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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弦断
掌心的变化让林夕照悚然一惊。那枚凭空出现的、结构精妙的刺绣针法图案,如同天生就长在她的纹路里,泛着比周围缠枝花更明亮的金色。她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擦,却发现那图案并非附着在皮肤表面,而是从皮肉之下透出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她抬头,看向顾云深,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顾云深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近几步,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她的掌心。那枚白玉蝉被他随意地放在一旁的书案上,此刻竟也似乎与林夕照掌心的图案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经纬之印,是你血脉的显化。”他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门外短暂的冲突从未发生。“它不仅是标记,也是你能力的容器与工具。你刚才成功干预并稳定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念’,甚至从中汲取了核心的‘技艺真解’。这图案,就是证明。”
他抬起眼,看向她,深邃的眸中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审视:“看来,你的天赋比我想象的更……活跃。”
“汲取?真解?”林夕照看着掌心那陌生的图案,感觉它像活物一样微微发烫,“它会一直在这里吗?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是福是祸,取决于你如何使用。”顾云深转身,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里取出一套小巧的白瓷茶具,动作熟练地沏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的案几上。“喝掉。你精神力消耗过度。”
茶汤澄澈,散发着一种清冽中带着微苦的草木香气。林夕照迟疑地端起,浅啜一口,一股温和的暖流竟真的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抚慰着她几近干涸的精神,太阳穴的刺痛感减轻了不少。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对面安静品茗的顾云深,第一次觉得这个冷漠疏离的男人,似乎也并非全然的铁石心肠。
“门外……刚才那个女人,没事吧?”她想起之前的尖叫,忍不住问道。
“一个被‘游魇’惊吓的普通人。已经处理了。”顾云深放下茶杯,语气平淡,不愿多谈,“比起这个,你更应该关心你自己。初步的感应和稳定你已勉强做到,但‘织梦师’的力量,远不止于此。”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多宝格中取出了一个细长的、用暗紫色锦缎包裹的物件。
“理论知识,你可以慢慢研读我给你的笔记。”他示意了一下那本深蓝色册子,“但真正的领悟,在实践之中。你掌心的‘经纬之印’既然已被激活,就不能再停下。”
他解开锦缎,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张色泽暗沉、木质细腻的七弦古琴琴段,只有正常古琴的三分之一长短,像是从某张名琴上截取下来的残片,断口处光滑如玉,仿佛被什么利刃一气切断。琴身布满了细密的冰裂纹,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静悲怆之美。
“这……”林夕照看着那琴段,心头莫名一紧。与顶针的温和专注不同,这琴段给她的第一感觉,是某种未尽的、戛然而止的决绝。
“你的第一个正式委托。”顾云深将琴段轻轻放在她面前,“物主是位年迈的制琴师。这‘焦尾冰裂’的残片,是他毕生心血之作‘惊涛’的最后遗骸。三年前,他的独子,也是他唯一的传人,在一次意外中携此琴坠崖,琴毁人亡。”
林夕照倒吸一口凉气,仅仅听着这背景故事,一股沉重的悲伤便已压上心头。
“制琴师始终无法走出丧子之痛,更无法理解他儿子为何会带着视若生命的琴走上那条绝路。这残片上的‘念’,混杂了制琴师倾注的心血、其子最后时刻的剧烈情感,以及……某种连我也未能完全解析的‘空白’。”顾云深的目光变得凝重,“我需要你进入这片‘梦境’,找到那断弦之处的真相,安抚残留的执念。这比顶针要凶险数倍,你可能会直面……死亡前的记忆片段。”
林夕照看着那布满冰裂纹的琴段,指尖冰凉。直面死亡记忆?她连触碰普通人的悲伤都难以承受。
“我……我能行吗?”她声音干涩。
“没有人能保证。”顾云深回答得冷酷而真实,“但这是最快让你理解‘织梦’本质,并学会控制力量的方法。恐惧本身,就是‘魇’最好的食粮。你若连这关都过不去,不如尽早……”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清晰无比。
林夕照攥紧了拳头,掌心那枚刺绣图案微微发烫,仿佛在给她无声的鼓励。她想起自己失控时的无助,想起手臂上被“魇”标记的红痕,想起顾云深说的“巢穴”。逃避,只会走向更坏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吸入肺中。
“我试试。”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她闭上眼,将全部精神集中,如同之前那般,凝聚成一股更粗壮、更坚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暗沉悲怆的琴段。
接触的瞬间——
“铮!!!”
一声凄厉无比、仿佛蕴含着无尽痛苦与决绝的断弦之音,如同惊雷般在她整个意识海中炸响!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宁静的房间,而是疯狂旋转的、混合着冰冷雨点、呼啸狂风和破碎木屑的漩涡!天旋地转,失重感狠狠攫住了她!
她“看”到了一只紧紧抓着琴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她“听”到了风中夹杂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嘶吼;她“感觉”到身体在急速下坠,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濒死的恐惧与一种……异常强烈的、近乎疯狂的不甘与愤怒,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这情感太过暴烈,远超顶针上的涓涓细流,瞬间冲垮了她勉强构筑的精神防线!
“不……!”她在意识中尖叫,想要挣脱,却像被无形的手拖向深渊。
现实里,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如同溺水之人。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狂暴的死亡记忆彻底撕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清凉沉静的力量,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猛地介入,强行隔断了她与琴段之间大部分的精神连接。
是顾云深!他一直在一旁密切关注着。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按在了那枚白玉蝉上,蝉身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晕,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大部分狂暴的“念”阻挡在外。
“稳住心神!”他低沉的声音穿透狂暴的情感漩涡,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感受它,但不要融入它!你是观察者,织梦者,不是亲历者!用你的‘经纬之印’!”
林夕照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引导着掌心中那股新生的、带着刺绣图案的温暖力量,对抗着外界冰冷的绝望。
暴烈的漩涡渐渐缓慢下来,虽然依旧充斥着悲伤与痛苦,但不再具有那种将她同化的毁灭性力量。她像隔着毛玻璃观看一幕无声的悲剧,能感受到那锥心刺骨的痛,却不再被它吞噬。
她“看”到了一些更清晰的碎片:泥泞的悬崖边,凌乱的脚印,一张因极度愤怒或痛苦而扭曲的、年轻男子的脸,他怀中死死抱着的,正是那张完整的“惊涛”琴……然后,是坠落时,琴身撞击岩石,发出的那声最终的、令人心碎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林夕照才浑身虚脱地睁开眼,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衣衫。她趴在书案上,大口喘着气,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云深默默递过来一杯新的、温度恰到好处的药茶。
她艰难地接过,小口啜饮着,感受着那股暖流再次滋润干涸的精神。这一次,她掌心的经纬之印没有出现新的图案,但那金色的纹路,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
“我……我看到了一些……”她喘息着,试图描述。
顾云深却抬手制止了她。“不必现在说。先休息,消化你所见。”
他将那琴段重新用锦缎仔细包裹好,放回原处,然后拿起之前那枚银质顶针,递还给她。
“在你能够独立完成‘焦尾冰裂’的委托之前,它,就是你日常的练习对象。”他的目光扫过她疲惫却透出一丝坚毅的脸,“当你能够随心所欲地进入、稳固、并从中剥离出清晰的‘技艺真解’时,你才算真正踏入了‘织梦师’的门槛。”
林夕照接过顶针,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遗憾,还有一丝微弱的、被理解的释然。
就在这时,顾云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向窗外老街的某个方向,眉头再次蹙起。
几乎是同时,林夕照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秦月的名字,来电背景,是她刚刚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秦月举着一个刚从旧货摊淘来的、造型古怪的木质首饰盒,笑得一脸灿烂。而在林夕照的眼中,那首饰盒的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着唯有她能看见的、不祥的漆黑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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