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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
时值初秋,我的“云锦阁”因进献了一批新颖别致的宫花样式,颇得后宫贵人们青睐,连带着我在京城女眷中的名声也水涨船高。这日,我正与几位交好的夫人小姐在阁中雅室品茗,欣赏新到的苏绣屏风,忽闻外间传来一阵清越的琴声,曲调苍凉古朴,在一片市井喧哗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馨月郡主侧耳听了片刻,挑眉笑道:“这琴音……倒像是陈国公府那位景行世子的手笔。听闻他近日常在附近茶楼抚琴会友,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陈景行?我心中微动。此人是袭爵的陈国公嫡孙,可惜国公府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败落,空剩个爵位和一座勉强维系门面的老宅。这位世子爷却是个妙人,从不提重振家业,整日只沉浸在琴棋书画中,浑身散发着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落拓贵气,竟也引得一些心思单纯的闺秀对他怜爱有加。
“听这琴音,倒有几分文人风骨。”我淡淡应了一句,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两日,这位景行世子竟亲自登门拜访。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直裰,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只是边角处有些不易察觉的磨损。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三分挥之不去的忧郁,行礼时姿态优雅无可挑剔,仿佛不是站在商铺后堂,而是置身于自家祖辈辉煌时的殿堂。
“沈小姐,”他声音温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磁性,“前日偶闻小姐谈论嵇阮风骨,见解独到,景行心向往之。冒昧来访,是想与小姐品评一番新得的古谱,不知可否赏光?”
他并未提任何与银钱、生意相关的事,只谈风月,论古今,言语间既保持着贵族的矜持,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知音难觅的寂寥。若论演技,比那张文远不知高明了多少。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对才子雅士的欣赏,与他谈论了片刻琴艺。临别时,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听闻小姐名下产业经营得法,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我陈家祖训,不许子弟沾染商贾之事,否则……唉,空有爵位,却无力光耀门楣,实在愧对先祖。”他叹息一声,眼中适时地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与自责。
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先以才华吸引,再以落魄贵族的脆弱激发女子的怜悯与拯救欲,最后暗示若能联姻,我的产业便能在不“玷污”他贵族门楣的前提下,助他“重振家声”。
我佯装被他这份“怀才不遇”与“家族责任感”打动,顺着他的意思,流露出几分惋惜与同情:“世子高才,却为门第所困,实在令人扼腕。”
此后数日,他时常借品评书画、鉴赏古玩之名来访,关系渐渐熟稔。他甚至“无意中”向我展示了他那座空旷老宅的账本,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维持体面所需的庞大开销,以及几笔即将到期的债务。
时机成熟,我设下一局。我向他“倾诉”烦恼,说有一批从海外来的珍稀香料,利润极高,但因需预付大笔定金,且朝廷对香料管控严格,风险颇大,我一时资金周转不灵,难以独吞。
陈景行果然心动。他虽不通商贾,却深知“奇货可居”的道理,更认定这是我向他“求助”的信号,是他展现“能力”、进一步拉近关系的绝佳机会。他主动提出,可以动用家族最后的人脉和积蓄,与我合作,甚至愿意以国公府的名义为这批货作保,以换取三成利润。
我“犹豫”再三,在他一番“肺腑之言”的劝说下,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并与他签订了契约。他哪里知道,那所谓的海外香料商,是“听风楼”的人假扮的,所谓的紧俏香料,也不过是寻常货物稍作伪装。而那笔他砸锅卖铁、甚至不惜以祖宅抵押凑来的“定金”,一出手便石沉大海。
与此同时,我暗中让人将“陈国公府参与香料走私”的风声放了出去。债主们闻风上门逼债,宗人府也派人前来查问。陈景行措手不及,不仅血本无归,祖宅被抵,连那空头爵位也因“行为不端”而岌岌可危。
最后见他时,他早已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衣衫褶皱,神色仓皇地来找我,希望我能看在“情分”上出手相助。
我坐在雅室内,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世子爷,您祖训不是不让沾染商贾之事吗?这走私香料的风险,您当初可是自愿承担的。生意场上,盈亏自负的道理,您难道不懂?至于情分……”我微微一笑,“我们之间,何曾有过您想象中的那种‘情分’?”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层精心维持的贵族骄傲,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彻底粉碎。
看着他失魂落魄、踉跄离去的背影,我轻轻摇头。想靠着空头爵位和几分才情,就来算计我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妄图不劳而获,将我变成他重振门楣的垫脚石?这碗“软饭”,怕是没那么容易吃到嘴里。
此事过后,京城中再无人敢小觑我这个“商贾女子”的心智与手段。而我的产业,也在这风浪中,愈发稳固。
不知不觉已到深秋,庭前那棵老梧桐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的枝桠直指灰蒙蒙的天空,平添几分萧瑟。我坐在暖阁的窗下,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触手温凉的青玉平安扣。镇北王府那边,自媒人离去后,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日的提亲只是一场幻梦。但这过分的平静,反而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父亲近日下朝回来,眉宇间的愁绪愈发深重,连饭桌上都时常走神。偶尔听他与幕僚在书房低语,提及漕运改制与盐税清查在朝中引发的激烈争议,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我敏锐地察觉到,这风暴的漩涡,似乎正因我当初为求自保而送出去的那本私盐账本,在不断加速旋转、扩大,已隐隐有冲破原有界限,向着更高、更深处席卷的骇人迹象。我们沈家,仿佛一叶扁舟,正被无形地推向漩涡的中心。
这日午后,我正在“云锦阁”后堂仔细核对这个月的出入账目,王掌柜悄然无声地走进来,神色凝重,双手呈上一份素白拜帖。那帖子用料普通,并无任何家族徽记,只在封面中央,用墨笔画着一枝孤峭的寒梅,枝干虬劲,花瓣疏落,带着一股料峭寒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瞬间了然。当夜,我以感染风寒、需静养为由,向父亲请示去京郊西山脚下的温泉别院小住几日。只带了绝对可靠的秦妈妈和两个身手不凡、寡言少语的丫鬟,乘着一辆没有任何家族标记的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城门。
别院地处偏僻,入夜后万籁俱寂,唯有书房一灯如豆,在寒风中摇曳。约定的子时将至,窗棂被极有规律地轻轻叩响三下,声音轻微,却清晰入耳。我深吸一口带着松木清冷的空气,稳了稳有些过快的心跳,起身,亲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外夜色浓重如水,萧玦披着一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斗篷,静立于冰冷的月光下。他身形依旧单薄得令人心惊,面色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然而,此刻他那双抬起的眸子,却与御花园中那病弱淡漠的模样判若两人——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古井深潭,锐利恰似刚刚出鞘的饮血寒刃,里面清晰地映着洞悉世事的清明与深藏不露的、亟待展露的锋芒。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比以往更低哑几分,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气度,穿透夜风,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世子殿下。”我侧身让开通道,他动作轻捷如狸猫,悄无声息地跃窗而入,带来一身室外凛冽的寒气。我随即关紧窗户,将那彻骨的寒意与潜在的风险一同隔绝在外。
没有多余的虚礼与无谓的寒暄,他拂去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开门见山:“日前小姐援手,赠医之情,萧玦铭记于心。”他目光与我平视,直言不讳,“父王因漕运私盐案牵连,正焦头烂额,加之……他自身在此事中亦涉足不浅,急于撇清,暂时无暇他顾。小姐此处,或可暂得一段时日的安宁。”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恰逢其会,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我走到小炉边,提起一直温着的铜壶,为他斟上一杯滚烫的热茶,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苍白的容颜,“只是,观近日朝中风向,这由盐引引发的风波,似乎并未因几位官员落马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赞赏,接过茶盏,指尖因温暖而微微泛红:“小姐敏锐,洞察入微。盐税之弊,乃陈年痼疾,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中,欲借此东风,彻底整顿积弊、廓清吏治者有之;欲趁机浑水摸鱼、铲除异己、扩张势力者,亦大有人在。”他目光沉静地看向我,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小姐当初为求自保之举,恰似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如今这涟漪,已扩散至许多人意想不到的远方。风暴将至,无人能真正独善其身。沈尚书身处礼部要职,清流领袖,更是首当其冲。”
我心中了然,知道他并非危言耸听:“那么,依殿下之见,我当如何?殿下今夜冒险前来,想必不止是为了告知我此事。”
“小姐有胆有识,更难得的是洞察先机,善于借势。”他放下茶盏,语气郑重了几分,“不知小姐可愿再助我一臂之力?此番,非是为我萧玦一人之生死荣辱,亦是为这天下,能少些蛀空国本的蠹虫,多几分朗朗乾坤之清明。”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色泽温润的象牙令牌,其上雕刻的纹路繁复而古奥,中间是一个篆体的“风”字。“此物可调动京城‘听风楼’部分人手与消息渠道。我知道小姐志不在后宅方寸之地,此物或可在关键时刻,助小姐一臂之力,看清迷雾,避开暗礁。这,也算是我对小姐此前援手的一份谢礼。”
我看着那枚静静躺在他掌心、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令牌,没有立刻去接。这不仅仅是一份帮助,更是一个沉甸甸的邀请,邀请我踏入权力漩涡的更深处,卷入更诡谲莫测的纷争。接下它,意味着更深的牵连、更不可预测的风险与更重的责任。但,若想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立足,仅靠明面上的商铺经营和闺阁内宅的智慧,终究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信息,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这些正是我目前最缺乏、也最需要的。
利弊在脑中飞速权衡。片刻沉默后,我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枚令牌。象牙触手微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我的掌心。“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我的声音平静,带着应承下来的决心。
“暂且按兵不动,善用此物,巩固自身,看清周遭。”他言简意赅,“需要小姐相助之时,我自会设法联系。”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地补充道,带着明确的警示意味,“此外……请小姐务必小心兵部侍郎,李崇。此人乃父王麾下得力臂助,手段狠辣,行事不择手段,且……据我观察,他对小姐,似已多加留意。”
李崇?我默默将这个陌生的名字与可能的形象刻入心底。“多谢殿下提醒,我记下了。”
萧玦来去如风,如同暗夜中一道无声的影子,确认窗外无异后,便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我独自站在窗前,握紧手中那枚带着他指尖余温的象牙令牌,感觉肩头的重量又沉了几分,但奇异地,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与力量感。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安排、在风暴中随波逐流的沈知微,我手中,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落子的棋盘和可供驱使的棋子。
有了“听风楼”这股隐秘力量的帮助,信息的获取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我很快便查清了李崇的近况与动向。看着密报上一条条罗列的信息,我心头寒意骤生——他竟在暗中动用各种关系,不遗余力地搜集父亲早年主持科举时的所有卷宗记录、门生名录,甚至是些捕风捉影的考场轶事!
我瞬间洞悉了他那无比歹毒的计策。他这是要无中生有,构陷一桩足以让沈家万劫不复的科场舞弊案!
此计何其阴险狠辣。对于父亲这般位居礼部、一生爱惜羽毛、以清流自居的文官而言,声誉重于性命,名节高于一切。科场舞弊更是帝王心中绝不可触碰的逆鳞,一旦沾上,便是身败名裂,抄家流放亦不为过。此乃攻心之上策,远比任何直接的攻讦弹劾更为致命。
而李崇选择在此时发难,其动机层层递进,昭然若揭:
其一,也是最重要、最直接的一点,是替他的主子镇北王教训我。我拒绝了王府的婚事,在萧砺或许只是遗憾与不悦,但在李崇这等急于表忠、惯于揣摩上意的爪牙看来,却是不可饶恕的冒犯王爷威严的重罪。直接对付我一个女子,既失身份又容易授人以柄,而摧毁我最大的依靠、我最敬重的父亲,便能让我切身感受到何为痛不欲生,何为权势之威不可抗拒。这是最直接、最残忍的报复。
其二,则是朝堂上赤裸裸的派系倾轧。父亲是清流文官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士林中颇有声望,而李崇是镇北王麾下掌管兵权的实权干将。借此机会扳倒一位正二品尚书,能极大削弱文官集团在朝中的力量与声音,为镇北王进一步揽权扫清障碍,巩固其权势。
其三,恐怕也与正在发酵的漕运盐案脱不开干系。那本至关重要的私盐账本是我设法送出去的,虽是为求自保,却无疑捅了马蜂窝,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李崇及其背后势力恐怕也身陷其中,他此举亦有祸水东引、扰乱视线的意图,想将清查的矛头引向别处,甚至来个釜底抽薪,让知情人闭嘴。
想通此节,我背后已是一片冰凉,冷汗浸湿了内衫。这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牵涉到家族存亡、父亲性命和朝堂格局的生死搏斗。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小姐,我们该如何应对?”云舒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将我拉回冰冷的现实。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不能自乱阵脚。思绪在脑中飞转,结合“听风楼”送来的各方信息,一个反击的计划迅速成形。“立即去做三件事。”我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第一,通过‘听风楼’最隐秘的渠道,将李崇妻族侵占北境军田、克扣边军粮饷的消息,精准地、不留痕迹地送到那几位与他素来不睦、且刚正不阿的御史手中。记住,证据要确凿,但来源要模糊。”
“第二,让我父亲的那些门生故旧,特别是那些已在朝中任职、素有清直之名的,适时地、看似自发地联名上奏,或是多在公开场合发声。奏章和言论中,不必直接提及李崇,只须大力赞扬、回顾父亲这些年在礼部恪尽职守、秉公取士、清廉自守的政绩与风骨,先将‘清正’二字,牢牢钉在父亲身上,占据道德高地。”
“第三,”我目光一冷,闪过一丝厉色,“让‘听风楼’的人去详查李崇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奚师爷,我要知道他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特别是与钱粮、构陷有关的。李崇欲用阴私手段构陷忠良,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反噬的滋味!”
三管齐下,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三四日功夫,朝中便有人上奏,言辞激烈地弹劾李崇纵容亲属侵占军田、危害边防。虽然被他动用关系和权势暂时强压了下去,但也让他焦头烂额,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去应付,暂时放缓了对父亲的攻势。同时,父亲的门生们在朝堂上、在士林清议中发起的“口碑”攻势,无形中为父亲树立起一道坚固的护身符,让李崇后续的构陷难以轻易取信于陛下和朝臣。
然而我深知,李崇这种睚眦必报、行事狠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人,初步受挫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反而可能因为恼羞成怒而狗急跳墙,使出更极端、更不计后果的手段。
果然,就在我以为能稍微喘口气的这夜子时,我正准备歇下,忽然收到“听风楼”通过特定渠道传来的加急密报——李崇竟丧心病狂,派人在父亲明日凌晨上朝必经的西华门官道那段陡坡处设下埋伏!并非要取父亲性命,而是要制造一场看似意外的“事故”,让父亲重伤,至少是断腿折臂!
我心头猛地一紧,瞬间明白了他的狠毒算计。这一招,比直接的构陷更加阴险毒辣。既不会闹出人命引来朝廷的彻底追查,又能给沈家一个血淋淋的、刻骨铭心的警告,更能让父亲因重伤而长期告假,甚至不得不退出官场,从而在漕运盐案调查的关键时刻,彻底失去在朝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任由他李崇及其背后势力拿捏摆布。这简直是一石三鸟的毒计!
事态紧急,容不得半分犹豫。我立刻唤来府中最为忠诚可靠的护卫统领,命他即刻带领几名绝对信得过、身手好的心腹,换上夜行衣,连夜去查探父亲明日上朝必经之路,特别是西华门那段陡坡及周边环境,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不出所料,天蒙蒙亮,距父亲平日出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时,护卫统领带着一身露水寒气回来复命,脸色铁青:“小姐,果然有埋伏!在陡坡转弯处的草丛中,发现了精心伪装的、极其坚韧的绊马索!更可怕的是,路边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大树,被人用利器巧妙地锯断了大部分根系,又以泥土杂草掩饰,只待马车经过时产生的震动,便会轰然倒下,正对着马车车厢的位置!”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意外'!"我心底冷笑,寒意与怒意交织。既要让父亲重伤致残,又要做得毫无人为痕迹,李崇真是煞费苦心,其心可诛!
既然已提前识破了他的毒计,我便决定将计就计,不仅要让父亲安然无恙,更要让这设伏之人自食恶果,当场现形!
"立刻去准备两辆与父亲平日上朝所乘一模一样、连细节都无差别的马车。"我冷静地吩咐护卫统领,"再找一位与父亲身形体态相仿、身手敏捷的护卫,换上父亲的官服。"
"是!"护卫统领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寒气深重。沈府大门如同往日般准时开启,载着那位伪装成"沈崇"的护卫的马车,在几名"随行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驶出府门,朝着皇宫方向而去,一切看起来都与平常无异。
而真正的父亲,早已在我的安排下,换上了一声普通仆役的灰布衣衫,乘着一顶不起眼、毫不引人注目的小轿,由我亲自挑选的几名精干暗卫护送,悄无声息地从府邸后门离开,绕行另一条僻静小路,安全无虞地前往宫门。
与此同时,我通过"听风楼"的特殊渠道,将李崇派人在西华门陡坡设伏欲害沈尚书的消息,悄然递给了都察院那位与李崇素来不和、且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著称的张御史。这位张御史,恰好在兵部军费调度问题上与李崇积怨已久,正苦于找不到对方的把柄。
当时机成熟,当载着"沈崇"的马车行至西华门那段陡坡的预设地点时,埋伏在暗处的杀手果然按计划动手了!坚韧的绊马索猛然从草丛中弹起,马车车轮被绊,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地向一侧倾覆!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路边那棵被动了手脚的大树,也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轰然朝着马车倒砸下来!
尘土飞扬,木屑四溅。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那些杀手们以为计划得逞,互相对视一眼,准备上前"验明正身"、确认沈尚书重伤,甚至可能再"补上一刀"时,四周突然火把大亮,将这片黎明前的黑暗照得如同白昼!
"拿下这些胆大包天的逆贼!一个都不许放走!"张御史洪亮而充满正气的声音划破混乱,他亲自带着大批衙役、官差,从道路两旁的隐蔽处冲杀出来,瞬间将那一众懵了的杀手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更让那些杀手们魂飞魄散、难以置信的是,本该在车厢内非死即伤的"沈崇",竟在马车倾覆、大树砸落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灵巧如鹞子般的翻身,从车窗破窗而出,就地一滚卸去力道,随即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寒光一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杀手头目!动作行云流水,哪有一丝一毫文弱老臣的模样?
"尔等究竟受何人指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城重地,谋害朝廷命官!真是罪该万死!"张御史大步上前,声色俱厉地喝道,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杀手。
混乱之中,只听得"哐当"一声轻响,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玄铁兵符,从那被制住的杀手头目怀中掉落出来,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那正是李崇的心腹用以确认身份、调派人手的独有信物!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当日早朝,父亲穿着整齐的官袍,安然无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金銮殿上,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与他毫无关系。而张御史则当庭出列,义愤填膺地将昨夜人赃并获的杀手、以及那枚作为铁证的兵符一一呈上,言辞凿凿,参奏兵部侍郎李崇蓄意谋害礼部尚书,罪大恶极。
李崇面如死灰,汗出如浆,跪在殿中,面对如山铁证,再也无法狡辩一个字。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震怒异常,天子脚下,竟发生此等谋害重臣的恶性事件,简直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当即下旨,将李崇革去所有官职,剥去官服,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严加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李崇的迅速倒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权势熏天、深得镇北王信重的臂助,竟会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又如此难堪的方式栽倒,而且竟是栽在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针对文官的构陷与反杀事件上,这其中蕴含的深意,足以让许多人彻夜难眠,重新审视朝中的力量格局。
事后,父亲下朝回来,来到我的揽微阁,屏退左右,看着我,眼神复杂,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声:"微儿,此次……此次若非你机警,提前察觉阴谋,周密安排,为父恐怕……恐怕已遭毒手,我沈家百年清誉,亦将毁于一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父亲言重了。"我为他斟上一杯安神茶,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父亲为官清正,秉性刚直,自有上天庇佑,鬼神亦要退避三舍。女儿不过是恰巧听闻了些许风声,略尽绵力而已。父亲洪福齐天,方能逢凶化吉。"
我没有提及"听风楼",没有提及世子萧玦的警示与帮助,更没有提及我暗中调动人手、布局反击的详细过程。有些力量,有些关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斩断镇北王一条如此重要的臂膀,那位权势滔天、心高气傲的亲王,岂会真的善罢甘休?这短暂的胜利,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虚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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