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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想走,此刻是最后的机会。
晨光微明,雪后初晴,粉霞洒落在红墙绿瓦与宫人侍从的衣袍上,交相辉映,庄严肃穆。
应黎头一次见帝王出行的大阵仗,心中不由暗叹:果真是千乘万骑,旌旗蔽日!
只见帝王华盖缓缓前行,随行车驾浩浩荡荡,不计其数。
侍卫们身着红衣黑甲,手持长戟,分列两侧,整齐行走于石板路上,步伐与马蹄声相合,声势浩大如江河奔涌,震人心神。
镶玉刻龙的玉辂由六匹纯白象龙马拉动,十分威严。整条队伍仿若一条真龙,蜿蜒穿行于京城中,气势赫赫。
最前方,十二面大旗迎着凛冽寒风,猎猎作响。随后是青、赤、黄、白、黑五色安车、五色立车各一,合十车,井然有序前行。
紧随其后的是琳琅满目的宫扇,蟠龙飞凤、瑞兽祥禽精雕细刻,色彩绚丽,随风摇曳,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三十六面建鼓,七十二人奏乐,鼓乐声起伏有序,铿锵有力,仿佛在昭告天下:皇帝回銮。
应黎勒马驻足,凝目远望,见前头队伍已行过许久,而回首一望,后方仍绵延不绝,好似没有尽头。
天地万物在这威仪面前都显得渺小而微弱,唯有皇帝之威昭昭如日月,煌煌似天星,巍巍若山河,明艳不可直视。
殷玦端坐于龙辇之中,眉目清朗,身形挺拔。她微微掀开帘影,露出清隽面庞,宛若初生朝日,心情极佳,唇角含笑。
太后凤辇就在皇帝御驾之后,寒风吹卷帘幕,映出她阴鸷的侧颜。
马车外鼓乐震天,太后连半丝欢喜都无,双眉紧锁,胸腔郁气直往上窜。
恶狠狠地瞪着前方殷玦的笑颜,她几乎要呕出血来,不免眼带阴沉,神色如冬日寒冰。
此番出行,她为笼络人心堪称是耗费心血,本以为能赢得民心,却不想平白为皇帝做了嫁衣,让皇帝大出风头。
摄政已有十年,原想大局已定,谁曾想皇帝近来总有异动,时常流露出想亲政的念头。朝中的老顽固也是三番四次上奏,让她归政于皇帝。
她怎能甘心?
与韩泰岳拦了数次,到底还是被皇帝钻了此次出行的空子,在外露了风头,只怕是要坏了她苦心经营的局势。
想必还是她待皇帝太过仁慈。
侍从们察觉太后心情不佳,人人脊背发凉,噤若寒蝉,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太后垂下眼,许久后,轻笑一声,“皇帝大了,也应当知晓男女之事。”
从前皇帝与宫娥们嬉戏,也不过是盖上被子纯睡觉。
往后,应当换种方式睡觉了。
皇帝想立后,那也应当在世家望族之中择一德才兼备之女,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香火。
立一男后,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既无子嗣传承可言,又坏天地祖宗规矩。
更何况,她垂眸冷笑,若是一个被她捏在手心的奶娃娃坐在那龙椅上,总比忽然生出主见的皇帝好控制多了。
她略一抬手,吩咐道:“宣大司马来!”
韩泰岳自昨日听得皇帝要立后,心头便按捺不住,几次三番想寻太后商讨,却因善后冬猎一事,迟迟未能动身。
也不知怎的,那日他派去暗杀皇帝的侍卫,竟无一人生还。要不是他对皇帝身体状况一清二楚,都怀疑是皇帝反杀侍卫了。
毕竟不管皇帝在外人眼中是如何风姿绰约,但内里终归是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
无论心中所想何事,此时闻太后宣召,韩泰岳立刻纵马至凤辇旁:“太后召臣,有何吩咐?”
太后斜斜瞥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压不住地躁意,“皇帝今日之举,你可听闻了?”
韩泰岳视线略过正在交谈的殷玦与应黎二人,迟疑问道:“太后是指皇帝要立男后一事?”
太后微微颔首,“应黎身手不凡,能在哀家面前震碎砖壁,呵退侍卫,大司马应当有所警惕。”
韩泰岳虽听闻此事,但他身居高位久了,难免轻忽,只道:“想必是雕虫小技,不足为虑,臣自会处理妥当,太后不必忧心。”
韩泰岳已经许久不将皇帝放在眼中。
毕竟皇帝身边一开始也是有人支持的,仗着也是顾命大臣的身份,与他争。只不过后来那些人,病的病,死的死,时间久了,便无人敢凑到皇帝面前博那泼天富贵了。
且这应黎出身卑贱,来历不明,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又有何惧?
太后冷笑:“大司马错矣!切莫轻敌。皇帝昔日如何?今日又如何?”
殷玦今日锋芒之盛,前所未有!若非无人撑腰,皇帝必不敢如此。
“无论应黎乃是何人,都不能为后。皇帝已起了亲政之心,若立男子为后,必与你相争,岂不是给我们引来一个祸患?”
她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又道:“只是皇帝年岁渐长,哀家作为母亲,不忍看皇帝误入歧途,应当为其选一贤后,开枝散叶。大司马,也应当着人安排选秀一事。”
韩泰岳与太后早有首尾,三言两语之下,对太后所言便心领神会。若是皇帝借助应黎羽翼渐丰,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也应当谨慎些。
故而,韩泰岳当即应下,领命道:“臣明白,今日回城,便下令选秀、议婚、草拟立后一事。”
太后闻言,方才松了眉头,面露笑意,“劳烦大司马。”
帝王车驾断断续续走了大半日,才到皇城承天门口。太后不欲再见皇帝,便自行回了慈鸾宫,倒是让殷玦松快许多。
辇道飞阁与复道宛若空中长桥,将皇城诸多殿宇连成一体。殷玦尚不知太后改了主意,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带着应黎踏上辇道,“我们先回建章宫,给你选个住所。”
应黎失笑,由着殷玦牵上他手。因就他二人,殷玦便跳脱了些。远远瞧去,二人一高一低,一动一静,颇为和谐。
应黎曾在天上远远眺望建章宫,并不觉得它有何壮观,反而用不过尔尔来评价。此刻近望,方知其宏伟奢靡,规模浩大。
建章宫群殿,当真是平地起高阙。外围乃是城垣,绵延四五十里,内部殿阁层层,亭台楼榭林立,流光溢彩,壮丽非常。
正门为璧门,又称阊阖门,高三十丈。其两侧各立一凤阙,北为圆阙,南为嶕峣阙,威严耸立,形制恢弘,气势磅礴。
说话间,二人沿着汉白玉石阶往上走,一入璧门,便见宫阙重重叠叠,如画卷一般铺开。
殷玦牵着应黎,笑着介绍道:“建章宫占地极大,南面多为宫殿,供居住、处理朝政;北面则为鸟兽园林,游玩其中,自有一番滋味。”
“我们自南向北而行,便可尽览建章宫风貌。”
殷玦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三层高台的殿宇,边走边道:“那便是前殿玉堂殿,若有朝贺大典,尽皆在此处举行。”
二人依次穿过圆阙、嶕峣阙,拾阶而上,来到玉堂殿前。只见檐角高挑,长廊深深,朱甍碧瓦,墙壁画着四神天象图,直立云霄之下。
待穿过玉堂殿,一条笔直御道呈现眼前,左右皆是重檐叠瓦,殿宇成列。
应黎抬眼望去,见东西两殿大门匾额上龙飞凤舞,分别为承光殿、承华殿。
再往远处望去,殿堂楼阁密密麻麻,一一矗立,如群山起伏,鸣銮殿、唐中殿、珍宝楼、神明堂、凉风台……
他不由赞叹道:“雕梁画栋,气势恢弘。”
殷玦反而笑了,“天宫岂不是更美轮美奂?”
闻言,应黎摇头,“并无天宫。”
殷玦微怔,“那你平日所居何处?”
应黎淡淡道:“海里。”不欲多讲,他便问:“还需再往北走?”
作为神仙,他可不想旁人知晓自己所居之处不过是海中一洞穴。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将龙宫建设好。当真是囊中羞涩,寸步难行啊!
殷玦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曾追问,点头道:“是,前方便是建章宫正殿,我平日坐卧起居之地。”
二人沿着御道前行,只见玉阶层层,殿门大开,门前石柱粗壮需三人合抱方可,檐角所悬青铜风铃叮当作响。
二人沿着曲折游廊继续往北前行,便到了后殿寝室。宫娥们正忙着点香暖炉,准备晚膳。
殷玦望着应黎,笑道:“此处便是我的寝殿,你若是不愿住得太远,也可来此旁边。”
她指了指一旁的侧殿,“明光殿,你觉得如何?”
应黎自无不可,便应下,“听陛下安排。”
殷玦当即便命人将明光殿收拾出来,好令应黎入住。
二人自寝殿向西,天地越发开阔,结了冰的湖面映入眼帘。
殷玦指着远处湖心,道:“此乃太液池,池中有瀛洲、蓬莱、方丈三岛,取自长生之意。”
“待春夏,太液池雪融冰化,碧波荡漾。若是日头一照,浮光跃金,泛舟池上,别有生趣。”
她心中却不由得想,也不知应黎现了真身,游于池中,又是何等壮丽景象?
沿着湖边复道而行,穿过唐中池、唐中殿,又见一座高楼拔地而起,约莫有五十丈高,耸壑凌霄。
殷玦驻足良久,神色复杂,低声道:“此处便是神明台。高祖四十而薨,太祖幸过天命之年,父皇欲长命百岁,便修此楼,敬侍神明,终不过三十五岁。”
她转头望向应黎,感慨颇多,“如今倒是我之幸,竟真得神仙垂怜。这神明台,应当献与你,也算是不负其名,让你修炼。”
应黎骤然听此话,猛然咳嗽一声,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不必。行走人间时,我亦是凡人之躯,无须打坐修炼,只偶尔可动用神力。”
殷玦忽然想到昨日疗伤之事,愣了好些时候,才轻轻应了一声,“哦。”
应黎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轻声道:“不妨事,回去吧。”
这一圈下来,二人几乎将亭台楼宇尽皆走过。
回到建章宫时,暮色涌上,宫灯初亮。
灯影绰绰,殷玦侧头看向应黎,眼眸中仿若藏着点点星子,“应黎,吾心安处即为家。”
应黎神色微愣,心中有些诧异,沉默良久后,缓缓道:“日后,请陛下多关照。”
殷玦往前一步,沉声道:“明日,我将上朝昭告天下,立你为后。”
“应黎,若你想走,此刻是最后的机会。”
“省得,坏你名声。”
便是她再不懂,也知晓断袖分桃一事,在清流权贵眼中,是极为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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