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是一座果园

　　这算约会吗？泛音。

　　当然不是，约会的前提是两个人相爱，我们不过是为了一颗纽扣而来，仅此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穿这件粉红色的连衣裙?

　　镜子里的泛音扭动着身体检查裙摆飘动起来的弧度，得体，优雅，就是颜色太过招摇，犹豫万分，还是披上一件黑色羊毛大衣，只露出一角粉红衣领和一线粉红裙摆。

　　当我来到老查斯的店门前时，李维已经恭候多时了。

　　老查斯似乎有些意外，放下手头的活计招待我，声音也比平时要高亢些：“布朗太太要做衣服吗？”

　　我摇头，目光看向李维，他穿了一身灰色西装裤，上身是酒红色的马甲搭配白色条纹衬衫，黑色大衣搭在手臂上，我说：“我是来请教李维先生大衣纽扣材质的，老查斯，你方便把纽扣都拿出来吗？”

　　老查斯表情古怪，似乎在揣摩我们二人的关系，我尽量神色自若，不愿多说免得他觉得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让我们先坐下，这才翻找出一箱沉甸甸的纽扣，李维问：“还有磨毛纽扣吗？”

　　老查斯几乎想也不想道：“那种已经没有了，要不您下次来，我可以多做一些。”

　　他话里似乎有撵客的意味，令我有些不悦，只怕李维会误会我是个不受待见的女人，我故意说：“这里恐怕有成千上万颗纽扣，我不信找不到一颗磨毛的，就算没有我也可以选一种喜欢的做在衣服上。”

　　李维对老查斯说：“我们自己找就好，不会麻烦您的。”

　　老查斯只好给我们倒了茶，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坐下。

　　我挑捡着纽扣，都不十分满意，李维却为我找出几种比较相似的放在桌上，为了不驳他的面子，我一一看过，最终眼睛落在他搭在椅背上的大衣。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您穿的就是这件大衣，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借给我一看吗？”我借着这个由头身子自然地靠近他。

　　李维似乎有些害羞，但还是伸出手把大衣递给我，“当然可以。”

　　“谢谢。”我把衣服平铺在桌子上，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领口的一颗纽扣，和我想的一样，顺着纹理便极为顺滑，逆着纹理则极为粗糙，我的手指在上面打着圈，心里盘算着触摸的时间不要太长。

　　我试图寻找其他话题来延长时间，“这衣服也是在这里做的吗？摸起来好像是羊绒。”顺势将手放在大衣胸口的位置上，整只手掌扣在上面摩挲。

　　李维明显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嘶哑，“不是，是在其他地方做的，的确是羊绒，太太。”

　　手自上而下划过大衣，柔软的触感令我十分愉悦，我用手比量着最窄的腰部，压低声音问道：“李维先生的腰很细，应该有两尺，对吗？”

　　李维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泛起红晕，点头道：“是两尺一，太太。”

　　老查斯坐在缝纫机前的背影似乎在朝我们歪斜，我只好恋恋不舍地把衣服还回去，端起茶杯平复心绪。

　　李维则是起身穿上大衣，跟我说句抱歉后向老查斯借用卫生间，我则坐在原位，摆弄一颗玳瑁纽扣。

　　感情在不同的时期往往拥有不同的浓度，初期像颗浓汤宝，后期则像白开水，我时常认为这是上天对人类降下的惩罚，这是一切不忠的开始。

　　我想到十八岁时约瑟夫捧着我的脸对我说着甜言蜜语，我在心中默念，冻结时间吧冻结时间吧，这份甜蜜太过沉重，就让每一个字眼都冻结住，留待未来某个索然无味的时刻融化掉，去填补爱的空缺。

　　可人类的卑劣就在于无法停下脚步，我的每个细胞都在加速前进，走到爱意消散的尽头，我清醒地望着十八岁的泛音对自己失望透顶，却又无能为力。

　　此刻我与李维何尝不是这样，早晚都会如此，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一切都不会有结果，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每个来这里的太太都很喜欢玳瑁制品。”老查斯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

　　我有些好奇：“哦?为什么?”

　　老查斯手指比划着说道：“一方面物以稀为贵，一方面它的花纹变幻莫测，就像太太们的心事一样。”

　　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承认你的笑话很好笑。”

　　老查斯也跟着笑，窗户里的光照进他的眼睛，像一只黄眼珠的猫，令人不愿独处。

　　李维很快从卫生间出来，胸前口袋里的白色手帕微微濡湿一角，我站起身，“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李维点头，我们和老查斯告别，走到满是枯黄落叶的大街上，这里的人似乎没什么清扫落叶的意识，任由落叶占满整条街和整个城市，又或许是整个州，树木的生长与损耗几乎是对等的。

　　我诧异于空气的温暖，好似回光返照一般，恍惚间竟以为是春天，我把这一想法说给李维听，他双手插在兜里，笑着回答我应该是快下雪了。

　　我这才意识到已经十二月份了，这里竟然还未下过雪，“往年也是如此晚下雪吗？”我问道。

　　他摇摇头，“今年格外晚，今年要比往年暖和一些。”

　　我把枯叶踩得咔嚓响，“说出来可能会让您笑话，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在想，这或许和我的到来有关系，因为我来了，老天才开恩让寒冷的玫州多了一线喘息之机，您会不会觉得这样想很傻?”

　　李维笑道：“我想这很正常，我刚来的那一年我觉得格外寒冷，我也以为是老天不肯开恩，便觉得从此以后每一年都比那年要暖和。”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这样想。”我为李维和我一样的想法而意外。

　　“不过我觉得世上并没有神明，一切都是人的心在作祟，它不能调节外物，就只能调节自身的感受了。”

　　“可我还是偶尔相信神明存在，我经常会有很神奇的感受，似乎有些行为不受我控制一般，冥冥之中走向命运安排好的道路上。”我停下脚步，他随后也停下来，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一副礼貌又不相信的模样。

　　我突然为内心的荒唐想法而觉得好笑，又觉得在这样一个路人稀少的街头为之一试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

　　“嗯——李维先生，不如允许我试一下，神明最近似乎时常光临我身。”

　　李维朝我摊开双手，似乎在请我演示。

　　我望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如果说有神明，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数十个数，如果神明听到了，就会开始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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