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玉【红楼+大唐】

作者:Fenghuu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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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陆


      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越近黄河,空气中的水汽越重,还隐隐传来闷雷般的波涛声。
      沿途可见那些携家带口、仓皇北逃的难民。
      一行人抵达郑州时,发现情形比急报所言更糟。
      黄河如同一条咆哮的黄龙,浊浪拍打着单薄的堤岸。
      出现管涌的堤段下游,民夫们正慌乱地搬运沙袋,但管涌处混浊的水流依旧不断冒出,堤身肉眼可见地在微微颤动。
      当地官员面如土色,见到黛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却又难掩疑虑——这般年轻的女官,真能镇住这即将溃决的巨龙?
      黛玉顾不上休息,直接登上堤坝。
      风雨打湿了她的官袍,紧紧贴在身上,更显身形单薄。
      她仔细观察着管涌的位置、水流速度,又查看了堤坝的结构和土质。
      “这样堵不住。”她声音果断,“管涌口下方已被掏空,只在上面堆沙袋,是无底洞。”
      “那……那该如何?”郑州刺史急问。
      “开沟导渗!”黛玉语速极快,“在管涌口下方,开挖一条深沟,将涌水引出,同时填入碎石、沙袋,形成反滤层,减缓水流,保住堤身根基。快!”
      她亲自指挥,划定沟渠位置。
      民夫们起初犹豫,但见这位女官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言语清晰,指挥若定,便也咬牙跟上。
      开挖艰难,水流不断涌出,岸边泥泞不堪。
      黛玉就站在沟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不时蹲下,用手探查土质,用以调整方案。
      几个时辰过去,深沟终于挖成。
      碎石沙袋填入后,汹涌的管涌果然渐渐变成了细流,险情暂时控制住。
      然而,上游雨势未歇,水位仍在上涨。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当夜,滑州再来急报——一段近三里长的堤防出现大面积滑坡,随时可能决口!
      幕僚建议黛玉立即撤离郑州,前往更危险的滑州。
      黛玉却看着地图,沉吟片刻。
      “不去滑州。”她指尖点向地图另一处,“去这里,酸枣隘。”
      “酸枣隘?”幕僚大惊,“那里并非险段啊!”
      “正因不是险段,所以守备最弱。”黛玉目光锐利,“你看着水位,再看地形。若滑州溃堤,洪水主流将直扑酸枣隘!那里堤防低矮陈旧,绝难抵挡。必须在洪水到来前,抢筑一道副堤!”
      她不再解释,立刻分派大部分人手、物资,由得力属官带领,连夜奔赴酸枣隘,按她设计的图纸,抢筑新月形副堤。
      二自己则只带少数人,赶往滑州,稳定人心。
      三日后,滑州堤防终究未能顶住持续的高水位,轰然溃决。
      滔天洪水如脱缰野马,奔涌而下,正如黛玉所料,主流直冲酸枣隘!
      当洪水抵达时,那道抢筑起来的新月形副堤,如同有力的臂膀,将狂暴的洪水主流导向一侧,大大减缓了冲击力。
      虽然仍有漫溢,但酸枣隘后的城镇、良田,得以保全。
      消息传回,郑州、滑州等地,凭借黛玉之前指导的种种应急措施和新法堤段的稳固,也相继顶住了洪峰。
      半月后,汛期渐过,险情解除。
      黛玉回到洛阳那日,武则天在贞观殿见她。
      女帝看着她明显又清瘦了一圈的脸颊,被风雨烈日灼得微红的白皙皮肤,沉默良久。
      “你赢了。”女帝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这一次,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公然质疑她的治水新法。
      然而,黛玉却并未感到多少喜悦。
      汛情虽过,但暴露出的问题——旧堤失修、官员怠惰、甚至可能存在的龌龊,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站在贞观殿外,看着雨后初晴的天空。
      这一局,她看似赢了天灾,赢了攻讦。
      但与人心的博弈,与这庞大帝国积重难返的沉疴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
      ……
      证圣元年的初雪,细碎而安静地落在劝农水利司的院落里,覆上了那些晾晒着新制雕版的木架。
      衙署比一年前热闹了许多。
      新增的几间廨舍里,算盘声噼啪作响。
      这是是黛玉奏请调来的几名户部老吏,正在核算各地呈报的劝农成效与水利开支。
      廊下,几名年轻官员正围着巨大的沙盘。
      那是按黛玉要求制作的黄河中下游水利模型,泥沙、水流皆可模拟推演。
      而黛玉则坐在内堂。
      尽管炭盆烧得旺,她却仍觉得指尖泛凉。
      案头堆着两部新纂修的书稿,一部是更为详尽的《农工辑要增补》,加入了近几次防汛中验证有效的应急工法;另一部,则是她根据记忆与实地考察,整理的《南北物产异同考》,细述各地土壤、气候与适宜作物。
      门帘掀动,带进一丝寒气。
      进来的是新任的劝农副使,姓张,原是个不得志的县令,因在任上推广新式农具得力,被黛玉破格提拔。
      他脸色有些凝重,递上一份文书。
      “司丞,这是刚从山南东道送来的。”张副使低声道,“那边……出了点岔子。”
      黛玉接过,快速浏览。
      山南东道观察使上报,称境内推广新式耧车、曲辕犁,遭遇乡民抵制,甚至有耆老聚集,言说新器“形制怪异,恐伤地脉,触怒神灵”,致使春耕延误。
      “伤地脉?触怒神灵?”黛玉放下文书,唇角掠过一丝冷峭。
      这借口,并不新鲜。
      去岁在河东道,也出现过类似情形,背后少不了当地豪强与旧式农具行会的影子。
      “司丞,是否请陛下下旨,申饬地方,强行推广?”张副使试探着问。
      黛玉摇头:“强压之下,口服心不服,反而埋下隐患。”她沉吟片刻,“我记得,山南东道观察使麾下,有位姓赵的判官,出身寒微,是农桑世家?”
      “是,赵判官精于农事,为人也颇正直。”
      “请他过来一趟。”黛玉道,“带上几具最好的新式耧车、曲辕犁,再选几名善于讲解的工匠。不必大张旗鼓,就以……核查春耕的名义下去。”
      张副使眼睛一亮:“司丞是想……”
      “让他们亲眼看看,是新器伤地脉,还是旧器耗人命。”黛玉语气平淡,“顺便,查一查,那些鼓动耆老的人,最近和什么人往来,收了什么好处。”
      “下官明白!”
      张副使领命而去。
      黛玉又拿起另一份文书,是关于在江南西道试行“青苗贷”的章程。
      此法由她提议,由官府在青黄不接时贷给农户种子钱粮,秋收后以粮抵偿,意在打击民间高利贷盘剥。章程细致,条条框框皆已厘清,只待批复。
      她提笔蘸墨,正欲批阅,喉间猛地一阵痒意袭来,忍不住侧首剧烈咳嗽起来,肩头微微颤抖。
      她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掩住口,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
      摊开帕子,中心一点猩红,刺目惊心。
      她面无表情地将帕子攥紧,塞回袖中,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污渍。
      随手端起旁边微凉的药茶,饮了一口,压下喉间的腥甜。
      身体如同这具日夜燃烧的灯盏,油料将尽。
      这点她比谁都清楚,但时间不等人,要做的事太多。
      “司丞,”门外响起属官的声音,“将作监遣人送来新制的‘风力翻车’模型,请您过目。”
      “抬进来。”黛玉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几个匠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座精巧的木制模型抬入。
      那是利用风力带动链轮,从低处向高处提水的器械,若试验成功,可解许多丘陵地带的灌溉难题。
      黛玉起身,走到模型前,仔细查看每一个齿轮的咬合,每一处轴承的构造。
      她伸出那纤细却不再柔弱的手指,轻轻拨动风叶,看着水流被缓缓提升。
      “此处轴承,改用铜套,摩擦更小。”她指着其中一处,“风叶的角度,可以再调整三度,迎风效率更高。”
      匠人连连点头,眼中满是信服。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而入,神色恭敬:“林司丞,陛下宣召,请您即刻入宫。”
      黛玉微怔。这个时辰,并非例行奏对之时。
      她整理了一下官袍,对匠人道:“就按方才说的改进,三日后,我要看新的模型。”
      “是!”
      ……
      再入贞观殿,殿内除了女帝,还有一人——朔方节度使王孝杰。
      只见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刚抵京不久。
      见到黛玉,王孝杰抱拳一礼,神色间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林司丞。”
      武则天端坐案后,神色看不出喜怒,只示意黛玉近前。
      “林黛玉,王爱卿此次回京,除了述职,还带来一样东西。”女帝说着,目光落在王孝杰身上。
      王孝杰从怀中取出一个粗布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穗沉甸甸、颗粒饱满的青色谷物,与常见的粟麦迥异。
      “陛下,林司丞,”王孝杰声音洪亮,“此物名‘青稞’,生于吐蕃高原,耐寒耐瘠。去岁末将按司丞信中所嘱,派人冒险与吐蕃边境牧民交易,得来此种。今春在朔方试种,虽只数十亩,竟真的成了!产量虽不及江南稻米,却远胜当地黍粟!且其秸秆坚韧,亦是上好饲草!”
      听罢,黛玉眼中蓦地爆发出光彩。
      她上前一步,接过那几穗青稞,指尖感受着那饱满坚实的颗粒。
      耐寒作物!
      这不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能解决边地军粮、乃至北方广大贫瘠之地民食的关键!
      去岁与王孝杰通信,她确实在讨论耧车之余,偶然问及边地物产,曾提及若能引种耐寒作物,于国于边,皆有大益。
      没想到,这位节度使竟真的记在心上,并且不避嫌疑,冒险弄来了种子!
      武则天将黛玉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开口:“王爱卿还奏报,今春朔方军屯,因使用新式耧车,播种效率提升近倍,出苗率亦大增。军心稳固,皆赖于此。”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黛玉:“然,朝中已有御史风闻你与边将往来密切,私相授受。如今王爱卿亲自携此物来为你请功,更是坐实了某些人的猜疑。林黛玉,你可知,如今弹劾你的奏章,已可堆满半张御案?”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
      王孝杰脸色一变,欲要开口辩解。
      黛玉却已平静下来。她将青稞穗轻轻放回粗布上,抬眸迎向女帝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沉稳:
      “陛下,臣与王节度使通信,所言所行,皆为公心。青稞若能在北地推广,边军粮草可渐次自足,朝廷转运压力大减,百姓亦多一活命之粮。此乃国之大利。”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私相授受、结交边将的指控……臣以为,若因惧怕嫌疑,便对利国利民之事望而却步,坐视边关将士缺粮、百姓困苦,才是最大的失职。”
      她微微躬身:“臣之心,可昭日月。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武则天凝视着她,少女的身形依旧单薄,清冷而漂亮的容颜在殿内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仿佛用力一触便会破碎。
      可那挺直的脊梁,那双眼眸中不容置疑的澄澈与坚定,却透出一股远超其年龄、乃至性别的力量。
      许久,女帝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复杂难辨的意味。
      “好一个‘可昭日月’。”她挥挥手,对王孝杰道,“王爱卿一路辛苦,先退下歇息吧。青稞试种之事,朕自有安排。”
      王孝杰松了口气,行礼退下。
      殿内只剩君臣二人。
      武则天走到黛玉面前,低头看着那几穗青稞,伸出手,拈起一穗,在指间缓缓转动。
      “林黛玉,你总是能给朕惊喜,也给朕惹麻烦。”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东西若真成了,便是功在千秋。但那些弹劾你的奏章,朕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黛玉垂首:“臣但凭陛下处置。”
      “处置?”武则天将青稞穗放回她手中,“朕若要处置你,今日就不会召你来看这个。”
      她转身,走回御座,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青稞推广之事,由你全权负责,先在朔方及河北道北部试种。刊印《农工辑要增补》,将青稞特性、种法收录其中。至于那些流言……”
      女帝顿了顿,语气转冷:“朕会让他们闭嘴。”
      “谢陛下。”黛玉握紧手中的青稞穗,那坚硬的颗粒硌在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却也让人无比清醒。
      “去吧。”武则天摆摆手,“把身子养好些。朕……还需要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黛玉退出贞观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官帽和肩头。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几穗来自高原的青色希望。
      还需要她……?
      是啊,也就是因为她还有价值,女帝才会一次次偏向她。
      但是以后呢?
      从来都是帝王恩威不可测。
      但她知道,她播下的种子,无论是田间的,还是人心的,都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生根。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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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正文·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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