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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旧梦
我把沈舟葬在了我家后院,与阿爹阿娘和阿姐为伴。
没有立碑,只是在坟前种了一棵新的槐树苗。来年春天,它也许会开花,也许不会。
朝廷的抚恤金很丰厚,足以让我余生无忧。我谢绝了所有好意,没有去京城领受诰命,也没有接受任何安置。
我留在了这座小城,这座困住了我所有亲人和爱人的城。
战争结束后,陆续有人回归,小城慢慢恢复了生机。新的县令到任,重建了衙门,修复了街道。
我买下了周边几处荒废的宅院,推倒围墙,开辟成一片大大的园子,种满了槐树。
春天,槐花盛开时,香飘十里。我常常坐在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有时,我会听见阿娘叫我吃饭,听见阿姐和沈舟的笑声,听见阿爹的咳嗽和读书声。
我知道那是幻觉。
但我宁愿活在幻觉里。
新的学堂建起来了,我偶尔会去代课,教孩子们识字读书。他们叫我“陈先生”,就像当年人们称呼我爹一样。
孩子们都很喜欢我,但也觉得我奇怪——为什么我总是独自一人?为什么我常常看着槐花出神?为什么我从不提起自己的家人?
有热心人给我说媒,我都婉拒了。我说,我许过人了。
“那他人呢?”他们问。
“他啊,”我望着远山,轻声道,“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远到春风也吹不到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眼见着城中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眼见着曾经的长者陆续离世,葬入城外坟地;眼见着新的房屋建起,新的商铺开张...
只有我,被困在了时间里,困在了那座小小的城中,困在了那些永不褪色的回忆里。
后来,我收养了一个孤儿,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念舟”。她有着和沈舟一样明亮的眼睛。
我教她读书识字,给她讲这座城的故事,讲春风的故事,但从不讲我的故事。
她长大后,嫁到了外地,要接我同去。我拒绝了。
“娘,您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她哭着说。
我笑着擦干她的眼泪:“傻孩子,娘不是一个人。”
我有阿爹,有阿娘,有阿姐,有沈舟...他们一直都在,在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阵春风里,在每一朵槐花中。
念舟走后,我真正成了一个人。
每日清晨,我会打扫院子,给槐树浇水,然后坐在树下,看着太阳东升西落。
有时会想起永和七年的那个春天,槐花如雪,亲人在侧,爱人在旁。那时以为寻常的日子,原来是生命中最奢侈的时光。
人间啊,笔墨斑驳,爱恨荒唐错。写不清,道不尽,这因果。
人间啊,白云苍狗,苦海的尽头。一场梦,一双手,一杯酒。
今年我七十有三,头发全白了,走路也需要拄着拐杖。大夫说,我时日无多。
我并不害怕。死亡于我,不是终结,而是重逢。
昨夜,我又梦见了他们。阿爹在书房读书,阿娘在灯下刺绣,阿姐在院中起舞,沈舟在槐树下对我微笑,露出两颗虎牙...
春风拂过,风铃叮当,槐花如雪。
小小的城,困着小小的我们。
兜兜转转的晨昏。
沉重的门,是我在傻傻地等。
我在等一盏灯,一个人。
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到那时,春风再起,我们终将重逢。
在这座小小的城里,永不分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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