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一会儿也比什么都没了好，毕竟她确实还没太看够这人间，她还想着一切结束后去看看段女士，去世界各地当一只流浪的鬼，见一见高山、河流、草原、沙漠，她还有好多好多没见过的东西。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瞧这事，都只有一个选择。

　　阮惊休想，大不了以后给你赔礼道歉当牛做马，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成，但是现在，我要骗一骗你了。

　　骗一颗真心，求一个自由身。

　　阮惊休闭眼，复又睁开，眼里聚起一捧亮色，勇猛的、夹带着几分坚定，似乎要一锤凿出个惊天大窟窿。

　　她再次开口，话里没了刚才的犹豫：“嗯，那我该怎么让她爱上我？”

　　“追她呀！”

　　“怎么追？”

　　“……”小石头沉默了。

　　阮惊休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不会吧神石大人，原来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

　　亏得阮惊休这两天被这石头精耳提面命这么久，结果这石头精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是你们人类太多弯弯绕绕了！我们石头要是喜欢谁，就直接变成心形就好了。可惜你们人类不能变成心形。”

　　“得了吧——不过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追人好歹要和人讲话吧，我这个状态谁也看不见，怎么说话？这不是悖论吗？”阮惊休老早就想问了，这简直就是死路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除了那把仙草，这里还有颗钟情果。”小石头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掏出来一颗红彤彤的果子，“你把这个加一半到她杯子里，泡水喝掉，你也吃一半，从此以后你说的话，做的事都会进入她眼里。不过因为你是鬼魂，状态特殊，她应该只能听到你说的话，钟情果的一见钟情效果没法在你们身上发挥作用，她也没法见到你，一切还得你自己努力啦。”

　　“嗯嗯！”

　　“哦，还有这个，碰碰果，一起放一起放，吃下去你能碰到她碰过的东西，很有用的。”

　　“嗯嗯！还有什么法宝！”

　　“没了！法宝又不是大白菜！”

　　“好哦。那我去下药了。”

　　周笠：“……”

　　她又听到了。

　　刚洗完澡的周笠拿着白毛巾擦湿漉漉的发尾，踏出门就听到了这句话。

　　真是疯了。

　　幻听、一切都是幻听。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真不了，幻听真不了，她就是压力太大了，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对，嗯，别管了，都是假的。

　　没人会给她下药！鬼也不行！

　　“下杯子里？”

　　“对对对，快下吧，早喝早起效。”

　　“哦，下了。”

　　周笠拿着水杯的手顿住了。

　　她应该喝吗。

　　不是假的吗。喝啊！有什么不敢的！一切都是幻想罢了！

　　周笠举起水杯。

　　玻璃杯在灯光下亮蹭蹭，里头盛着清白的水，一分钟前在周笠视线里新接的，没有假手他人。

　　光滑的杯口贴上柔软的红唇，在阮惊休期待的视线下，这个人停手了。

　　她放下了杯子。

　　然后在阮惊休惊讶的圆眼睛里关灯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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