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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京城的秋日带着一丝凉意，方尘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这鬼天气，怎么比扬州冷了那么多。”
等他回到司天监，已近午时。推开门，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章。
方尘：？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正暗自神伤时，书童又抱着一摞出现在他面前，紧接着那一摞被小心翼翼堆在了“小山”的顶端，“这里都是您不在的日子里需要您亲自审批的事务。还有这些，是今早刚送来的。”
“……行，我知道了。”他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你接着忙你的去吧。”
方尘认命地叹了口气，坐在书案后挽起袖子随手拿过一本。
是礼部为秋祭选择吉日的例行请示，他大手一挥，批了个”可”。
第二本是司天监呈报的上个月的星象记录，并无异常。
第三本……
“！”
他的目光凝视着这本折子，这是兵部呈上来的，并非紧急军报，而是一份关于北疆军队冬季军饷与衣物的拨付文书，上面已有户部“库银吃紧，宜酌情减半”的批复。
“混账！”他的手下意识握拳捶在书案上，“那么冷的天想让他们冻死不成？”
这并非是户部单纯的吝啬，他深知这些年来主和派一直在刻意削弱边疆的战力，好让他们的谈和更加顺利。他想驳回这个折子，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下手。他虽为国师，却无权直接干涉六部的具体事务。
思索片刻，他提笔写下：北疆安稳关乎国之根本，今天象预示严寒，恐生变故，宜全力保障，以防不测。
他没有办法改变那群蠢货的想法，但“天意”总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处理十几本后，他无力地捶了捶眉心，随后直接仰躺在地上放空大脑。
天杀的，做国师那么多年，他依旧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什么折子都往司天监递。
狗跑丢了就去找啊！再不济过两天它玩够了就自己回家了。椅子坏了就去修啊！不行就掏钱换把新的，整天疑神疑鬼的也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群神经。”
他没有时间再去伤春悲秋了，书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大人，孟公公来了。”
“啧，这么快。”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刚整理好衣袍，就看到孟公公揣着拂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国师大人一路辛苦。”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堆奏章，“陛下听闻您回宫，甚是挂念，特命咱家前来看望。顺便陛下有请，邀您前往养心殿议事。”
方尘了然，面上仍是一片恭顺，只是难掩疲惫：“有劳陛下挂心，孟公公，请吧。”
养心殿内，皇帝正手持羊毫站在一幅画作前。
方尘上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陛下万福。”
“免礼。”他对方尘招招手，“爱卿，快来看孤的这幅画。”
那是一幅寒江独钓图，孤舟蓑笠翁，天地间一片苍茫寂寥，方尘不得不承认皇帝是有些作画天赋在身上的，寥寥几笔便把清冷的意境展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笔力依旧，意境高远，臣叹服。”他斟酌着词句。
皇帝轻笑一声，羊毫在他手中翻转，笔头轻点在画中人的上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爱卿云游四方，见多识广，你看这画中之人，是甘愿独守这份清寒，还是在等着钓上些什么呢？”
字里行间透露着试探。
方尘苦笑道：“陛下说笑了，画中天地虽美，但终究苦寒。依臣愚见，那渔翁也不过是盼着几尾鲜鱼，好用来饱腹谋生罢了。”
皇帝笔锋一转，孤舟旁添了几道汹涌的暗流，方才的清冷瞬间变得危机四伏。
“可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潮汹涌。”他放下笔，终于抬眼看向方尘，目光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就如这朝堂，朕近日总觉，似有山雨欲来，爱卿夜观星象，可知这暗潮，起于何方？”
方尘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他后退一步，躬身道：“陛下圣明，臣此次南下，除了带回陛下所需的东西外，还有另一个消息。
“臣观星象，东南沿海水匪倭寇似有异动，或与北疆战事遥相呼应，欲使我朝首尾难顾。”他顿了顿，接上皇帝的问题，“至于这暗潮，恐是朝臣心念旧事，暗中联合欲阻挠议和。此事……不过是有些人不甘心罢了。”
皇帝凝视他良久，似是在判断他所言虚实。
殿内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最终，皇帝缓缓坐回画作前，“是啊，总有些人……不甘心。”
……
“他们是不会甘心的。”沉默已久的李妄舒突然出声，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她受刺史夫人邀请前来参加一场马球会，中途休息时，几位公子在旁边聊起了近日沿海的水患。
“哦？不知陆姑娘有何见解？”说话的是平阳侯家的二公子程子穆。
李妄舒放下茶盏：“程二公子家学渊源，当知剿匪如治水。”
她声音清朗：“若只知筑堤拦截，洪水只会更加汹涌。水匪亦是如此，若只是派兵围剿，而不疏通商路，让沿海的渔民有正当生计，那么祸患就如野草，烧之不尽。”
众人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这番话会从她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
“好！”程子穆拍手称快，“想不到陆姑娘竟有如此独特见解。”
他下意识上前半步，手中的马鞭轻敲着掌心，这是一个邀请同伴上场的习惯性动作，“陆姑娘……”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拱手道：“陆姑娘见识不凡，佩服，佩服。”
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子穆！快来，下半场要开始了！”
“就来！”他应道，像是如临大赦般对李妄舒匆匆颔首，便转身快步离开。
李妄舒回到沈韵身边坐下，程子穆已与一众公子哥们策马入场。她的目光追随着场上飞扬的尘土与激烈的马球，而后把自己的观察一一说给姐姐听。
“对面来了两个人封住了程二公子的进攻路线，比分要被反超了，可惜。”
“昭昭觉得他们可还有获胜的法子？”李望倾将剥好的橘子放在李妄舒手里，静静等着妹妹的回答。
李妄舒的目光一直盯着赛场，她又看了片刻。“那两人只是来吸引注意的，左侧有位不起眼的公子，他才是关键。
“他已经完成三次助攻了。”她顿了顿，随后说道，“若是二公子他们再看不清局势，可就真要输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吸引了周围女眷们的注意。
“小心！”
不知是谁挥杆过猛，马匹受了惊吓，竟是脱离赛道朝着女眷们的方向冲来！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侍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沈韵下意识要拉走姐妹二人护在身后。
李妄舒上前将祖母与姐姐挡在身后，目光死死锁着受惊的马匹。
几名训练有素的马童合力拉住了缰绳，阻止了意外的发生。
“陆姑娘……不愧是陆老先生的侄女。”不知是哪位夫人开了口，声音传入了李妄舒的耳中。
对局的结果不了了之。马车上，沈韵紧紧揽住李妄舒，语气中满是后怕：“我的乖乖，今天吓到了吧？”
李妄舒摇摇头：“没事，那匹马只是受惊，并非疯癫。况且马上的人虽然慌乱，但下意识做出了闪避的姿势，他们控制得住。”
烛火摇曳，沈韵唤来侍女为李望倾卸下钗环，她手持一块温热的帕子，动作轻柔的为李妄舒擦拭着额角沾染的尘土，“今日可把我吓坏了，万一真出了事可怎么办呀！”
李妄舒任由祖母擦拭，她略微低头，似乎在沉思。
“那混小子也太心急了些。”听完全程的方缘把小花塞进李妄舒怀里，看着窝在腿上的小狸猫，李妄舒随着习惯轻挠它的下巴。
“老师。”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我看那程二公子，攻势虽凌厉，却过于急躁，每次被那二人夹击便会自乱阵脚。这和您之前说的，战场上若只知猛攻，便易中诱敌深入之计……很像。”
“行啊，小阿昭。”方缘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竟然能想到这里，你这是在借马球演兵？我教的还是可以的嘛。”
“嗯。”李妄舒点头，“那个球场，就像是小型的战场，进退配合，皆在其中。”
手中传来湿热的触感，她低下头，怀中的小猫正舔舐着她下意识握拳，却在微微颤抖的手。
“可是老师。”她的声音又轻了下去，“在球场上，我能看清他们每个人的位置。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比这马球不知要凶险多少，若是将来……真正的战场上，我看错了……或是漏算了一步，我有些怕，我会不会做不好？”
她抬头看向方缘，平日里那双游刃有余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的露出了属于十七岁少女的茫然与恐惧。
方缘伸手，屈指轻轻弹了一下李妄舒的额头。
“唔！”
李妄舒抬手捂住额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师。
“慌什么，天塌下来都有我在你身前顶着。”她把猫抱走放在自己肩上，顺势把李妄舒拎起来，用胳膊揽着她的肩膀，整个人挂在李妄舒身上，“谁还没个第一次了，想我刚下山的时候，你师祖天天给我收拾烂摊子。”
她的手指轻点着李妄舒的心口：“这里，别乱。只要你的心不乱，剑就不会乱。其他的，有我在。”
“行了，你师叔留下的酒，陪我去偷一坛。”方缘带着李妄舒就往屋外走，晚风拂过，吹散了些许李妄舒心头的郁闷。
廊下的灯笼将师徒二人的影子拉长，又揉合在一起。
她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小狸猫慵懒的身影和方缘微微扬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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