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气

　　李郁是在一片浅薄的阳光中醒来的。

　　三四月的阳光还没有攒够热气，它像一层薄薄的、质量上乘的丝绸，流淌在李郁的被子上。

　　但最先唤醒李郁的不是光，而是温度。

　　一道狭长的、淡金色的光斑，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正巧落在他的眼皮上。

　　不烫，只是带着一股很有存在感的、持续的暖意，仿佛在耐心地催促着。

　　李郁迷迷糊糊地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试图躲避那点光亮。但那光像认准了他似的，温柔地贴着他的皮肤。

　　恍惚中，李郁觉得自己像是一尾沉睡在池底的小鱼，被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搅醒了清梦。

　　“嗡——”

　　枕边传来一声嗡鸣。

　　李郁嘟囔了一句，下意识地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眼皮还沉重地粘在一起。

　　指尖先戳碰到冰冷的玻璃，然后才将手机拿到眼前。

　　他眯着眼辨认时间——已经是早上9:15了。

　　通知下还有两条微信提示：

　　4个通知。

　　您有一条好友申请。

　　李郁坐起身来点开了微信，一眼就被可爱的图片吸引了。

　　申请人的头像是一只手托着一个圆润可爱的兔子。

　　双指划动放大来看，兔子耳朵竖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有一点呆萌。脑袋顶上还放着一片四叶草。

　　画面的构图很随意，但阳光很好，从背面照过来兔子的轮廓都在发着光。

　　当然，那只手也非常漂亮：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痣。

　　退出图片，申请人的名字是090。

　　备注：我是林决明。

　　从起床开始缓慢的心跳突然加速，李郁坐直了身体。

　　手指却在同意键上方停顿，迟迟没有按下去。

　　“李郁！出来吃早饭！”

　　李世炎在外面“砰砰”地捶门。

　　床上的男孩被吓了一跳，“唰——”地一下把手机倒扣在床上。

　　“来了！”他胡乱地应着，把被子叠好出门洗漱。

　　李郁心不在焉地刷牙，脑袋里还在想着刚刚的好友申请。

　　090，林决明，090，林决明，手，黑痣。

　　哦！他拍拍自己的脑袋。

　　原来那张图片也是林决明自己拍的，怪可爱的。

　　他胡乱地洗了把脸，抬起头就对上了自己盛着笑意的眼睛和压不住的嘴角。

　　淡定，淡定。

　　李郁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深呼吸几次后，走到餐桌前坐下。

　　李世炎已经出门了，应该是去盛文梅的蛋糕店里帮忙。

　　李盛好像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

　　饭桌上还剩下几个冒着微弱热气的小笼包。

　　李郁拿出自己的手机，边吃边看。

　　8：30

　　半夏：表哥要你的微信，我直接给他可以吗？

　　8：50

　　半夏：我给了，你通不通过都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主动要我的微信！

　　李郁在心里尖叫，手上却淡定地打字。

　　小鱼：好的，谢谢。【摇尾巴】

　　下一秒，手机震动起来。

　　半夏：怎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李郁悚然一惊。

　　半夏：不好意思，刚刚是我表哥发的，他在我旁边。

　　什么？？？？

　　李郁放下嘴里咬了一半的小笼包，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着，打了几个字又删除。

　　然后深吸一口气，点开被他搁置的好友申请。

　　【通过】

　　你已添加了090，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话框安静了一瞬。

　　李郁的指尖在表情包库上徘徊——这个猫猫头太谄媚，那个金毛狗又太冷淡。他就像是在悬崖边抉择的勇士，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微信框上方：

　　【对方正在输入中...】

　　090:怎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看着这行字，李郁觉得自己的脸颊被人点着了。

　　他的手指蜷缩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鱼：刚刚...在吃早饭，没注意。

　　这句苍白解释发出的同时，他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下。

　　好在对方没有揪着不放。

　　090:【图片】

　　090:我也在吃。半夏说你喜欢这家的小笼包。

　　090:很好吃，看来我们口味差不多。【兔子点头】

　　图片上是同一家早餐店的塑料袋包装，旁边还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和头像上一样。

　　小鱼：嗯，很好吃的。

　　纠结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追加了一句。

　　小鱼：他们下周会出芹菜馅的...应该也很好吃。

　　发完李郁就后悔了：这算什么？

　　像是一种隐秘又带着期许的邀请。

　　对面半响没回应。

　　李郁觉得自己嘴里的小笼包都不香了。

　　他又打开表情包库，想发一个可爱的表情过去让自己显得不太心虚。

　　090:是吗？那下周一起去试试。

　　090:不然这好友不就白加了。

　　一起。

　　李郁盯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像一颗突然被阳光眷顾的植物，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

　　小鱼：好，下周一怎么样？

　　李郁心不在焉地嚼着包子，目光始终聚焦在屏幕上。

　　090:可以，你平时怎么上学？

　　小鱼：走路二十分钟或者坐公交十几分钟。

　　090:那我骑车过来接你。

　　李郁嚼包子的动作一顿。

　　接我？

　　多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被人接送的感觉都快忘记了。

　　一时间李郁的脑海里闪现出无数画面。

　　*

　　小学时自己和弟弟在一个学校，比起说来接他，爸妈更多的是来接李盛。

　　自己比弟弟大两个年级，弟弟有时候放学比较早，爸妈接到他就会直接回家。只有两人同时放学，自己才会一起被爸妈接走。

　　有些回忆还记忆犹新。

　　那天爸妈接送两人回家，路上有个老爷爷在叫卖糖葫芦。

　　那糖葫芦可好看了，晶莹剔透，里面包着亮晶晶的水果，看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

　　路过的好多小朋友都一手拿一个，另一只手则牵着家长，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开心地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小小的李郁也很想吃，他看看近在咫尺的糖葫芦，又看看前面的人。

　　李盛一只手牵着盛文梅，一只手牵着李世炎，晃晃悠悠地在糖葫芦前停下了。

　　“妈妈，爸爸，我想吃糖葫芦。”

　　他指着最顶端那个漂亮的、包裹着不同水果的糖葫芦。

　　盛文梅没有犹豫，立刻付了钱。

　　那个甜美的、耀眼的糖葫芦就这样被拿在了李盛手里。

　　李郁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咽口水。

　　李盛转过头来，似乎是想和自己的哥哥分享。

　　那糖葫芦近了，又近了。

　　李郁的手已经伸出，就快要碰到糖葫芦把。

　　“快走。”

　　盛文梅一把拽住李盛，快步往前走。

　　伸出去的手落空了。

　　李郁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妈妈不开心吗？

　　他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眼睛又重新落回到其他的糖葫芦串上。

　　“小朋友，要吃吗？十元一串。”

　　老爷爷的腰佝偻的有些过分，但他的声音仍然充满活力。

　　李郁看着他的眼睛，那里盛满了温柔，没有偏见，也没有怜悯。

　　“不，不了。谢谢。”

　　李郁也朝他弯弯腰，最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糖葫芦，然后追上了逐渐远去的身影。

　　难过吗？

　　当然。

　　不是因为没有吃上那一串糖葫芦，而是因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的偏心与爱。

　　*

　　所以，接...我吗？

　　迟疑间，李郁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出现变化。

　　【090撤回一条消息】

　　090:那我们6:40在店里见可以吗？

　　啊，果然，他应该说错了。

　　李郁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担子放下了，只剩下习以为常的淡然。

　　这才对。

　　本来就不该奢求太多。

　　小鱼：好的。【乖巧】

　　对面几乎是秒回。

　　090:【兔子点头】

　　动图里白白嫩嫩的兔子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点了点脑袋。

　　太可爱了！

　　李盛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自己的哥哥捂着脸，一个劲儿地盯着手机傻笑，就连有人站到他面前也没有反应。

　　“哥，哥？”

　　连叫了两声，李郁才仿佛被惊醒一般，抬头的瞬间就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动作怎么看怎么有鬼。

　　“哥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有…有吗？”

　　李郁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虚地转移话题。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爸说让我们等会儿去蛋糕店一趟，中饭在外面吃。”

　　“哦哦，好，我换个衣服就来。”

　　“嗡。”桌子跟着手机通知一起震动。

　　两人的视线同时看向反着盖的手机。

　　“垃圾短信。”李郁讪讪笑道，避开弟弟的视线。

　　他连桌子都来不及收，就快步回到了房间。

　　“呼。”李郁长舒一口气，重新打开手机。

　　什么啊，真的是垃圾短信。

　　他站起身，又猛地躺倒在床上，压得床“嘎吱——”一响。

　　他在床上左翻翻右滚滚，猛地扯过被子蒙住头，仔细听还能听见被子里传来“嘻嘻”的偷笑声。

　　居然加微信了！

　　居然约了一起吃早饭！

　　李郁你真的出息了！

　　被子被拉开，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阳光似乎比刚才更强烈了。

　　因为窗帘被拉开，阳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地板都被映成了耀眼的金色。

　　李郁伸出手，捧住一片阳光。

　　真漂亮。

　　他肆意地舞动着手指，感受阳光从指缝中溜过的惬意。

　　夏天，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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